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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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正万万没有想到，齐天做项目，不仅忽悠了上级公司的老板，还建了一个心理诊所来导航。
李正和齐天是大学里的同学，学建筑专业。二他俩的专业成绩都很牛，校友们都竞相追捧。但实际上，李正的专业水平在齐天之上，名气也略胜一筹，只是校友们都不太较真，把二人视为了一个等次。
大学毕业后，他俩一同来到华中市创业，凭着各自的聪明才智，都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说来也巧，他们被同一家公司老板所器重，成为这家公司的左膀右臂。
这家公司的老板叫王道，是个热衷于搞政治投资、喜欢喊口号的显摆狂。他与政府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通过相关渠道搞到项目，更能在工程项目的审批上找到捷径。事实上，这是一种双方的互利互惠。一方为收获政绩，赢得民心；另一方则为揽到工程，获取不菲的企业收益。其实，双方都希望合作，却又羞于露面和挑头。基于此，王道充当了这个挑头的人，尽管没什么过人的业务本领，却活得风风光光。
齐天看透了王道与政府领导的这层关系，吃准了合作上的软肋，便借助与王道的关系，在项目及其经营上大刀阔斧，获取了经营权和经营实惠。但齐天做事看重的不是质量，也不顾口碑，而是企业收益和王道的认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持续下去，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企业收益。他知道，企业兴盛的关键是做项目，就把精力放在了项目上，他要为做项目进行导航，让项目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做项目首先要搞到项目。于是，就成了王道那里的常客。
齐天搞项目和别人不同，他始终都牢牢掌控着自己要做的项目。因此，他向王道要项目从来都特别主动。他在什么形势下，就琢磨做什么项目更适合自己，他的项目个个都关联着政治需求，关联着企业的利益。他找王道要项目前，必在脑子里琢磨一番，看是否符合形势，看怎样做才有大的收益。待自己捋顺头脑中的逻辑之后，才有把握地到王道那里去开导和请求。
齐天一出校门就遇到房地产兴盛期。此时，政府官员们都把眼光瞄向了民居工程，并视为改善民生的亮点。此时做民居工程，不论质量好坏都能赚到钱，改善民生进入了亢奋期。在这一环境下，上级公司都是只求量不求质，只要有了工程量就有钱可赚。于是，齐天开启了疯狂的做项目之旅。他想到什么项目，就到王道那里去要。王道在项目工程建设上只知皮毛，并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正愁着如何打开局面呢。齐天这一建议，让王道醍醐灌顶，空白的脑子迅疾变的明晰起来，项目工程的建设激情被立马激活。王道为此感到特别兴奋，就夸耀起齐天来，你这想法很好么！想到我的心上了。随后就把这些项目一一交齐天去做。齐天一次一次地向王道进行项目提示，一批一批地向王道索要工程项目，齐天终于承揽了大批的项目工程。
齐天向上级要项目总是一帆风顺，做项目和挣钱也都特顺。他做项目总盯在钱上，并不考虑工程建设的实用性和科学性。他最看重的角度是项目设计上的奇特，他心里清楚，热衷于搞政治工程投资的王道，要的就是“奇特”，只要有设计“奇特”的项目做，王道就能名利双收。此时的民居业主们大都蒙在鼓里，也跟着赞美项目工程设计“奇特”，认为这样设计是彰显了他们的面子。由于王道的虚荣心和业主们的盲从短见，齐天就钻了大众化肤浅的空子，得到了发财机遇。
齐天有个改不掉也不愿改的毛病，就是只要自己作出决定，就不容他人更改。他感觉这样才能随心所欲，才能迅速统一思想，有利于驾驭全局。他有一支马首是瞻的项目建设团队，只要他发布命令，队员们都是三缄其口、全身投入，即便遇到了明显错误，也都是二话不说，埋头大干。比如，项目工程建设中出现了材料不合格、结构设计违背了力学理论、施工非法颠倒了顺序等大问题，队员们都是视若无睹、不当回事。因此，他的项目工程看上去都漂漂亮亮，实际上却都存在偷工减料、结构不合理等大问题。由于这支建设团队的绝对服从，他建设项目工程的速度就飞快，收益更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只是他做完的项目工程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是危机四伏。不过，这支建设团队也有担忧工程质量的零星建议者，可惜这种情况一来，齐天就说他们有心理问题，强行送往内设的心理诊所诊治了，过几天之后，这些“有心理问题”的队员就成了齐天的心腹。
二
李正对自己的建筑专业水平感到十分自豪，他希望在一生的工作中发出诱人的光芒。他最痛恨王道这种人，认为王道就是工程建设上的一害，并生发出了羞与为伍的情绪。可为了企业的生存，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要项目。
这天，李正来到这家公司要项目。王道问李正，当下做何项目才能符合形势的需求?符合政府领导的意图?李正说，我哪知道这些！我就知道老百姓需要的工程最重要，只求老百姓的满意。王道说，你太正直了！既然这样，你就琢磨如何服务好新建的影视中心吧，这个项目最适合你做！这个项目是有张力的活儿，要从服务质量和服务水平上着手，比如，影视中心效果的改善、周边服务环境的营造等等。你就大胆一点干吧，在这方面，我信任你。李正走后，王道小声地哼了一声，嘴里反复地嘟囔起来：怪不得挣不了大钱呢！纯粹是个死脑筋、一根筋。不过，这样也好，能给我挡挡这帮闹事儿的。
李正领到项目后，便急匆匆地实施。他发现这个影视中心的样式华丽、装潢丰美，但只注重了外表，忽略了音响效果这个根本。因此导致了回音太大，视听效果模糊。于是，他进行了音响技术改造装潢，使音响效果得到明显的改善。在影视中心的周边，他建起了一批餐饮设施、休闲娱乐场所，开启了各种相关的服务，使影视中心的日常业务得以长久的维持。不过，他做这些项目也总是磕磕绊绊。期间，几个下属对工程设计反复提出批评，几次三番地作了修改。但工程做完了，却没几个钱的收益。但李正认为，这样才像个品牌企业的活儿。服务工程项目竣工后，一些市民便纷纷扬扬地议论起来:
这影视中心的效果可变好了！当初建成时，我和几个哥们儿看了一场电影，那声音简直是太剌耳了，我们都白掏票钱了。为此，我们大闹了一场，才让影视中心退了电影票款。
哎呀！原影视中心的麻烦不仅发生在了你的身上，市政府在此曾开过一次会，因回音大，与会人员都没听清安排，竟把一个重要任务的时间安排给听错了，几个县都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结果引发了一场动乱，最后，被省政府点名通报了，市长还做了检查呢！
影视中心刚建成时，质量是那样差，又无周边服务，连承包的老板都发愁了。这个老板在经营初期就赔了钱，都想撂挑子了。这次，幸亏采取了补救措施，音响效果好转了，周边服务也有了，他的经营才得以起死回生，据说一天能挣几万元呢！
听着这些议论，李正心里乐滋滋的。但他知道，这个影视中心是齐天建的，自己的介入虽扭转了经营现状，却是为齐天作了名声上的抢救。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也证实了自己的建筑水平不在齐天之下，自己有不可取代的价值。可这个项目和齐天的相比，毕竟是主次关系，自己只是拾遗补缺罢了，说白了是给齐天擦了屁股！但他也只能耿耿于怀，敢怒而不敢言。不过，他认为王道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如没有自己的拾遗补缺，就难以交代政府和老百姓了。基于这种想法，他要项目反而变的坦然多了，这对他来说就是个自我精神安慰。
李正的下属们都很有专业水平，在工程建设上最爱较真。工程建设一有问题，就纷纷提改进建议。因此，李正的项目总是做得曲曲折折。但有一点，李正的项目必做到质量完全合格、完全符合群众利益为止。否则，他就会和下属在质量合不合格上反复缠绵。不仅如此，他还为赢得口碑尽力投资，以致工程质量远远超过了质量标准。这样，他的企业就没有多大的收益，齐天常这样说李正，你傻啊！真是个书呆子。但李正却认为这是自己的经营原则，是从老百姓的角度去考虑工程，他决不会违背。基于这种经营苛求，他的企业收益比齐天就要少得多。
渐渐地，李正的企业就不景气了，甚至还有了散摊子的危险。李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有了劣币驱逐良币的自卑心理。他为此整天都提心吊胆、寝食难安，陷入了企业如何生存的苦恼中。不过，他在原则上是不会让步的。
可是，李正却对齐天佩服得五体投地，李正万万没有想到，齐天这个曾经逊色于自己的同伴，竟把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成了自己最崇拜的偶像。他曾这样说齐天，齐天真是块搞企业的料，能做了那么多、那么大的项目！我就是用尽浑身的解数，也整不出齐天一半的效果啊！可能齐天是有什么高明魔法在控制项目吧！我弄不懂，也学不来，是自己没出息啊！为改变企业经营现状，李正也曾作过努力，但就是不适应这样的经营环境。他曾为此请教过齐天，齐天只笼统地说了一句话——企业经营理念是关键，做项目是一心一意，绝不能在心理上有抵触。这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但头脑里却是模模糊糊，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根本就没吃出味来。他对齐天更加感到高深莫测了，常这样自言自语：这个齐天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三
房地产渐渐进入了萎缩状态，齐天把精力也及时转向了政府工程的建设。他认为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最适合自己偷工减料了，是当下最赚钱的活儿了。当时，在华中市，只要能拿到政府工程项目的，就算是企业精英，齐天就够这个格。他不仅能拿到政府的工程项目，还能把项目做得顺风顺水、利利索索，赚了个盆满钵满。下属们对齐天都特别崇拜、特别顺从，只要齐天提出个什么法儿来，就不论利弊，一味地去实现。其实，他们的想法都出奇地一致，在企业经营的想法上就像铁板一块。说得形象点，这个团队就是个大型的服务机器，齐天一发令，就在企业界横冲直撞。有了这样一支团队，齐天做起项目来就总是一副“目空一切、傲视群雄”的样子。
这天，齐天来找王道要项目，又开启了项目提示模式。
齐天说，当下，最关键的是政绩，您看咱能不能在这方面大干一场?
王道用手挠了挠那颗光秃秃的脑门说，是该考虑这些了。你看看咱搞点什么工程好?王道虽想做政治工程，却无所施其伎，就等着齐天的提示了。
您看这样好吗?咱在各县都建几个经济特色标志物工程，在建一些经济基地如何?齐天试探性地暗示着。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这些工程项目要有张扬性。我就把这个项目给你，你好好设计设计，力争做大做强，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的民生工程样板。项目的资金问题么，都由我来解决。这是王道最频繁的语言，也是王道唯一要强调的东西，他最爱提“张扬性”这个词。王道兴奋极了，边说边打了好几个“哈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由于过分激动，还从嘴角处流下一滴涏水来。
谢谢王经理关照，那我就操作这个项目了！齐天边说边把那个装有二百万现金的皮箱推向王道的眼前。
此后，齐天在十几个县各建了一个特色标识物，这些标识物五花八门，有煤改电设施标识物、家庭农场标识物、医药开发市场标识物、大棚设施蔬菜标识物、太阳能发电标识物，还有地方文艺发展状态展示物、地方技艺制作展示物等大型构筑物，所占场地都达到了上万平方米，场地上的标识物塑像竟有十几米高，据说某县砖雕技艺操作师塑像的一个拳头比一间房子还要大。随后，齐天便在城乡进行围地挂牌，什么家庭农场、设施蔬菜种植区、清洁能源中心、医药环保种植园、奶牛放养基地、太空作物生产基地、煤改电输出线、秧歌剧院、羽毛画制作工厂、太空厨艺菜馆等醒目的牌子都纷纷挂了出来，并用极具艺术特征的材料制作出围墙。在施工过程中，齐天向工头命令说，这些牌子要做得特别醒目和张扬，但制作材料要做到尽量节约，只要能迁就挂出来就行，不求坚固。因为这只是个应付，待领导看过就没用了。齐天还指示将这些设施进行照相说明，汇编成册，以备领导参观之用。齐天说，目前，政府部门最注重证据，必须把精力放在档案制作、形象展览和技艺的演示上，要把这场虚假的现场表演搞得轰轰烈烈。就这样，齐天轻轻松松就挣了几十亿。
此后，齐天又密集地接了王道的几个项目，如创建卫生城市中的“遮羞墙”工程、建设“推广理论学习教育基地”设施工程、垃圾处理点设施建设工程等等，他像装潢工一样活跃其中，依旧开启了包裹式施工，偷工减料与造假并行，收益像流水一样拥入了腰包。老百姓们看不惯，对其指指点点，骂他发不义之财。他却都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经营企业是那样地疯狂，那样地从容，那样地随心所欲，似乎在创造着天马行空的项目世界，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快感和政治惬意。
四
随着时间的流逝，齐天和李正的经营状况发生了变化。齐天经营项目依旧轻松自如，企业实力迅速壮大起来，大有一统重大项目业务之势。而李正却做得十分吃力，工程建设上也出现了资金不足问题，他也只能只能勉强支撑了。
无奈之下，李正只好向齐天求援。李正说，我在企业经营上可是卡脖子了，你在经营上是奇才，办法很多，你看能不能给我支个招。李正边说边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呀！就是太书呆子气了。这做项目么，就应该专心点，不就是为了挣钱么！还管那些质量、口碑干么呢？咱就一个目标——挣钱！齐天说得很激动，也显得特别虔诚。
可我现在，心中没底。我这工程质量这样优良，就是不挣钱。越来越迷糊了。这究竟是为啥呢？
你不必这样自责，就从头来吧！
怎么个从头来？
选择一个目标，盯住一个项目，想着最大的收益，从要项目开始到工程竣工，一步一步地导航。保你挣个盆满钵满。
导航！导什么航？
哎呀！这个还用明说。就是为了获取最大的企业收益，在要项目时，要选对目标；在做项目时，要使之顺畅地操作。
谁不想这样啊！可我就是顺畅不了。
你有杂念。为了挣钱么，就不能考虑质量呀！口碑呀！一定要做好你的团队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和你永远是一个想法，不能对做项目有任何的干扰。
这我不能，质量和口碑是最重要的。下属有看法，说明做工程有了问题，要尊重下属的建议么，这样才能保证了委托建筑方的切身利益。
真是个一根筋，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可没法帮你了！齐天说完此话，便觉得无话可说了，于是，就扬长而去了。
李正做项目一起惦念着质量和口碑，很难适应当下的经营环境，企业便越来越不景气，竟出现了职工工资的拖欠问题。
工资拖欠的时间越来越长，连那几个得力的下属也都发起牢骚来。拖了一个月后，那几个得力下属就集体辞职了。李正心如刀割，却也无力挽留。他想起了当初一起奋斗的情形，他们几个是最坚持原则的，在技术质量上，都显得很顽固。不论何人说情，都是不让分毫。一次，李正为了让工程美丽大方一点，想取消一个不十分重要的支撑建筑，因为这样会带来特别美观的效果，而且能省下一笔工程开销。他与这几个下属商量，却遭到了他们的严词拒绝。可就是因为这样做，确保了一次五级地震的灾难，赢得了业主的赞誉。李正很珍惜这份工作情谊，在他们辞职回家时，还请他们吃了散伙饭，并答应他们以后可随时来企业工作。
又过了一个月，李正发现那几个得力的下属，竟出现在了齐天的建设团队中。而且对自己薄情寡义，没有了过去的留恋，完全站在了齐天那边。
随后不久，李正的那几个得力下属竟成了齐天企业的技术支柱，不过齐天的项目还是做得那样劣质。后来李正又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蛛丝马迹，那几个原下属刚刚投入齐天的建设团队时，也是很不适应，以致又因工程质量问题发生矛盾，竟然还要再度辞职。齐天当即就把他们强行送那个心理诊所了。只过了大约七天的时间，他们就成齐天的心腹了，常跟在齐天后面，对其做法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紧接着，齐天建的那座影视中心就浑然倒塌，政府当即就开启了事故的调查，却未查到任何可靠的证据，那些建筑档案早已做得天衣无缝。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那些做调查的政府官员们，心里都像明镜一样清晰，都知道是齐天的工程质量不合格。
一年后，齐天的团队在前往外地旅游时，在中途突然发生了车祸。据说是工程质量问题惹的祸，是雇佣黑社会组织暗害的。但却没找到确切证据。医院在对受伤人员抢救时，居然发现了一个秘密，十几名企业中层领导的脑壳中都植入了一个相同的电子芯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