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二题
(小小说)骆驼
再上九鼎山
是2008年汶川地震前的事了。
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路颠簸,已经让我们力尽精疲。好在刚才在山上的一切,让我心生安慰。
“不好,不好!我必须返回山上一趟!”雷子的一句话,让全车人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车上的几位先看看雷子,然后看看我。
雷子又说:“我必须返回去,对不起大家了!”我极不情愿,但装得十分大度地说:“没事的,我陪你去吧”。
雷子满面堆笑。
在路上,我问雷子,是不是什么东西丢在了山上?
雷子说,不是,但必须返回去!不然,我注定会通宵难眠!
我开始怀疑,写诗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神经质?我两眼望窗外,一路无语。
我是昨天来到雷子所在的这座小城茂县的,作为文友,雷子自然十分高兴,自然尽可能地尽着地主之宜。
她今天带领我们参观了小城的几处有名的景点后,便突发奇想,要带我们去离小城十余公里的九鼎山上去看看。对于生长在川北九龙山区、好不容易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我,面对大山,早已缺少了那份激情。但碍于情面,我还是依然欣然前往,依然面带微笑。
雷子告诉我,她所居住的这座小城,山下少绿,山顶终年积雪。特殊的地质结构,使得树木都难以生长。前些年轰轰烈烈地搞过飞机播种,人工造林,但都收效甚微!几年前,她们几个姐妹商议,在山上义务种植了一片树林。每年的植树节,劳动节,清明节,她们几个姐妹都要一起来到山上,植上几棵树。谁的生日到了,也要到山上来植树。就连谁得了奖、晋升了职务,都必须用植树的方式庆贺!
这倒是让我产生了好奇,对几个认识或不认识的女人,心生敬意。
尽管山路崎岖,路面凹凸不平,但我依然心向往之。真的想看看那片充满情感的树林。
这是一片标准的人工林,但又是一片极不规范的林子。林中的树品种杂乱,树木长势参差不齐。
雷子一会儿像个活泼的孩子,滔滔不绝地讲述;一会儿又像个慈爱的母亲,对每一棵树,都关爱有加。她兴奋地向我讲述着每一棵树的来由,如数家珍。
我在心中叹息,女人啊......
雷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食、饮料,摆在事先准备好的简易布料上,便开始了这场野外的聚会。雷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塑料袋,喋喋不休地对我们说,这个,放瓜子壳;这个,放水果皮;这个,放小吃的外包装……
我不解地看了看雷子,但还是只得依照她的要求,小心地将废物归类。雷子的那位叫燕秋的姐妹告诉我,她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相邀来此地聚聚,她们将这片林子取名为馨心园,意为温馨的心灵乐园。
在这样一个缺少绿色的小城,能有这样一个满眼皆绿的乐园,是多么难能可贵!早先种种隐隐的不快,随即便荡然无存。
时间,总是在快乐的时候才像书中说的那样,飞逝如电。
我们只得准备往回走。
雷子和她的几个姐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先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将袋子里的果皮埋了,再将其余的废料包,挽一个结,放入了背包。雷子说,果皮烂了,可以做肥料;饮料瓶、零食的外包装等,必须带回去,丢到垃圾箱,不然,会污染了环境,让她们心里蒙尘。雷子又说,多年了,她们都是这样做的。
我对几个女人的举动,暗自佩服。但是,雷子突然要求原路返回的举动,着实让我心生不快。
终于来到了刚才的那片树林。车未停稳,雷子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
雷子在山坡上找寻起来。我在心里暗自感叹,哎,说她丢了东西,居然还不承认!女人啊,总是丢三落四的。
“找到了,找到了!”雷子快乐地叫起来。
我定睛一看,雷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还剩小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她将剩下的小半瓶水,轻轻地倒在身旁的那棵小树上。然后,拿着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向我们跑来!
电话,电话
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是刚进入21世纪那年,夏天吧。
当我拿起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时,电话中的女声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莫名惊诧,怎么会停机呢?一月就几十元的电话费,父亲的退休工资可是每月上千元呀!
我拨了邻居的电话,请他叫一下父亲。父亲接电话时,我首先按惯例表示了问候,问了一些近日的情况,并特意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已欠费停机了。
父亲显得十分惊讶,说,怪不得这几天没有电话来呢?父亲说,我当场天去交。然后又问了一些我家中的情况,当得知一切都好时,父亲说,那就好。就挂了电话。
我们村离乡场镇较远,哥嫂和我们都不在父母身边。前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和父母生日回去外,平常很难有联系。父母想我们了,就到村小学校去给我们打电话问问,我们若找父母有事,就将电话打到村小学,村小学的老师,便在学校的高音喇叭里通知父母,并说出约定的时间。父母听到通知,忙放下手中的活路,一路小跑着爬几里山路来到村小学。每次接电话时,都能听到父母亲气喘吁吁的声音。两位老人在电话中争着说话,争着告诉近日的一些事,争着同儿孙摆谈,每次都弄得一家人激动万分。
那一年,我二爷为接电话,在大沟里扭了脚,但为了去接听儿子的电话,硬是拖着受伤的脚,爬了二里多路。我三爷为接电话,在雨后的山路上跌伤了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我便同在城里工作的几个邻居商议,托了电信局的关系,破例在我们村架设了几门座机。
从此,老人们免了接听电话之苦,可以随时随意同儿孙们互叙亲情、互致问候了,电话成了老人们与儿孙平时联系亲情的唯一工具。
多么重要的电话啊!怎么能停呢?我可是与父母约定,至少每三天通一次电话!
逢场后的当天晚上,我再一次拨了父亲的电话,依然不通。我依然拨了邻居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这场太忙,还没来得及上街呢,下一场一定去交费。
因有事下乡,又到了给父亲打电话的日子,我便嘱儿子打个电话回去问候一声,儿子说早打了,可是打不通,电话欠费了。
我再一次拨通了邻居的座机,邻居去叫父亲。很久,邻居告诉我,说父亲忙,手头的事丢不开。
第二天,我还是拨了邻居的座机,邻居去叫了。很久,当我再次拨去时,是母亲来接的,她说,你爹睡下了。我忙问,怎么会呢,他天天看电视都是直到深夜呀,哪会呢,莫不是病了?母亲说,没有,你们多注意身体啊。就挂了电话。
我满腹疑虑地度过了一天。
当我咬着牙打通了邻居家的电话时,邻居的妻子接了电话,说邻居不在,有啥事,你打他的手机吧!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了我一个号码,我拨过去,已关机了。我又一次打过去,邻居的妻子接了,她说,你打某某的手机吧,他们在一起,如果某某的打不通,你就打某某、某某或某某的吧,他们肯定都在一起!
我拿起电话准备拨某某的手机号码时,手潜意识地停在了半空中。我的父亲啊,有啥事不能给儿子直说呢?我放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嘱在老家乡场上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帮我交了父亲的座机电话费,并在移动营业厅买了一部价格不菲的新手机,坐上车朝故乡的方向驶去......
(载《剑南文学》2022年2期,《小小说选刊》“主力方阵”栏目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