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一路雀跃欢呼。
父亲说,三十几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稳重,咋老象个孩子似的。
我与妻相视一笑,拉上猴子般欢跃的儿子,向前一阵猛跑。
这是春节前一天,我们一家人早早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群山环抱的农家小院。一场雪突如其来!我们一家前所难有的异样欢乐也突如其来。我们居住的小城,多年都未见过雪了,我提议说,到野外去走走吧,便引来一阵欢呼。
我说,到我们村的小学校去看看吧,十几年了。妻连声应着,好,好!儿子都十几岁了,还不知我们原来读书的学校啥摸样呢?正好让他受受教育。其实,我心里最想的,是去见一见我的老师,十几年后再次在母校重逢,该是怎样的一番境遇啊!
只要是往雪地上走,儿子说,到哪儿都一样!
父亲也泛起孩子般的激情,与我们同行。我们便与欢乐一起,沉醉在白白花花的雪原。欢乐的间歇,我便给儿子讲了些以前的事。
我和你妈妈是同乡、同学,一起在村小学校度过了少年时光,那时候,我们的教室是靠各家各户捐来的木头、竹子、瓦修建起来的。环境十分简陋,条件相当艰苦。儿子打断了我的述说,老爸,都啥年代了,还翻你那些旧事!
他见我脸色不悦,换了种口气说,老爸,你的学校,还有没啥稀罕事,说来听听吧!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们有个老师,名叫王诗蜀。说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酸楚。王老师教了一辈子书,我与你妈妈能从这里走出去,他那几张地砖功不可没!
地板砖?儿子说,地板砖有啥稀罕的,城里遍地都是!
是不稀罕!我平静地说,但在二十年前,在这样的山村,就是极稀罕的了!那几张地板砖,高悬在我们教室的墙上!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王老师在山东当兵的弟弟回来了,带回了王老师千叮万嘱的东西——四块书本大小、雪白闪亮的地砖。王老师告诉我们,在城里,所有的人都用这种砖建房子,地上、墙上、屋顶上全是这种砖,配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人就像在皇宫里走!皇宫我们谁也没见过,但我们谁都知道,那是当时我们认为世界上最美丽、最令人向往的地方!王老师问我们,喜不喜欢这样的房子?我们齐声说,喜欢!王老师说,喜欢,喜欢就要好好学习!农村的孩子,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见到和住上那样的房子!
教室里一片寂静,我们真切地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王老师走出屋去,在雪地里调了一些泥,然后回来,让我们全体起立,他极庄严地将那四块地砖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墙上。当时,尽管四野全是积雪,我们总认为,雪地的颜色,远不如地砖那么洁白而令人神往!
地砖还在吗?儿子显然来了兴致。父亲忙说,在!在!重修学校时,有领导要推倒那地砖,王老师不同意,日夜看着,后来,上面更大的领导来了,听了王老师与地砖的故事,不但不准拆墙,还将那地砖进行了加固、装修,而今,成了校内的活教材呢!王老师现在有60岁了.但还没有退休,今年春节,到成都他儿子家过年去了!
在离那面墙约五十米的地方,我停下了。
我说,你们去吧!全家人都觉得我莫名其妙!
我想,经过装修的那些地砖,再也不是我心中那些神圣的令人神往的地砖了,与其那样,不如让那些神圣永远留在我心底!心驰神往的,让他永远保持那份神秘吧!
我想,二十几年前乃至最近的一些年,王老师用地砖,指引了我们的同学和校友们奋斗的方向,现在乃至将来,王老师或新一代山村教师,他们用什么,指引这一代又一代山村儿童?
我脑子似茫茫雪野,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