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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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明是我的表弟，他想报名参选名师是前年的事了，报名前他征求我的意见。我心想：我一个部属师范大学毕业的教坛老司机都不敢参评，他只不过是市师范学校毕业的中专生却想吃天鹅肉。心里如此想，但碍于情面，我还是比较委婉地告诉他名师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
金山明就是一根筋，他并没有被我的冷水泼醒，最后还是参评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榜上有名！
金山明并没有向我炫耀，甚至也没有告诉我被评上名师这个信息。这事是我回乡访亲时，有人说起金山明来我才得知的，这时离他获得名师这个称号已经半年有余。据说他那个乡村小学的潘校长为他挂了一个牌子，写上“名师室”三个字，并把学校里最好的电脑给他用。潘校长是金山明的校友，迟金山明三年毕业，他们在市师范没有交集，互相认识是在乡村小学。评上名师之前，金山明和潘校长的关系一直感觉良好。潘校长的高级职称送审论文还是金山明帮忙润色的，据说潘校长为答谢金山明花了半个月工资，请金山明到县城吃了一顿大餐。
告诉我这些的是我的另一个表弟柳志耀，他和金山明常年在乡下，走动的多。我说：“山明没有告诉我他评上名师。”“他哪敢在你面前说这样的事，他名师，你不就是大名师！”
我嘴里说：“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心里却有涟漪泛起。
金山明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名师称号算是给自己五十周岁的贺礼。我比表弟年长五岁，五十岁那年本想出一本书，但书稿却被出版社退了回来。于是五十岁生日，过得和往年没有两样。
五十知天命。我反思走过的人生路，当教师之后的二十几年，日子安逸，奋斗的锐气逐渐消减，和金山明比起来，我赢在起跑线，却输在跑的过程。我上网检索了金山明的论文，检索到五十来篇发表在核心刊物，而我只是为了评职称，发表了不到十篇。
在老家，过五十岁生日，有的人还是很重视的。金山明决定摆生日宴后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们一家去吃酒。孩子去外地上学，一家也就等于我一人。孩子上大学第二年，老婆提出来和我离婚，我和她离婚后至今找不到满意的，也就一天天过下来了。我电话里对他说：“我怕学校这边有事脱不了身，如果有空再去。”不想把话说绝，留个退路，感觉这样就不会驳他的面子。
后来柳志耀也打电话来邀我去，说表兄弟几个已经多年没有聚在一起了，希望我不要让人感觉不合群。他的提醒是善意的。这个表弟算是跟我过从比较密切的，其他几个确实跟我来往少了，有的甚至已经两三年没有联系了。我答应柳志耀尽量去。
金山明办生日宴前两天，我还没有最后决定。到了前一天，想想还是去。生日宴那天正好是周五，生日宴按老家的习惯，一般在中午设宴。为了让我按时参加，金山明改在晚上请客。我到酒行买了两箱红酒，作为伴手礼。把车开回家，再叫网约车到金山明家。
金山明家是个两层楼，砖混结构，五年前盖的，外墙还没有装修。车没办法开到他家门口，两箱红酒我扛不动，只好让司机帮忙扛到家。金山明迎了出来，接过我抱着的酒，说：“还走生分礼。”我说：“不生分不生分。”司机问我要不要等我喝完酒再带我回城，我说：“喝酒时间不好说，还是不等吧。”司机便把车开走了。
没想到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主宾坐满了五张桌子。其他表弟三家就围坐一桌了，表哥家和金山明家坐一桌，金山明征求我意见，看我要和他们坐一桌还是和他学校的老师坐一桌，我看他们这桌已经坐满十个人，而学校老师坐着八个人，且那桌旁边有空调柜机立着，便说：“我怕热，我坐那桌好了。”金山明陪我到他学校老师那桌，并向他的同事介绍我：“这位是我表哥，市二中的老师，和我们同行。”他随即帮我介绍就坐的各位老师。空位左手边的是潘校长，他站了起来，跟我握手，说：“久仰久仰！”我也说：“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其他人相互点头示意。
这一桌包括我在内共九个人，三男六女，也就是说表弟的同事有两个男同事，六个女同事。潘校长跟我说：“我们学校老师今晚全员出席了，我们是小学，规模也小。”我说：“乡下小学现在应该都是这样的规模吧。” “镇里其他小学有的比较大。” 潘校长站起来说，“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我也站起身来，说：“岂敢岂敢，我敬你。”碰了他的杯后，举了举杯，喝了一口。潘校长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喝干了，向我展示了喝干的酒杯，我忙拿起酒，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干。潘校长要帮我斟酒，我说：“我来我来，我是半个主人。”潘校长说：“彼此彼此，我也可以算是半个主人。”我便不客气，让他斟了酒。校长坐着举杯，邀同桌干杯，一个年轻女教师站了起来，潘校长说：“坐下坐下，酒场无大小，都是自己人。”
菜上齐后，金山明来敬酒。校长说：“我们准备去敬你酒，你反而先来了。今天你是寿星，该我们先敬你！”金山明说：“一样的，我敬各位一杯！”大家纷纷站起来，校长说：“好。先喝了这杯。接下来我代表学校敬你三杯！”金山明说：“不要这么隆重吧，一杯就好，不要这么猛吧！”潘校长说：“在自己家里喝酒，你担心什么？一醉方休。”我不知道金山明酒量，就站着，没吭声。
金山明喝了校长敬的三杯酒后，要到别桌敬酒，被一个中年女同事叫住了。女同事说：“我也敬你一杯，生日快乐！”说完一饮而尽，程东海说：“谢谢老搭档！”干了一杯。其他同事也跟着要敬酒，金山明说：“这样吧，我先到其他桌敬酒一下，再过来。”潘校长笑着说：“去吧，大家是有备而来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金山明到别桌敬酒去了。校长侧身对我说：“你这个表弟很厉害的，书教得好，教研做得好，酒也喝得好。”我说：“潘校长领导有方！来，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了，潘校长也干了。
潘校长说：“不过，他当了名师后，我学校这边跟着忙了。”我所在学校也有“名师”，我也替“名师”上过课，知道“名师”是有其他校外工作需要做的。便对潘校长说：“让你们受累了，我敬大家一杯。”我站起身敬酒，潘校长说：“都熟悉了，别这么生分，坐下敬酒吧。”我便坐下，把酒喝了，大家也都喝了。我跟校长说：“我去找我表兄弟们敬一下酒。”校长说：“嗨，你自便，不用客套。”
我举着一杯酒，向表哥坐的那桌走去，经过柳志耀那桌。柳志耀拉住我，说：“表哥，好久没跟你喝酒了，敬你一杯。”我只好先喝了一杯。让柳志耀帮我斟酒：“我先去敬表哥一下。”柳志耀说：“我陪你去。”我们来到表哥身旁，表哥说：“等你很久了，这时候才来。”表哥比我大几岁，长年操劳，头发全白了。我说：“酒席才开始没多久，想等你们先垫好肚子再过来。敬你一杯！”表哥说：“你喝黄的啊？换白的行吗？”柳志耀说：“大表哥不要勉强人了，反正都是酒，有酒就行。”我看了柳志耀一眼说：“没事，难得和表哥喝酒，和他一起喝白的。”在表哥眼里，唯有白酒才够劲。我把表哥倒给我的白酒喝了，表哥也喝了。表哥看柳志耀没喝，便说：“你呢？”柳志耀说：“我单独敬你。”也敬了表哥一杯酒。我再斟满啤酒，敬了表哥那桌，再到柳志耀那一桌。和表弟、弟妹们聊了几句，回到原桌。
金山明坐在我的位置，正在和同事猜拳。见我过来，忙起身让座，我说：“你坐你坐，我吃好了，你们猜拳，别让我。”潘校长说：“小赵，你把身后那张椅子搬来一下。”我忙说：“我自己来。”赵老师把椅子搬来给我，我忙接过来，放在表弟旁边，依然站着看他们猜拳。表弟连输了三拳，说：“过关吧，今晚喝得有点多了。”潘校长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金山明说：“要不我歇一歇再来。我表哥替我打一下通关。”我说：“我不会猜拳，打不了。”坐校长对面的那位女教师说：“大家量力而行，不要勉强了。”校长悄声告诉我那女教师是教导主任，她和表弟同时报名参评名师，但学校没有推荐她。我说：“也是强将啊！”潘校长说：“他们两个人水平不分伯仲吧。”
酒席散后，除柳志耀家三口人外，其他人都回去了。柳志耀住在金山明的邻村，他让我到他家去坐一坐，我想早点回城，就说下次再去，迟了回城不方便。柳志耀说：“我又不是没地方让你住一个晚上。”情切切，意浓浓，让我不好回绝，只好同意。我问村里有没有便利店，柳志耀问要买什么，我心想不能空着手到柳志耀家吧，就说：“你领我去就是了。”柳志耀让老婆和儿子先在路边等我们，他领我去村里的便利店。
进了便利店，没有看到中意的礼品。柳志耀在我身边说：“你要买什么呀？”我只好直说：“带点伴手礼。”柳志耀笑着说：“哥你还讲这礼数。到我那里不用这样啦。”我问他：“这里贵的东西，家里缺什么？”柳志耀说：“都不缺。”我说：“那我带两瓶酒吧。”柳志耀说：“你真是的，随便你。”我买了两瓶白酒，和柳志耀走去找表弟媳和表侄子。
柳志耀的房子是个三层楼，外墙贴瓷砖，和周围的房子一样，看起来都是崭新的。他房子外装修前我来过，算起来已经四五年没到他家了。
表弟妹让我和柳志耀到二楼厅里坐。我说：“不用了，在一楼吧，侄儿一会儿要睡觉了。”表弟说一楼就一楼吧。他问我喝熟茶还是别的茶，我说有熟茶就喝熟茶吧。
喝着茶，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着说着，表弟话转到金山明了。他说金山明参评名师的名额是学校的教导主任让给他的。学区给他们小学一个推荐名额，教导主任和金山明都报了名，两个人都符合条件，后来校长找教导主任谈话，希望她发扬风格，让金山明去参评，理由是教导主任是党员，金山明是普通教师，且金山明发表比较多的论文，有竞争优势。
我说金山明是中专毕业的，能评上很不容易。柳志耀说：“说了你可能不大信，他早上五点来钟就起身写论文。”
我看了看时间，在柳志耀家坐了半个小时多了，但还时间没到十点，便打算回城。柳志耀说：“这样相气嫌啊，真不在这里过夜？”我说我最近睡眠不好，怕换床睡不着。柳志耀就不再坚持留我，说村里有人在开出租车。他打电话给开出租车的人。柳志耀说：“开车的是个刚退伍不久的年轻人。到时候车费我算给他，你不用管了。”我不想为这点小事和他磨嘴皮，便让他告诉弟媳我走了。柳志耀说：“应该上床睡了，不用客气了。”我上了车。
到住处，我问司机多少钱，司机说：“刚才叔啊不是说要跟我算吗，你就不用付了。”我说：“别听他的，他挣一工不容易。”
我付钱给司机，让他回去开慢点。
一个月后就是暑假了。
和柳志耀通电话时，他告诉我，金山明暑假要到西部去给老师讲课。问我要不要出去旅游，如果没有出去，几个表兄弟再聚一聚。我说等金山明回来再说吧。柳志耀说：“大表哥的意思也是等金山明回来再聚。”
金山明从西部回来，已经是八月份了。柳志耀打电话给我，说是大表哥要我们表兄弟到县城饭店聚餐。我问柳志耀大表哥办的米粉厂怎么样，柳志耀说生意一般，原来的师傅太老了，做不动了，新师傅水平比不上老师傅的，所以米粉质量下降，卖得不如以前好。
这个米粉厂表哥经营了二十来年了，销路一直没有打开。去年表哥的儿子开始在网上销售，无奈老师傅无法再做了，米粉质量上不去，哪里都打不开销路。
这次在酒店包间用餐，只有六个表兄弟。表哥说：“上次山明生日，人太多了，我们表兄弟没有真正聚过，这次我主张就我们这几个人来，就是了个心愿，表兄弟多年没聚都生分了。”表哥说起小时候我们几个人一起玩一起睡仓库的事。他说年纪大了，很想经常和兄弟们聚一聚。
聚会除了喝酒，自然得有话题说，最小的表弟问金山明到西部的事来。金山明简单讲了他到西部的见闻。他说他这次去是省里组织的，去的主要任务是和西部的教师交流经验。“他们假期教师进修培训，我去讲了几节课。”
听的人只有我也是当老师的，但我没有兴趣聊这个话题，只静静地听着。金山明看了看我，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喝掉一箱酒后，柳志耀说：“要不要请几个小妹来陪陪酒，活跃活跃气氛。”没等其他人答话，金山明便说：“不要了，请什么小妹！”柳志耀说：“忘了你现在是名师了，得为人师表。”金山明辩驳说：“我不是名师也不会请什么陪酒的。”我赶紧给柳志耀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下去。柳志耀说：“那摇色子总行吧？”表哥说：“问山明。”金山明点头。柳志耀调侃他：“大名师，不敢公开表态，行不行啊？”我制止柳志耀：“喝酒，不要说那些没用的。”
我带的两箱红酒喝得只剩一瓶。我让服务员把最后一瓶倒进醒酒器醒一醒。
表哥说：“还开啊，差不多了吧。”我说：“就剩一瓶了，把它喝完吧。”柳志耀说：“喝尽兴一点，我们今天都没开车来，不怕。”表哥说：“也得适量啊。你看现在金山明当上名师了，不能把身体喝坏了。”他指着我说：“还有你，你这名牌大学毕业的人，更不能喝坏身体。”我说：“我会注意的。”金山明说：“大表哥说的对，以后少喝点。”
服务员上来问我们喝好了没有，说他们要下班了。表哥说：“才一点多啊，怎么就要下班了？”金山明说：“这家酒店是这样没错，他们中午一点半就下班了。”我起身，来到服务员身边，让她结账。表哥说：“我招呼大家来，怎么你来买单？”我说：“都一样都一样，兄弟呣论算。”金山明说：“要不AA吧。”柳志耀也主张AA。大表哥说：“那就每个人都出一份。”我说：“就两千来块钱，算了吧，我出了。”
金山明说：“要不轮流坐庄，这次表哥已经买单了就他出了，下次我来坐庄。”
表哥招呼大家先别走，加个群，以后有事情在群里说。上了年纪的人，通常更恋旧。表哥比我们早几年跨过六十岁这个坎，怀旧情绪比我强烈多了。我本来并不喜欢加什么群，碍于表哥情面，跟着加了。表哥叮嘱大家：“有事没事，经常在群里露个脸，打打招呼。”其他人都应了，我没作声。表哥看着我说：“怎么？你不喜欢群聊？”我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平时瞎忙，没什么时间聊。”金山明接过我的话说：“是这样，我们当老师的，没有明显的上班下班概念的，上班忙，下班后也常常忙跟学校有关的事情。”金山明说的是实话，他比我花更多的时间和心血在教学和教研上。
表哥说：“总不会忙到点一下手机都没空吧，你们是不是嫌我们这几个表兄弟是粗人，不愿意和我们做堆？”柳志耀向我和金山明摆了摆手，说：“大表哥喝麻了，加完群，大家回家吧。”我看了看金山明，金山明说：“大表哥是这些兄弟最大的，我们听你的就是，我也在乡下，也干农活，怎么会嫌你们粗人？”我听了，不那么顺耳，这样不等于我住城里就嫌弃他们了。我说：“大家能聚在一起，是因为都念着是表兄表弟，既然这样就没有粗细之分，也没有什么城里乡下之别。”柳志耀接过我的话，说：“就是就是，大表哥是开玩笑了，不要计较了。回家吧，今天天气预报会下雨。”
现在的天气预报准确得很，出酒店门，抬头看见满天灰黑的云，上了公交车不久，雨就密密下了。
到了城里，道路是干的，这里不曾下过雨。
开门进屋，换掉外衣外裤，洗了个澡，人轻松不少。
忘了给表兄弟群设消息免干扰模式，一会儿叮一声，一会儿又叮一声，打开，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在上面发言，说的都是跟今天喝酒有关的话。我设了消息免干扰模式，走进书房。
心却静不下来，便看了一下表兄弟群，金山明发言最少，最后一句是：“我要备课了，大家继续聊。”
我只好写上：“刚到家，洗了下澡。今天喝得很开心，有空再聊。”
一小时后，柳志耀邀我语音电话，我接了。柳志耀在电话里说有朋友邀请他去非洲，我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开农场。我不清楚在非洲开农场能不能挣到钱，本想告诉他这件事我给不了建议，但念在他平时来往密切，就告诉他要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不可鲁莽行事。
过了一个星期，金山明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要成立一个名师工作室，想请我参加。我婉拒了他，我说：“我是教高中的，对小学教学教研不熟悉。”他说要不帮他推荐一下人，看看我的学生有没有人在教数学的，帮推荐推荐。我的学生是有十来个在教数学，有几个也在小学。本想告诉金山明这个实情，但想想我凭什么要帮他呢，他与柳志耀比，和我疏远多了，除了重大事情，基本没有什么联系。但突然感受到他的不容易，就答应他帮他联系联系看。
星期天晚上，学生陈若悦邀我去吃她女儿的满月酒，我去了。碰见了陈若悦同届的几个学生，正好有三个也在小学教数学，我便把金山明的邀请说了，宋微诗和肖萱怿同意了。我说：“你们要独立拿主意，不要因为我的因素左右你们的选择。”宋微诗说：“老师您推荐的我们放心，我确实也需要参加一下这样的活动，好提高提高。”肖萱怿也说：“我和宋微诗的想法差不多，是老师的表弟，以后联系多了一层关系，我看挺好的。”
我说：“我表弟可是乡下小学的，和城里小学是有差距的，你们有没有考虑这个因素。”肖萱怿说：“这样正好，我以后需要到农村支教，更方便。”宋微诗点头称是。
我便把宋微诗和肖萱怿两个人推荐给金山明。金山明连声说谢。我说：“兄弟之间，不用客套了。”金山明说：“名师工作室挂牌时，再请你来喝酒。”
名师工作室挂牌那天，金山明邀请工作室的成员参加，宋微诗和肖萱怿分别打电话给我，请我领她们去：“那地方我们不熟，请老师辛苦一下。”她们事起于我，我再拒绝就不近人情了，于是答应了她们。为了这两位学生能准时参加，我还打电话让金山明把活动调到大家都没课的下午。
当天下午的挂牌仪式很隆重，县教育局的领导也来参加。领导讲话主要讲了两方面内容：第一是国家对农村教育的高度重视，第二是名师工作室要充分发挥引领作用。
会后，金山明主持了工作室第一次成员会议。邀请我列席，我说：“你们成员的事，我还是不参加了。”
潘校长请我到他办公室喝茶。
这个小学只有一栋四层楼，校长办公室在刚才开会的会议室旁边。局里领导喝了一会儿茶就走了，剩下我和潘校长。潘校长说：“我见你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感觉你像我兄弟一样。”我说：“是吗？多谢抬爱。”潘校长说：“如果是以前，我们两个该结拜为兄弟。”我笑着说：“不结拜照样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嘛。”
潘校长对我说：“跟你透露点消息，你表弟可能会被调走了。”我疑惑地问：“怎么回事？”潘校长笑着说：“上级准备把他调到邻村小学当校长。”我说：“这样啊。”潘校长说：“感觉你对这事比较冷淡啊。”我心想我为什么要有激情呢，我一直看淡名利的。但看校长的表情，觉得还是不真情表露吧，于是就说：“没有冷淡啊，这是好事啊！”校长说：“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好事，你表弟在教师这个角色上做得确实很优秀，但教师和校长是不一样的角色，当好教师未必能够当好校长。我为他高兴，但也替他担心。”潘校长的话是诚恳的，不过这事我也只能听听而已。潘校长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去当校长吗？”我说：“这种假设没有多大意义，人各有志，选择因人而异，对吧？”潘校长说：“也是。我劝过你表弟不一定去当校长，但他没听我劝。”
半个月后，柳志耀来电话时告诉我，金山明被调去当校长了。柳志耀说：“大表哥的意见是要聚一聚，让金山明请客。”我说：“没在群里说啊。”柳志耀说是表哥跟他私下说的，问我意见。我说：“大家要聚就聚，得先问问金山明，听听他的意见。”
过了一天，柳志耀告诉我，金山明说新上任，事情比较多，以后再说。这件事便翻篇了。柳志耀说：“他朋友又在叫他出国了，不过这次不是让他去非洲，而是去东南亚。”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朋友变来变去的。我把疑问告诉柳志耀：“你这位朋友靠谱不靠谱啊？我感觉他很不靠谱的样子。”柳志耀说这个朋友是他以前的工友，和他经常电话联系的，不过已经六七年没有见面了。听说那个工友这些年都在国外，挣了不少钱。家里盖了个四层楼的房子，他去过那工友所在的村庄，见过那房子。我说：“还是小心一点好，要看清人，不要上当受骗。至少你要清楚对方在做什么吧？”
柳志耀经我一说，去了解了那个朋友的老婆，朋友老婆也不清楚自己的老公在做什么。柳志耀问我怎么办？我说：“脚在你身上，看你走不走。要是我，我不会随便走的。”柳志耀放弃了出国的念想。
我的一个学生在教师进修学校负责教师培训工作，来找我喝茶时聊起前一个星期周末的教师培训，他说他们请了金山明来讲教师如何开展教研工作专题，反应很好。他说：“我听说金山明校长是您的表弟，真好！”我说：“好什么？给我增光添彩了？”他忙说：“不是不是，您自带光芒，哪需要别人为你增添光彩啊！我的意思是以后要请他来开讲座，可以通过您。”我说：“你别贫了，喝茶。”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开个讲座，我说：“再说吧。”他便转移话题，谈他们这届准备搞十五年聚会的事情。我感慨地说：“你们已经毕业十五周年了，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前人说得一点没错。”学生说他现在搞教师培训这块，发现有的教师对待培训是抵触的，有的是来应付的，甚至公然在课堂上玩手机游戏。我说这现象又不是近年才有的，早几年就有了。我说：“这也就是我刚才没有答应你开讲座的原因。一场讲座就像一盘菜一样，众口难调，要讲得大家都满意谈何容易！我最不喜欢听课的人在我的课堂干别的事情，你让我去讲，不等于让我去受罪？”学生点头，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秋风一阵凉，这种感觉在我们这里似乎不再明显了。直到初冬，天气还比较暖和。一天，柳志耀开车来找我，说是要和人合作开个驾校，自己资金不足，还需要外借二十万，问我能不能借他十万块钱。我说钱是有，但存银行定期。他说能不能取出来借他，利息按银行的算给我。反复讲了几次，我心一软，同意借他。他开车载我到银行取了钱，写了一张借条给我，便回去了。
潘校长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找个时间给孩子们开个讲座。参加对象是三年级以上的学生。给这么小的孩子开讲座，我担心不能胜任。潘校长让我讲讲自己小学是怎么学的，这更让我为难了。但我明白潘校长的意图：他知道我小学也是在乡下小学上的，就想让我现身说法。便应允下来。我说 ：“我得准备准备，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给小学生开讲座。”
约定一周后，在我没课的周五下午讲一节课。
我知道小学生的注意力跟中学生是不一样的，因此只设计讲三十分钟，剩下的时间用来互动。讲座时，看孩子们坐在操场上，我给自己加油：“一定要讲得让孩子爱听！”孩子不时爆发出笑声，我想我要的目标达到了。互动环节让我很激动，没想到现在的乡下孩子发言时这么大胆。想想自己读小学时回答课堂提问常有腿软现象，真切感受到时代的进步，农村教育水平的提升。
讲座结束后，潘校长请我到办公室喝茶，夸我讲得太好了，希望以后有时间再来讲讲。我说：“过奖了过奖了，我第一次给小学生开讲座，心里真没底。今天看现场气氛感觉还好。”潘校长想留我吃晚饭再走，我看时间还早，便说：“改天吧，我顺道去看一下我表哥。”潘校长说：“那行，再找时间请你。”
到表哥家里，表嫂在家，表哥还在米粉厂。表嫂打电话给表哥。不到五分钟表哥回来了，看见我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说：“潘校长请我来开讲座，看时间还早顺道过来，两三年没来了。”表哥看到我放在茶几边的酒，说：“来就来了，还带酒来，怕我没酒请你喝？”我说：“哪里啊，我知道随时到你这里都有酒喝。”
表哥让表嫂准备下酒菜，我说：“今天不能喝了，我开车来，晚上还有事做。”表哥说：“多久没来了，酒也不喝一杯，那你还来做什么？”我说：“明天得上课，晚上得备一下，真的不能喝。”表哥看我不是行虚礼，便说：“那就吃过饭再走。”我点头。
吃过饭，表哥说：“米粉质量不太好，就不送你了。”他让表嫂杀一只鸭子送给我，我收下了。
五天后，听说金山明住院了，诊断是胃出血。我星期天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已经住了四天院。金山明见我来看他，说：“哥你那么忙，还特意过来。小病，躺几天就好，不用过来的。”我心想不来看你你不怪我才怪，却说：“说哪里话，怎么忙也应该来看看。”“表弟媳在医院陪护，对我说：“他这个人不懂得爱惜身体，去的学校离家远，中午就在学校自己煮饭吃。学校忙，常常是吃泡面。”我想起和潘校长的交谈，心想金山明是压力太大了。他既要当好新角色，又要继续尽名师的责任，负担实在是大了些。不过在金山明面前我没有说这样的感受，我只是对弟媳说：“以后督促他注意休息，注意营养。”
柳志耀的驾校离医院不远，我想顺路去看看。打电话给柳志耀，他说他来找我，让我在医院门口等他。
我的车停在医院旁边的一个停车场里，于是就在医院大门外等柳志耀。十分钟左右，我看到柳志耀的车。
他问我车停在哪里，我告诉他地点。“还有一小段路，上车吧。”他说。
停车场很快到了。柳志耀让我到场里把车开出来，他在路边等我。看我车出来了，便让我跟着他。他在前面领路，我跟在他车后面。
到了他驾校的办公室，他说：“先喝茶吧，一会儿再叫几个下酒菜，咱喝几口。”我说：“我要开车啊。”柳志耀说：“老大，这里是什么地方，担心什么开车不开车，这里不缺司机。”
我问金山明最近的情况。柳志耀说：“哥你以前都没有主动提起金山明啊！”我说：“不要说这没用的，他最近怎么样？” 柳志耀说：“生病了不是，你都去看他了。他这个人就是好强，到那个小学当校长，想整顿教风，听说有两三个老师跟他对着干，结果工作开展得不顺利。”我说一个小学也就那么几个教师，有两三个不配合，工作肯定开展不了。“后来呢 ？后来那两三个老师支持他了吗？”我问。柳志耀说：“后来搞定了，听说是潘校长给他支了招。”
我问驾校的经营情况，柳志耀说：“刚建校，来学的还不多。只是先期投入大了些，不过我们有信心。”我说：“有信心是对的，但要注意经营。”柳志耀说：“亏本生意没人做，大家都想挣钱的，我们会努力的。”柳志耀本来给我的感觉就有点浮夸，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有点发毛，毕竟借给他十万块钱，是将近一年的辛苦钱。
喝完酒，柳志耀让一个教练帮我开车，说：“这是我们驾校最好的司机，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家！”
半路上，宋微诗来电话，告诉我他们那个名师工作室上线后，点击量已经超出比他们先上线的两个名师工作室。我说：“多亏有你和肖萱怿加入。”宋微诗说：“哪里啊，金山明老师是工作室最受欢迎的。听说他住院了，我本来今天想约肖萱怿去探望他，没想到肖萱怿女儿早上发热，她带女儿去看医生，只好延后再去了。”
我说：“我刚去看他回来，胃出血，再住两三天应该就出院了。”宋微诗说：“金老师太拼了，您要提醒他不要太劳累了。”我说：“我替表弟谢谢你们，我会转达你们的问候的。”宋微诗说：“谢谢老师，我们再找时间去探望他。”
斗转星移，快到冬至了。金山明打电话给我，说冬季前一天是星期天，邀请我回家，他要做东，请表兄弟们聚一聚。我说：“把潘校长也叫上，可以吗？”金山明说：“听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