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牛奶

在故乡小镇赴完喜宴，我们必须连夜赶回成都上班。

返回前，得先去父亲家里道个别。

天冷，父亲已经打开天然气取暖了。见我们要急着赶回去，父亲有诸多不舍。他叫我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赶回成都。但成都毕竟与故乡相距数百公里，怎么也得四个多小时车程。

见我们执意要返回，父亲和黎阿姨忙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核桃、花生，拿出一袋刚从园子里挖回的蔬菜。父亲转身进屋，拿出两盒牛奶，放进火炉旁的锅里。我这才看清，锅里已经热着两盒牛奶。很显然，这是父亲为他们自己准备的睡前饮料。

母亲去世几年后，在我们的促成下，父亲便和黎阿姨一起生活了。

几分钟后，父亲拿出锅里的牛奶，要给每人发一盒。我和妻子都没要，说，刚吃完饭，哪里喝得下这些啊。

儿子和她的女友都没有客气，很爽快地接过了牛奶。儿子还拿着牛奶，翻来覆去地把玩。

其实，锅里只有四盒牛奶，我和妻子是想省着让老人们喝。

我看了看儿子，儿子也看了看我。

我估计，他读懂了我的眼神。但儿子只是一笑而过。

父亲忙着劝说，快喝，待会儿又凉了。大冷的天，喝冷东西，伤胃。

儿子说，待会儿喝，现在还饱着呢。

我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很不舒服地说，不喝就放回锅里，等会儿你爷爷们自己喝。

儿子没有回应。

按理说，儿子的情商还是很高的，他此时为啥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我们每天都在喝着不同品牌、不同包装的牛奶。而父亲和黎阿姨，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喝这种纯牛奶。他们自己老是舍不得买，总说，一天三顿饭吃饱，营养就够了。我们只得隔三差五地给他们买些回去，且是在我们无数次电话督促和追问下，他们才勉强养成了睡前喝牛奶的习惯。

父亲抬腕看了看表，说，你们确实要回去，就抓紧出发，路还远，路上慢点开车。

我们便起身告辞。

儿子看了看她女朋友，对父亲说，爷爷，这种牛奶，你家里还有好多？

父亲说，估计不多了。咋的？

你全部拿给我们吧，我们路上喝。

我的头嗡的一下大了！

父亲连忙跑进屋内。他搬出一个牛奶箱子，说，就这些了，估计还有七八盒。

儿子说，那我们全部拿上，路上，就可以不买水了。

父亲连声应着，好，好。现在晓得节约了，好！我去找个袋子。

我看见儿子将箱子里的牛奶，装进了那个袋子。然后，他打开锅盖，连锅里的那两盒，也一并放入了袋子。

我感觉我的血要喷出体外！

时至年关，加之他的女朋友也在场，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愤怒，咽下去了。

我的心，降到了冰点。

儿子将那口袋牛奶，交给他女友，独自扛起了那袋蔬菜。我提上父亲准备的花生和核桃，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与父亲和黎阿姨道别。两位老人执意要送我们上车，被我们劝回去了。

儿子转过身说，爷爷，你们再看会儿电视哈，不要睡得太早。

父亲连声应着。

来到楼下，儿子将东西放进了车的后备箱。然后，他径自提着那袋牛奶，往车前方走去。

前面是一个垃圾箱，儿子打开垃圾箱盖，很潇洒地将牛奶丢了进去，然后，轻轻地盖上了盖子。

你？！

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下子推开车门，直接冲了过去。

但儿子已经绕到了驾驶室那边，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室。

我转身回到车上，变腔变调地对儿子说，你停下，不忙开车！

儿子扭转头说，我知道你会生气。没事的，待会儿再说。

我说，不行，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你这人民教师，怎么当的？

儿子笑了笑，放心，我一直都是个好教师。他接着说，我们先去办事，一会儿再说。

他固执地发动了小车。

妻子使劲捏了捏我的腿。

儿子将车停在临街的一个门店上。我知道，那店是他儿时玩伴侯忠开的。

儿子对侯忠说，从今天开始，我每月固定在你店里消费至少两件牛奶，必须是纯的、高钙的那种，必须是最新生产的那种。你每月月初和中旬，亲自送到我爷爷家里。

侯忠说，一月两件，喝得完不哦。

儿子说，你别管，费用我按月支付给你，你必须随时帮我督促他们喝奶，不能断供。

侯忠拍拍儿子的肩说，是个孝顺娃儿。

儿子又说，现在、立刻、马上，你帮我扛一件奶送去，我爷爷他们等着的，喝完好睡觉。

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

侯忠扛起牛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儿子往清静处走了走，打起了电话。

打完电话，儿子坐上车来，嬉皮笑脸地转过身对我们说，怎么样，现在不生气了吧？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后半部分还行。但是，你为什么要把牛奶一盒不剩地拿完？既然从爷爷那里要来了牛奶，为什么又要丢掉？要是你爷爷知道了，你知道他会有多伤心吗？

儿子和他女友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那牛奶，已经过期一天了！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2021年6期“名家新作”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