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是2024年的中元节,早上七点二十分,我从县城出发,乘车前往我家的坟地。
一路上,我的头脑高速运转,思索着对上坟的看法以及一些争议,思索着如何完成这次庄严的上坟操作。
在当下,我们这里有三种上坟的模式。一种是在墓地现场祭奠。这种模式最普遍,对上坟者心理上的撼动也最为强烈,先人的遗骸毕竟埋葬于此,现场刺激作用是最直接的;一种是在交通要道画圈祭奠,这是对出行困难之人专设的祭奠模式,用迷信的说法就是,让路过的鬼,把后人的敬畏捎给先人。这样就有点不太直接,祭奠效果也稍逊色。但这也属实物祭奠,只是不在现场;还有一种是网上祭奠,是货真价实的祭奠模拟,虚幻性很大,似乎是对祭奠的故意做作。相较这三种上坟模式可以看出,现场祭奠的怀念效果最为强烈,但迷信色彩相对重一些。比如上香、祭物、烧纸,都认为有个阴曹地府存在,并认为先人就生活在那里。还认为只有上坟日是阴阳沟通的时间,并有固定的迷信沟通方式,认为在这个时间和方式之下去烧香、烧纸、祭奠,先人才能收到后人的敬畏。但是,这种操作极易引发火灾,会对社会造成灾难性的损失。画圈祭奠,迷信程度与现场祭奠大致相同,但避开了火灾易发生之地,只是祭奠效果较现场祭奠略微差了一点。而网上祭奠,却摆脱不了故意做作之嫌,就如同祭奠上的形式主义。祭奠者似乎不承认阴曹地府的存在,却又不太能说得通,虽然他们自觉文化素质高,却无法自圆其说。但这种祭奠较为随意,不受任何迷信的左右,且不会引发火灾,其安全程度是最高的。而我最认可现场祭奠,认为第一种祭奠方式最适合于我,虽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祭奠的效果却最为强烈。这些迷信的假设是与先人的感情催化剂,是让自己深情思念先人的必要条件,只要在具体操作上理智地控制好,就能避开火灾的发生。那些画圈祭奠、网上祭奠,还是留给行动困难的人为好。若能亲去现场体验亲情之感,才是最为痛快淋漓的真情享受。
上坟的时间也各有说法。我们晋中市太谷区的上坟时间就很特殊,比如正月初二和冬二日(即冬至后的第二日)上坟,就与全国普遍认可的上坟日不一致。但这都是一些历史传说所致,是有特殊原因的。不仅如此,就我们太谷之内的上坟时间,也是不同的。太谷境内有两条较大的河流,一条是乌马河,一条是象峪河。两河沿岸居民上坟,虽然都是一年四次,但上坟时间却不一致。正月初二、清明节、十月初一,这三天上坟日相同。但乌马河沿岸有冬二日上坟、中元节(即农历七月十五)不上坟的习俗。而象峪河沿岸却是中元节上坟,冬二日不上坟的习俗。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这也是一个方面的表现吧。
我这次上坟该如何操作?这似乎想得细致了些,但却是有我特殊理由的。我家的坟地在老家闫村,位于县城东部五十里处,属于象峪河沿岸,中元节上坟是我故乡的习俗。我每次上坟,得乘车沿孟王线到象谷地段下车,然后步行到我家的坟地。故乡闫村的地形大致由两块高低不一的平台组成,北高南低,在南北平台的交界处,北台边缘上有一条公路就叫孟王线,象谷村口处就是到我家坟地的停车处。我家的坟地就紧贴着孟王线,虽说是紧贴,却有二十几米的落差,公路在北平台上,坟地却在北平台以南的南平台边缘。从公路步行到坟地要穿过这二十几米的地形落差,坡面很陡,约有六十度左右的坡度,且没有正经路可走,基本上是从坡面上往下滑,坡面之上草木丛生,下坡难度较大。若是到了雨季,草木就特别茂盛,基本覆盖了整个坡面,根本看不到草下的坡地。下坡如同探险,得壮着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摸索,让人萌生出五花八门的恐惧感来:怕踩到草下的蛇,被蛇袭击;怕踩进草丛下的深坑,摔下山去;怕被草丛之下的石头、木棍绊倒,滚落下去。总之,这段路让我有点胆战心惊。要说到坟地有一条路是平缓的,但得在下车后绕回闫村去,得多跑一大圈,足有八九里的路程,路面很窄,也不太好走。因此,我上坟是不走此路的。中元节正值伏天阴雨季节,是我上坟最难走的时候。我也想探索到另一条通路,去年冬天上坟时,就往闫村相反的方向试探过,这个下坡口并不算远,下面与我家坟地在同一个平台位置,只是草木丛生,没有道路,只能从庄稼地里去走。在这个季节,庄稼都是玉米,长得很高,阻挡着视线,容易迷路。今年的中元节,我就想从这个下坡口下去。
在象谷路段下车后,我便径直走到常走的那个下坡口,想从此往西探索那个下坡口。可一到那个下坡口,竟发现坡下有了大变化。在我家坟地上面的半山腰处,是另一家的坟地,那家坟地的主人向上修了路,是用挖土机推出的,路基都沙土,沙土竟出溜(我们称下滑的方言)到了下面的平台处,完全掩埋了坡面上的草丛。我顿时改变了主意,就不再探那条路了。我沿此沙土小心翼翼地滑下,便向我家坟地走去。路自然也因草木丛生而十分难走,但毕竟在同一个平台上,这点困难是能克服的。临近我家坟地时,竟发现茂密的草木,阻挡我的视线,齐胸高的杂草几乎完全遮盖了父母的坟墓,我只看到一小截墓碑。墓体周围及祭奠处都是密密匝匝的野草,让我无处下脚。想想恩大如山的父母栖息之地竟这样荒凉,坟头上的草也是荒了又荒,我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于是,我用手掰开了齐腰的野草,伸腿重重地压倒了它们,并细心地拔去坟前的野草,让墓体、墓碑、祭奠地都清晰地露出了一大片。我心情沉重地将香点着,恭恭敬敬地插在了墓碑前的烧香槽中,然后一件一件地摆好祭品,点燃了纸扎、冥币、纸元宝。边点边回忆着父母生前对我的各种关爱和恩情,心里默念着祝福父母的话。最后,我向父母磕了头,完成了这次慎重的祭奠。
其实,我每次上坟都是特别慎重的,因为每年只有四次,而且我在梦中也时常与父母相会,让我不得不去想念他们。但却无现实相聚之时,到坟墓之处祭奠,也算是达到我思念他们的一种奢望了。
上坟是后人对先人的敬畏,是敬重长辈的隆重仪式。虽带有封建迷信色彩,但祭奠者对先人的敬畏之心却昭然在目,这个封建迷信缺陷是微不足道的,就如同美玉上的瑕疵,根本就遮挡不住其灿烂夺目的光辉。瑕疵毕竟是瑕疵,并不会喧宾夺主。而且,这点迷信是为表达敬重长辈心意而假想的,是想念亲人不可缺少的条件,只要能理智地控制具体操作,就能达到对社会的无害的目的。上坟的意义是不可否认和无可厚非的。但愿这个习俗能够永远地延续下去,并在现实中得以理智控制和情感上的强化。但也要注意在观念上的有效引导,让焚烧观念彻底退出殡葬祭领域,把上坟演绎成一种真正的、单纯的祭奠仪式。
2024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