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名的人

牛半明聪明过人，又很能干。只要是他想办的事，定要办成，而且办得像模像样。

那一年，牛半明学围棋，是我带他入门的。他的棋艺日新月异，进步很快，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就超过了我。随后，他订了《围棋每日一招》杂志，棋艺更是突飞猛进，围棋练得出神入化，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什么“真眼、假眼”，什么“先手、官子、腾挪”，他样样精通，他的棋艺已达到了本地的最高境界，受到了本地棋友的追捧和崇拜。他为此而兴奋，而洋洋得意，就像教师爷训话似的说，人么，就得争个名。我是天赋异禀，就有这个能力，人们不宾服也不行啊！他一脸的得意样，就像是做获奖感言。

牛半明认可自己的聪明，更愿将聪明发挥在追求出名上。他的追名目标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僧人在为自己积累功德一样虔诚。

那一年，牛半明见一小女孩下软腰，脑袋从两腿的中间伸过去。他便羡慕不已，这女孩子，才五六岁，就练到了这个地步，不简单！可我都四五十岁了，腰却僵硬的像个树干，这对我是偌大的耻辱啊！我一定要超过她，也一定会超过她。于是，牛半明就练起了瑜伽。他练得很用心，从网上找来了教材，到商店购了器材，使用计量仪器跟踪检测四肢的弯曲度，边练边看着仪器的示数，弯不到位就用力去弯，不到指定的数值决不罢休。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时间，他就练成了瑜伽功，脑袋不仅伸过了两腿的中间，还贴到了自己的屁股上，远远一看就像一个“9”字。有了可以炫耀的资本，他就在众人面前展示“9”字，不大厌其烦。他从此声名鹊起，成了本地小有名气的瑜伽大师。他说，出名的感觉真好！真舒服！

牛半明感觉健身最适合自己出名，于是天天坚持练功，功夫一个接着一个练。他练功时 总以运动计量来控制。他用的拉力器，都有计量指针，以此保证每次拉到一百公斤之上；他用的跳绳，都有计数器，每次必跳五百圈以上。他的手腕上带了一个手环，据说是一种万能计量手环，能把各种类型的运动量折算的热能。他在练功时，必把热量消耗指定为一个热量值，达不到这个值决不罢休。他对这个手环爱不释手，健身时，一刻都离不开它。一次，他与几个朋友骑行到二十里外的车站散步，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手环，心里很难受。朋友拉他去散步，他都沮丧地说，没手环计量，我怎能去散步?他硬是坐公交车回家取了手环。但他拿来手环散步时，朋友们早已散去了，他对手环计量的使用就是这样古板。嗣后，我曾问他为何要坐车回家取，而不骑车回家取?他似乎有点耻笑地对我说，骑车回家取，就超了我所计划的运动量，手环示数就超了标准。手环示数超了量，就无法改了，我这练功的记载也就显示为不标准了。就这么简单，你竟想不到！他对这个手环就是这样依赖。健身，一刻也离不开它。就靠着这个手环的计量，他又练了倒立、一指禅俯卧撑、体操、单双杠等显示体能的功夫。他练得有此地走火入魔，连衣着打扮都女性化了。据说有人见他穿着红色高跟鞋练功，就指责他变态。他很生气，针锋相对地解释说，我这都是为适应练功的需求，对肌肉的强化训练有好处，他们不懂这个，就胡乱下了这个不实结论。就这样，他练了一个又一个的健身项目，也都一个个登峰造极，成了本地的名人。然而，他的一次次成名，都伴随了得意忘形的举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执意地显摆自己的体能强势，一波接一波地呈现着极限动作，他的情绪也随之步入了亢奋的顶峰，他感到很惬意。

二十年后，我从外地退休回老家，又见到了牛半明。他正无奈地坐在轮椅上，像一头被困住的巨兽。他的脖子僵硬地偏向一侧，虽然很像当年得意的样子，却没了活力，被死死地固定在身体之上；他的一只手永久地弯向了内侧，就像一只舀饭的勺子，强硬地“插”于身上；他的前额上，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迹，是被硬物划伤留下的。他的嘴角处，也“印”着一个缝过两三针的伤痕，就像一个贴在脸上的残疾商标。不过，他仍是那种什么都行、什么都会的骄傲样。他兴奋地向我打招呼说，你想练什么功，尽管和我说，我可随时辅导于你。我这二十多年，虽留下了练功的残疾，但我声名远播，成了名人，也值了，我很幸福！他见我对这个提议无动于衷，又强作神秘兮兮状，靠近我、压低声音说，我正练一种奇特的武功，我们一起出名好吗？他的提议，让我很吃惊，人都残废了，还练什么武功?不过，我知道，他是对自己追名的一种无奈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