镇长同学看看我,说,多愁善感了吧?一会儿还有你哭的!
我像小时候一样,用自己衣服的袖口,揩了一下泪。
是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老父亲身体力行,一直用自己的言行,传承着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怕就是一直用一己之力来维护人行道路的畅通这种事,他都会当成神圣的使命!而我们,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慢慢淡忘了。
离我几米远处,就是通往我老家那条水泥硬化路了。这条路,可以直接通往村道路主干道,通到镇场上。但在大沟那一段,却依然是原来的老路。一下雨涨水,车子就无法通行。
镇长同学要我们沿村道继续前行,说我们的车,就在村道的连接点接我们。
除了自留地和田里是按照常规种植外,余下的闲杂地,全部栽上了猕猴桃,这里,与在脱贫攻坚大潮中回乡创业的张总他们开发的猕猴桃产业园,依然连带成片。
近一年没有回到老家,变化真的巨大。自从父亲在镇场上居住后,我们回老家,基本就在场上看看他们,而后返回。想起大沟,我的思绪又快速“走神”了。以前,大沟里只有一座用三根石条做成的桥,供三个队近两百人通行。一到山洪暴发,人们只能隔沟相望。我大爷那年因为事情急,冒着洪水过沟,被洪水打下几十米的悬崖,性命不保;我民表哥发高烧,因为大沟涨水阻隔无法就医,留下了后遗症,而今都是痴呆状态;我三舅婆那年回娘家,突遇大沟涨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在沟对面哭了一夜;那一年放学回家,我们院子里的小孩拄棍拿棒,相牵着过沟,二女子脚下一滑,我们的队伍土崩瓦解,二女子被水冲出几米远,幸好她抓住了旁边的灌木丛,不然,只得与我大爷一样的命运;一遇大沟涨水,我们这些孩子只能在沟这边,望着学校发呆......
后来,人们将过大沟的路,选到了沟上面几十米的地方,那里,沟面只有约十米宽了。
我几次想给我的镇长同学说说,看能不能用什么项目资金,在那里建一座桥。但我这种同学嘴中的“铁脑壳”,试了几次,都实在难以开口。
还没缓过神?镇长同学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侧面笑笑,未作言语。
很快邻近大沟,镇长同学问我,是想走下面的老路,还是走上面的新路。
当然是新路,我说。
那好!镇长同学笑了笑说,要有心理准备。我觉得他的笑很诡秘。
沿着公路走完这段坡,就是大沟了。
眼前的一切,令我目瞪口呆——以前那段老路,早已不见踪影!取代它的,是一座长约20米的水泥桥,几股流水正从桥洞流出,变成瀑布,沿沟远去。
我转身一把握住镇长同学的手说,谢谢!谢谢!你终于圆了我们几代人的梦想!你是我们九龙人民的大功臣!
镇长同学的脸,瞬间绯红!他照例扶了扶眼镜,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九龙人民,也对不起你!按理,这座桥早就该修建了,我们也安排了很多项目资金,准备来修建。但每次都是,上面的资金总是一个钉子一个眼,不能挪用。我也想过很多办法,想修建这座桥,一来可以以此感动你这“铁脑壳”,二来这桥确实该修,它关系到两百九龙人民的通行。但我们实在没有做好,一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别逗了,这桥不是修起来了么?不是你们,还是神仙修的?我拍拍镇长同学的肩膀说,谢谢!
严肃点!真的不是!镇长同学提高了嗓门。
我侧过身,看着同行的张总。张总摊开双手,耸耸肩。
镇长同学压低声音说,是你父亲!是你父亲与你们院子里另外两位退休老人,他们三位用多年来积蓄的退休金,修建了这座桥!同学指了指桥头的石碑,上面“夕阳桥”三个鲜红的大字,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镇长同学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分明感觉到他身体在颤抖。他说,这次,我请你回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并代我们广为宣传你父亲他们的事迹,让他们的精神影响更多的人!镇长同学又说,这件事,你父亲一直不允许我们告诉你,他说,他们老了,做不了更多的事,能用退休金修起这座桥,心里也踏实多了!
镇长同学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叠纸说,我们已经派镇上的工作人员,详细了解了这件事情的经过,并写成了通讯稿件,拜托你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刚刚修建起的桥面上,泪如泉涌。平整桥面的冰凉,似一把尖刀,刺痛我的全身。我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我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双膝上......
良久,我用仅存的力气对镇长同学说,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场上去,我要见我的父亲!然后,我要我的镇长同学把这个文档的电子版马上发给我,并给我准备一个带电脑、有网络的房间......
(原载《广西文学》,《小小说大世界》2018.9期“佳作回眸”栏目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