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醒来,像往常一样,我正欲轻巧起身,复又跌回床上。
我试着换了一个姿势,依然无果。
我这才发现,我的腰几乎是折了......
如此几次,均未能成功。汗水瞬间将我浇透,剧痛瞬间将我穿透......
妻与儿子回老家看病人去了。其实,我的腰痛已经三天了,我没有告诉妻子,她离得那么远,说了又怎样?我想,随便吃点药,或许就挺过去了。
没想到,居然会一天天加重,以至于到了这样的境地!我绝望地仰倒在床上,任剧痛折磨,任汗水奔流,任泪水迂回。
我看看时间,早上6:38分。邻近的亲友们,都还在睡梦中。我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看着窗帘外那些亮光,感觉死亡在一步步逼近......
(先敲下这几行字吧,坚持不了。我是站着敲击键盘的,我得休息一会。)
二
楼下门卫上那个守车的女人,又开始了她的国骂,她要是两天不与人骂架,我们会感觉奇怪。她的骂声,激起了我的愤怒与动力。我再次试着侧了一下身体,慢慢使自己的上半身侧起来,但我即刻轰然倒下。腰间的剧痛,令我再次败下阵来。
我的汗水与泪水,相继登台献艺。我一任它们自由发挥,我已经无力与它们做任何一种交流了。
我就这样无助的躺着,此时,我深深感到,身体的无助,才是真的无助啊。
窗外车声人声开始密集起来,我看看时间,已经7:46分了,我已经这样无力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我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此刻,谁可以帮我。我让要好的朋友一一从脑海里走过,我颓然了。我的朋友不是在城东就是在城南,他们要从居住地赶到城西,在这临近上班的高峰时节,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唯一可以驱车赶来的那位兄弟,前两天去风景区修身养性去了......
就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楼下那个女人的骂声再次高亢起来,好像还有了大打出手的苗头。我再次有了强烈的愤怒。我想,大不了就是把腰杆拉伤,估计断不了吧。我必须让自己的上半身先立起来!我用力一撑,双腿即刻着地,就在我想站起来的时候,一股剧痛几乎将我的身体拉成两半!
当时,我不能站起来,也不能蹲下去,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撕裂般的疼痛!
三
就这样僵持了不到一分钟,我再次面对疼痛屈服了。
我倒了下去。这次不是床上,而是地上。虽是夏季,但成都的这个早晨,令我感到彻骨寒冷。
我努力将身体侧过来,让疼痛的腰部与地板紧紧相依。大约过了三分钟,我再次努力抓住床沿,一点点让自己的身体向上、向上!
我终于让自己的身体弓一样站了起来。四周的物件十分模糊。我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着自己的短衣短裤,我一阵心紧。自从我懂得男女有别的时候起,几十年了,我从来没有穿着短裤拖鞋上过街!今天,我依然记住了这一点。
我开始找寻我的钥匙,我的衣裤。
我的衣裤,昨夜脱在了另一间房间里,我必须撑着墙壁,向它们靠拢!
现在想来,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给自己穿上衣裤!我必须换上内裤,换上长裤,换上衣服,穿上袜子与鞋。我穿上一只裤脚后,必须仰下去,才可以套上另一只裤脚。这是多么漫长的过程!待我穿好所有该穿的时,身上早已湿透了......
四
依靠墙壁,我一步一步走向饮水机。按照惯例,每天晨起,我们都要让自己灌上一大杯白开水,因为不能仰头,这杯水我喝得十分艰难!
我依然要坚持去洗脸、刷牙。
当时晨起如厕是多么艰难,现在想来,依然莫名难受!
做完这些,我依然没有忘记必须打开电脑。每天的这个时候,网站上的广告铺天盖地!为了给大家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我每天早上,必须做这件事情!
我突然看见儿子的手机qq上着,我的泪涌出来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我的心紧紧攥着,疼痛难言!
我一直感觉死亡将近,我必须告诉他们。儿子回复说,你赶紧去医院啊。我的泪再次下来了。我一人能去,我早就去了。儿子说,你找刘叔陪你啊。我说,你刘叔不在成都。儿子回复说,要坚持,忍着去医院!
我默默的关上电脑。默默的给妻子发了短信。未果。女人都这样,手机一般在手提包里,估计猴年马月可以看到。
五
从四楼到一楼,我用了大约十几分钟。楼梯间扶手上的灰尘,可能被我摸了个干干净净!
楼下已经人流如织了。我强装笑脸,故意轻松迈步。汗水掩盖不了我的疼痛,苍白的脸色(我估计是这样)掩盖不了我的恍惚。我依然没有看门卫上守车女人那张丑陋的脸,咬着牙快速通过了。
大门外的三轮车,被城管们赶得杳无踪迹,以前出门就是几排三轮车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
我站在大街旁,等待着任意一辆可以载我去医院的车辆。
我是怎样将自己移动到那辆三轮车上去的,至今也说不清楚。三轮车那弱小的车轮,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它的每一次颤抖,对我来说,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一路对三轮车师傅求饶,要他开慢点,再开慢点......
我终于看见了医院的大门,我的泪水再次涌出来了。
六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他仿佛对成都的夜生活意犹未尽。他不停的打着呵欠,不时摘下眼镜,用指头摸摸自己的眼角。
我强装笑脸,用右手压着我的右腰,向他表述了我的痛苦。
他没有看我,问了一句,多久了?
两天了,今天最严重。我忙着回答。比当年抢答老师提问的速度还快!
他说,挂号,住院观察,预交住院费两千,肾结石!他便埋头给我开单子。
我的冷汗再次出来了。难道遇到了神医?一看就知道我是什么病?大医院就是不一样,高手如云啊!
我压低声音问他,能不能先简单检查一下?
这次,他终于抬头看我了。我是医生还是你?谁说了算?
我立即无言!
我问他在哪里缴费,他没有抬头,但是高抬了他的手臂,在空中蛇行了几下。
我立即出门去了。我猛然记起,我是认得中国汉字的。
七
我们天天自诩自己肾结实,这下,真的成结石了吧?我摇头苦笑了一下。
我靠着墙壁,给妻子发了一个短信:不是肾结石,放心。
看着收费处排成的长龙,我的心一紧。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排队交钱给医院呢。人啊。我暗地里发誓,明天开始,继续坚持锻炼!!
我的手下意识往裤兜里摸,我傻眼了。我的兜里,仅有500多元现金,出门时想都没有想,还要带银行卡。
我苦笑着往医院门外走,我生怕那位神医看见了我的窘态。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我除了必须再次重复刚才的不平之旅外,我还要拿上银行卡去取钱。
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坐三轮车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强忍悲痛,逐一看了看手中的一摞单子。感谢人民,除了医生的草书我看不懂之外,其他的印刷体我居然全部认识。大致是这样,我回到医院,需要查血、查尿、做b超、x光,还有几张要做的,是外国名字,我说不上来。
我想,或许机器是外国人制造的吧,有个版权问题,也对。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没有管红绿灯,司机便直接向右。
车行十多米,我突然对司机说,停车。
八
我看见了那家诊所的门开着,我感觉自己有救了!
人就是这样,一般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官。这是一家私人诊所,那位年近五十的男医生,赢得了我们一家人的一致好感!
医术我们没有权力定论,但他医德奇好!我们家里人的一些小痛小病,一般的,两天的药就好,关键是,他不会多给你开一分钱的药!
我第一次横穿了马路。我的双手按住了我的腰部。我的痛苦成了红绿灯,感觉司机们都人道主义地放慢了车速。
那五级台阶,我迈动的十分艰难。
医生显然已经看见了我,他草草地挂断了手机。
腰痛?他边问,边将我让座在凳子上。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抽了一些卫生纸递给我说,擦擦吧。
我真的想抱着卫生纸痛哭一场!
他将我扶到床上躺下。用手不停按着、敲击着我疼痛的部位及其周边,他对我说,忍着啊,说说你疼的感觉。
叙述,对我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他一边与我对话,一边为我做着腰部按摩。我感觉我又回到了做人的日子。
九
医生对我说,不是肾结石。
他要我自己慢慢起身,站立起来。
现在感觉如何?稍微活动一下?
我慢慢扭动腰肢,就像一个笨拙的舞者,姿态难看而迟缓。
我感觉似乎没有刚才及刚才以前那样的痛感了。
他说,你去做做按摩或者针灸吧。对于你这个症状,应该有很好的效果。
我说,能不能先给我开点止痛的药?
他沉思了一下说,可是可以,不过,对你治病没有好处。现在用药,会掩盖了你的真实症状,究竟是药物的作用,还是针灸的效果,不好界定。也就对你进一步治疗有很大影响。
我说,哦。天呐,太难了。
他说,忍着吧。
街对面有一家盲人按摩店,街道的转角处也有一家。
我问他,哪家好一点?
他说,真不好说,两家都差不多,但街道转角处那家,开的时间长些,技术相对好些,服务也不错。
我说,你给我开点药吧。
他说,回头来再拿。你先去那里。叫他们最好不要先用针灸,先按摩后再看效果。
我点头应着。
十
一位比我年长的女者接待了我。
她仔细问过情况,将我扶到门口那张按摩床上。
她说,要忍着啊。现在挨疼,是为了你后面不受罪哈。
她一边与我交谈,一边在我腰痛的部位及其周边用力。
我说,我的腰彻底完了。你这样按下去,我的终点,就是这张床了。
她哈哈大笑,说,没想到,疼的这样了,你还这么幽默。哪里会那么严重,一会儿起来,你就可以跑着回家了。
我说,我现在就想跑。遭不住啊。
她说,男人家,要忍着。她一边用右手为我按摩,一边用左手拿纸为我擦汗水。
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啊!往伤口上撒盐,在伤口上擦拭酒精,那只是一个短暂的疼痛。但按摩时的那种疼痛,就像是对着你的伤口,不时的进行拳击!让你的痛感电流般遍布全身。我不时的咬牙忍着,但又不时的叫出声来。
我的全身上下,被汗水浇透了。头上的汗水,没了蜿蜒蛇行的过程,就直接到了地面。
我感觉好像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十分恍惚,有些逝去的老者或朋友,不停的在周边晃动。我努力将头抬一抬,用手抓一下床沿,让自己清醒。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让自己昏睡过去。
我问,还要多久?
她说,还早。
她叫她的同事给我兑了一杯盐开水,放了一个吸管,叫我躺着吸下去。
我这才感觉到这个按摩床的美妙。事先留下的这个放头用的圆洞,居然还有这个奇妙的功用!
十一
动作暂停。我问,完了?
她说,还早。你先歇一下吧,好像比我还累。
我活动了一下身躯,感觉腰间比刚才还痛苦,火烧火燎的。
她说,现在开始拔火罐,这个得趁热效果才好。
火罐我不陌生。我二爸是乡村医生,那时候叫赤脚医生。我从小就看他给人拔火罐,我也会一手。
短短几分钟,我的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罐子。
我说,要是姚明或者韩红来了,你不是还要去再找一盘罐子端来?他们的背上,都可以摆一张麻将桌了。幸好,我比潘长江浪费不了多少。
她一下子笑弯了腰。
旁边的几位,也大笑不止。有一个盲人大哥说,要是你天天来,那要把我们的肚子笑烂。
旁边的人立即制止他。他便忙着道歉。
那位大姐告诉我,罐子是按照穴位和经络来安排的,不是农村晒包谷,密密麻麻一垫席。
我感觉我的背上越来越紧,呼吸都比较困难了。
她说,慢慢吸气,不要太用力。
终于,她开始取罐子了。那种美妙的感觉,难以言表。就像小时候上山背柴,在疲惫至极时突然放下了背架子,又像是在水中游泳,憋久了终于可以露出头来......
十二
在这种复杂多变的“折磨治疗”后,我真切的感到,没有病痛、获得自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大姐说,你先坐起来感觉一下?
我坐了起来,感觉无比轻松。
她又说,你到地上走走试一哈。
我便开始寻找自己的鞋。鞋离我较远,按摩床有点高。我趴下去,慢慢将鞋子拿过来,然后慢慢穿上。
我居然可以弯腰了!我试着走了走,还故意夸张地扭动了一下腰,疼痛感明显减轻了许多。
大姐看着我,笑了。好了,可以跑着回家了。
我说,可以参加百米竞赛了。
又是一阵笑声。
大姐说,你的病,不轻。我估计主要是过度疲劳的原因。要注意适当休息。
我感激地点点头。
我问,多少钱?
三十。大姐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确认无误后,我满含感激的付了钱。
大姐说,明天你不来了,如果疼痛没有加重,后天再来。
十三
门外,下起了小雨。街面上早已泥泞一片。
我的腰,居然可以完全脱离腰部的衣服,慢慢前行了。
我来到那位医生的门诊部。
他问我,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我点点头。
我说,你给我弄点药吧。
你先坐下,他说。你的腰,现在看来症状是有所缓解,疼痛也减轻了。但你要注意,不要坐得太久,不要让腰部着凉,要多活动,这次,仅仅是给你打了支预防针。你们搞文字工作的,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然,以后颈部、腰部的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
我打断他的话问,你咋知道我是搞文字工作的?
他说,望闻问切乃中医本色嘛。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言谈举止,什么都知道了。
我无比惊诧。
他继续说。明天,症状如果不缓解,建议你去医院拍一下x光。
他拿出事先备好的药对我说,按照说明吃下。如果不是特别痛,这两粒特效止痛药就别吃。它会掩盖病情。
十四
走出门诊部,我感觉恍如隔世,一切皆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短短的几个小时,让我再次经历了身心的考验和人世的纷繁复杂。
我默默的摸出那位神医给我开具的那摞检验单,慢慢撕碎,用力丢进了街边的垃圾箱。
我突然又感到十分可惜,那么厚厚的一摞纸,要是在我们小时候,可以演算多少道数学题啊!
我没有横穿马路,我绕到斑马线,慢慢移步,正规前行。
十五
回到家中,我吃下药物,看到刚才饱受折磨的现场,我的泪,再次下来了。
我强忍悲痛,打开电脑,写下了这篇文章的第一小节。
五天过去了,我的腰痛症状逐步减轻。我坚持每天写下一些章节,每天去论坛上看看。
期间,我收到过无数手机短信、qq留言,我接到过许多来自兄弟姐妹们那里的问候电话,是这些友情与亲情,助我度过了漫长的五天!
我是一个重情的人,我会更加珍惜我所拥有的亲情和友情。
十六
我一直相信中医,就像一直坚信自己。
我的这条命,几次都是中医将我从死亡的边沿淘回来的。
那一年,我被某权威医院判了“死缓”,我与堂兄一起,翻遍他家中、他同事那里所有的中医方面的书籍,我们自己依据症状配药。
药铺里买不到的,我老家的亲人、邻居,就夏天上高山、冬天下水田,四处为我找来药材......
我之所以养成了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习惯,源于一场场灾难,源于一次次感动,源于无数的人间真情!
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了中华医学的博大精深。百草皆可入药,在我老家的山区,随时都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从小学医、后来一直从医的二爸、堂兄,将神奇的中华医学,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想,除了创税和赚取高额利润之外,富丽堂皇的大医院,是不是可以谦虚一点?是不是可以更加人性化一点?
我知道,愿望与现实,总是那么遥不相及!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也是一次难得的身心历练,一次见证真情的机缘。
我永远会记住这个日子,2010年7月15日!
越过灾难,我收获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