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时代

门竟然在这里?总算是找到了！王成兴奋地说，这门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居然设在云雾之中，而不在正面。

在S村，王成是家喻户晓的道德楷模，村委换届时，就被推为了村委主任。

出任村委主任后，王成对新农村建设信心十足、跃跃欲试。但新农村建设并非易事，得有个助手帮衬。于是，他看中了年轻有为的村委委员李巧。李巧是个艺术青年，写字、绘画、作诗、歌唱样样精通，正愁无处发挥。被王成重用后，他把这些艺术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村委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声名远播。王成对其很满意，但李巧是搞艺术的，他感觉在工作上有点漂浮，似乎不那么真实的感觉。

这天，王成让李巧搞一个宣传栏，竟发现没有工具。于是，就到集市上去购买办公用品。便大步流星地往集市赶，还未入集市，头脑中突然就恍惚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美丽无比的城堡，光芒四射，十分耀眼，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城堡。但周边有很高的围墙，难以进入。他便到城堡的正面去找门，可他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便沿着围墙漫漫溜达。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居然有云雾缭绕，模模糊糊的。他向那云雾慢慢接近，围墙居然清晰起来。突然间，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美无比的门，上面还附着有逼真的鲜花，时隐时现。王成好奇，便推门而入，只见里面的世界精美绝伦，连鸟粪都是镀了金似的，就像女人们佩戴的金银首饰。再往里走，一座金碧辉煌的商店横空出世，王成推门进去，柜台上的商品熠熠生辉，全都是名牌产品，看上去特别好看，竟没有一丝的瑕疵。他举目四望，竟发现满店的顾客和售货员都是美女帅哥，个个都长得洒脱飘逸、清秀端庄。突然间，一位美女被同行的帅哥来了个大尺度拥抱。但二人的身体一分离，便相互对视，紧接着就羞愧难当，掩面向附近的洗手间跑去。王成不知何故，便尾随其后跟踪偷窥。只见二人从脸上撕下一层面膜，露出了奇丑无比的本来面目，并用清水洗涤，相互埋怨着对方鲁莽，并迅疾贴上了随身携带的面膜。那面膜极薄，贴在脸上却十分逼真，让人难辨真伪。但二人在更换面膜时，操作不慎，美女竟暴露了特意加高的高跟靴，总有半米多高；帅哥也在匆忙中也弄歪了头上的发套。原来美女并不美，是小个子，帅哥也不帅，竟戴了假发套。王成还发现，在二人左袖的中部都佩戴了一个五角星标记，他数了数标记上的星星，都是三个星。王成怕发现自己跟踪，便迅疾离去。他发现，这里的人大都在左袖中部佩戴了五角星标记，有一星的，二星的，一直到五星的。他走近一位带着五星标记的顾客，礼节性地问道，请问，您这五星标记代表什么?那位顾客看了看王成，骄傲地开了腔，你真幼稚啊！这不是咱城堡居民的等级标识么！我是最高等级。你连这都不懂，怪不得没有任何标记呢！是个法盲啊！让我给你普及普及吧。

好，好，麻烦您了。王成哪里知道这些规则，早就想了解这些规则。

我们这里是理想之城，什么事都得办理想才行。这个是总规则。城里的居民都分了等级，按居民做事水平分了六等，五星是最高等级，依次是四星、三星、二星和一星，没有星的是最低等次。像你，就是最低等级的人。那顾客口若悬河，得意洋洋，满脸的趾高气扬和嗤之以鼻。

噢！是这样的。王成礼节性地陪了一个笑脸。

那顾客又接着说，等级不同，堡主给的奖赏就不同，像你这个等级的，也就是维持个乞丐级的生活水平，得讨吃讨喝才能生存。你快点做功绩吧，可不能总停留在这个等级受罪啊！

请问，我该怎样做功绩呢?王成焦急地问那顾客。

这里的城堡堡主，每天晚上都组织安排次日的工作任务，你一定要挣脱日常观念的束缚，天马行空地想象，向着最理想的结局上去做功绩。比如说，给你一个任务，按常理说，你只能勉强完成，甚至完不成。你就得按完成五倍以上的成果去交差，否则就难有进步了。你能否升级?就看你的交差胆量了！那顾客得意洋洋地说。

好的，谢谢您的指点！我明天就好好去做功绩。王成虔诚地感谢了那位顾客，便走向柜台，去购买办公用具。

王成刚走到柜台旁边，就有一位五星顾客与售货员发生了冲突，吵得面红耳赤。究竟因何吵架?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就想早日完成购置办公用品目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在这时，他听得那个五星的顾客吼了起来，你个没生命的东西，能干个啥了！不给你指令，你就是一堆废铁。王成边听边思索，莫非这售货员是机器人?这真真假假的，我怎能分得清！

别说这话，在理想之城，你我都属五星居民，是平等的。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们机器人，咱找堡主评理去。说毕便拉着五星级顾客向城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吵着。王成看呆了，有好几分钟都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就像是被定神法困住了似的。

这时，另外几个售货员似乎是受了刺激，竟罢工不干了，非要等堡主给个说法不可。王成本已看中了柜台上摆放的几个办公用具，怎奈售货员们不干了。无奈之下，他又听得理想之城戏剧是一流的高水平，便向剧院慢慢走去，他爱看戏，想在这里一饱眼福。他边走边听路人们议论，这里的演员是最高等级的职业，地位高，收入特别丰厚。

王成走了约有一百米的路程，一座漂亮的影剧院便横在了眼前。这影剧院的造型堪称一绝，就像一条巨型的变色龙，身着五颜六色的斑块装饰，正不停地变换着颜色。

他掏钱买了票，就往里走。发现这剧场内部的设置更加别致，满场都栽有不同品种的树木，座椅都放在树木之下，还有一名服务员站立侍候。这剧演的是《画皮》，王成享受着高超的艺术表演，不由的感叹道，这表演水平真是空前的高啊！比他过去看过的任何电影、戏剧都要逼真，感到惬意极了。

看完戏剧《画皮》后，他的兜里就没钱买办公用具了。于是，王成便要回农去取钱。他沿原路返回到围墙处，发现那个门居然不见了，他很纳闷。无奈之下，王成只好留在了这座理想之城。到了晚上十点钟，果有城管人员来登记，并安排他到一所低等的旅馆中暂住。由于他身无分文，住宿费和饭费要从他第二天的打工费中去扣除，他只能无奈地接受。城管安排他次日的任务是掰玉米，并在午饭之前上报上午的工作成绩，晚饭之前上报下午的工作成绩，由城管组长视情况确定劳动报酬。王成心想，这也许就是那位顾客说的做功绩了吧！

第二天，王成一早就被服务员叫醒了，简单地吃了饭，就带他到一个晒场去掰玉米了。王成看到来这里掰玉米的，有四五十个人，左袖上都没有任何标记，就知道都和自己一样，是末等居民。其中有个叫张扬的年轻人，说话咋咋呼呼，还爱指挥别人干，手里拿个相机拍来拍去，就是不干活。王成看着就不顺眼，心里很厌恶他。

眼看就到午饭时间了，王成急忙收了工，向城管人员汇报工作成绩：我掰了五百二十五颗玉米，请领导查验。

城管说，查验个屁！你的总结呢?

还得写总结?我没有。

你的照片呢?

没有。

你的掰玉米记录呢?

没有。

你的掰玉米视频呢？

这更没有。

你这一问四没有的，还能算功绩么！何况你口头汇报说，也就是掰了五百二十五颗。我就照顾照顾你，给你记个两元的功绩吧！像你这么干，怎能达到理想城的标准呢?连你的温饱也成问题了。城管不紧不慢地教训了王成一顿，最后撂下一句话——你以后就放聪明点汇报吧。

这！这么脱离实际地汇报！这不公正，是什么王法了?王成气愤地说，却无人理他，他感到了冷漠，却也没什么办法改变。

紧接着，那个叫张扬的便来向城管汇报了。他拿出了上面城管提及的所有材料。城管当即就记了两千元的功绩。王成只听得城管说了句“小伙子真能干！竟完成了五十多万颗的任务，材料还这么齐全，你很有前途么！”

王成一听，就气愤地嘀咕了几句：这小伙子干拍照片不干活，一上午只掰了十五颗玉米么！我清楚你是什么货色，你怎能掰五十多万颗玉米呢?

王成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高了点，竟让城管给听清了。城管猛地回过头来，用藐视的口气说，你真是个死脑筋，不适合在理想之城生活，就受苦吧！

王成听得真切，但很不服，他发誓，一定要和他们斗到底，否则，正义何在！我又怎么回去建设新农村呢?

王成还发现，这里办任何事，都搞仪式，然后就造假档案。那天早上，他正往工地走，只听得前面广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随后就有领导讲话，再往后就是居民高呼口号。他一打听，才得知是居民们庆贺儿童节，为让儿童在节日期间都吃到肉，举行一个杀猪仪式。王成心想，就这么小的屁事，也值得搞仪式！他很厌恶这种做法。

晚上收工时，王成又看到了这个广场上搞仪式，依旧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领导讲话、居民高呼口号。据说，这是举行卫生城活动开幕式。工友说，咱们这里是仪式社会，无论干啥都要搞个仪式，人人都得当道具，已进入道具时代了。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上级奖赏。咱们这次劳动也是举行了仪式的，只是你来得晚，没赶上。

王成说，上级的奖赏多吗？

工友说，很多，让你想都不敢想。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若你劳动能创造一百元的价值，上级奖赏会有一万元之多。这就是理想之城的狗屁规则。

啊！竟有一百倍的差距！王成惊出一身冷汗，手一哆嗦，卷烟竟掉落地上。

王成是不会因为这些潜规则服输的。在理想之城，王成生活已有一百多天，为坚持正义，他的体重由一百五十斤下降到了七十五斤。他无法适应，也不想苟同，竟变成了乞丐，左腿也被城管打残。

王成无法改变现实，便一瘸一拐地向自己入城的方向走去，他要及早离开这个虚假之地。待他来到入城之地时，竟然发现围墙消失了。自己却迷迷糊糊地走进了S村。他急切地向S村望去，居然发现村庄已变得面目全非，都成了样式优美的村庄，竟还闪着一道道的金光，和理想之城已成同一个风格，并融为了一体，这让他感到很惊奇。再看村民，也都变成了完美无缺的帅哥、美女，只是都贴着一层层的面膜，穿着各式各样的美化物件。这时，忽然来了一阵狂风，瓢泼大雨随即而降。不过这仅是一场过云雨，只有五分钟便万里无云了，迅疾就变成了风和日丽的大晴天。不过，这雨却带来很大的麻烦，村里的房屋登时就变回了破旧的样子，再也没有优美之感。可让王成万万没想到的事又发生了，只一个小时后，村庄便又回到无比优美的样子。原来李巧有支神秘的装潢团队，每次上级检查前，都由他们神秘装潢，再破烂不堪的村貌也会装潢得优美无比，速度飞快。这次，显然也是装潢团队显了神通。

王成刚进村，就遇上了李巧，李巧正带着一帮人向理想之城赶来，要向堡主进行工作汇报。他的身旁，竟多了几位村民跟随。随从交头接耳，正高傲地嘀咕着什么。他将手围在耳朵后，用心倾听，只听得那几个随从在阿谀奉承李巧：

村民吹破天说，现在S村的辉煌成果，是咱李巧主任申报成功的，咱村民们对李主任都坚决拥护。

村民瞎糊凑说，咱村的成果是全方位的，这都是科学组合的结果，是全城最好的新农村示范村。其间，李主任是功不可没啊！

村民精装潢说，有了咱李主任撑腰，才有了我们包装技艺的完美呈现，才有了上级的可贵认可，这与李主任的坚强领导是分不开啊！

王成一听到这些话就来气，李巧是主任！那我算个啥了?王成正在生气时，李巧一手指着王成，命令跟随说，前面有个叫花子挡路了，快把臭要饭的给我轰走，别让他脏了我的地盘。说毕，几个随从便去轰王成，王成一开口，就被那几个随从用布塞住了嘴。并扔到了路边的一滩污水中。王成用力扯出嘴里的布，用尽力气高吼，我是王成，你李巧咋不认我了！李巧听得耳熟，但转念一想，王成不会来事，并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和你没有交往的理由，何况我现在是按理想之城的规矩办事，你这驴脾气只会阻止我的事业发展，我要你何用?于是大声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竟在此地乱喊乱叫。话刚出口，那群随从便一起上手，打得王成大声惨叫。王成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从身旁摸到一枚石头，用力向李巧投去，没想到这石头被弹了回来，竟向自己的脑壳砸来。王成心中一急，猛一转头躲避，竟撞在了路边的树杆上，疼得他直咬牙。王成睁眼一看，原来自己正睡在围墙的墙根底，竟是做梦。这时，一位城管走了过来，对王成说，堡主说了，你不适合留在这里生活，让我们赶你出城。说毕，用手做了个模糊不清的手势，围墙上登时就现出一个门来，几个城管一齐动手，七手八脚地将王成推出去了。

王成一出了S城，竟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妻子正守在床前精心照料。王成刚一睁眼，妻子就兴奋地喊出话来，你终于醒了！是真的醒了！原来王成在购买办公用品时，突因用脑过量，晕过去，已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王成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便向妻子打听。妻子说，你晕过去之后，李巧就直接操作新农村建设，可李巧弄虚作假，搞什么艺术味。不久就贪污公款了，已于昨天被绳之以法了。这下可好了，国家开始动手整治造假了。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开启咱自己的新农村建设。王成听得很高兴，工作信心随之而来。这时，他把眼光投向窗外，似乎觉得那阳光更灿烂了，眼中的村容村貌也更加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