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依然是先陪父亲看看中央四套的节目,断断续续地摆一些龙门阵后,我们便背上电脑和洗漱用具,准备去侄女家住宿了。
父亲拿上手电筒,要送我们过去。
我说,就几步路,不用啊。
父亲说,天黑,又在下雨。走,送你们。
我看看妻,摇了摇头。
侄女也在镇场上居住,与父亲家,相距不到一公里。屋外果然下着毛毛细雨。走到桥头,父亲停下了脚步,并示意我们等一下。
父亲使劲敲着一个店铺的门,并叫着店主的乳名。待屋内的人大声武气回应后,父亲说,等我回来说个事,再睡!屋内人显然听清了是谁,并连声应着,好的,老爷子,好的。
侄女家就在百米开外,路面和路灯都是刚改造过的,街上亮如白昼。我劝父亲快返回去,并准备送他。
父亲说,还要你送?我在这场上生活工作了一辈子,哪条街哪个巷子我不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去休息去吧!
我们刚走出十多步,父亲又说,早点睡哈,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看电脑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你以后老了,就晓得眼睛的重要了。
我们连声应着,好,好。
待我们转过身,父亲已走出老远,一摇一晃的手电光,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这两年,我手上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加班成了常事。我像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忍受着生活和工作带给我的重重压力,每天陀螺一样旋转着。就连回到老家看父亲,也必须晚上加班加点,才能完成当日必须完成的工作。白天写稿,只要有电,就可以进行,我还可以在休息的间隙,与父亲摆谈。但晚上传传文档,发发邮件,必须依靠网络,才能完成。
父亲的住处没有无线网络,所以我们晚上一般都去侄女家里住宿。
我不知给父亲说过多少次,我晚上加班,一般都是第二天早上三四点才休息,最好在九点以后,再叫我们吃饭。
但父亲哪里记得住啊!只要我们回去了,他手上那块上海牌手表就成了摆设。父亲是以窗外天色是否大亮,来决定叫我们起床吃早饭的时间。为这事,我和妻子心底,确实有些不快。
第二天,我们依然是被父亲的电话叫醒的。我拿起手机一看,刚七点。天,今天父亲叫我们吃早饭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我支支吾吾的应着,却再次倒在床上。
间隔不到三分钟,电话又响了。父亲说,刚才忘记说了,过来吃饭时,别忘记背上你的电脑。
心头虽有不快,但还得快速起床。父亲已是快80岁的老人了,还在为我们这些40多岁的儿女忙里忙外,这么早做好早饭,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磨磨蹭蹭。
打开房门,差点与正往外走的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高声说,这就是缘分了,躲都躲不开啊。
仔细一看,是我的中学同学侯攀。这小子从小就猴急猴急的,中学毕业后,顶班进了乡广播站,一直就没挪过窝。我猛然想起,昨晚,父亲敲的那家门店里,大声武气回复的,就是他。
我见他大包小袋、手提肩背的,忙叫他放下东西,吃了早饭再走。
不了不了,老爷子已经留过我了。今天当场,我必须马上回去开门营业了。
我说,那我送你下楼去。看你这么多装备,整得像野战军似的。
侯攀说,行。
出门不远,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这么早,跑到我父亲家里干啥?闭路电视又出了问题?你还是换点正规货,别老是整些歪货糊弄老百姓嘛。
侯攀停下来,扭着脖子看着我说,啥子闭路电视线路坏了哦,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的?
我说,真的不知道你去干什么。
侯攀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老爷子昨晚跑来敲了我两次门,叫我今天天不亮必须来给他安装无线网络。我说你都那么大年纪了,又不得天天上网玩电脑、耍手机,安装无线网络有啥用?
老爷子说,叫你安你就安,不得少你一分钱。老爷子要我在今天早上七点半、你们来吃早饭前必须给他安装好。这不,还是慢了一步。侯攀又说,其实,上周,老爷子就叫我来给他安装了,他说你最近要回来,但我最近忙于扶贫新村集中居住点的网络安装,根本顾不上。
侯攀顿了顿,又说,你是大记者,本来我不该说这话。你父亲说,你们每次回来,因为他家里没有无线网络,你们都要到你侄女家里去住。他知道你们爱干净,你们每次回来,他都将床上的东西换上干净的。前天我看见你父亲买了新的床单被套,你回去看看,他一定是换在了给你们准备的那间房间。我知道你是大忙人,你再忙,也不一定要晚上加班而不在你父亲那里住宿啊?
我快步跑回去,打开电脑。按照侯攀留下的用户名和密码,连接着无线网络。
父亲说,这娃儿,笨脚笨手的,还是慢了一步。我本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哎。
我的泪水掉落下来。
父亲凑过来,很认真地盯着我的电脑屏幕问道:还好用吗?
我趴在桌子上,低低的抽泣声,替代了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