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患者

孩子已经上中学了，本想准备生二胎，谁知世事难料，沈怿静感觉到乳房有硬块，自然紧张得难于入眠。老公在夏市上班，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她等不及老公周末回来，先电话告知。老公当即请假赶回来，陪沈怿静到医院看医生。网上没有约到主任号，只好到诊室找医生，让医生加个号。

主任是个五十来岁的人，让沈怿静约后天的号，沈怿静着急得当场哭了，老公便安慰她，继续请求主任给个方便：“我特地从夏市请假赶来的，请主任辛苦一下，加一个号好吗？”主任见排到号的患者站在门口，便说：“都像你这样，我得整天待在诊室看病。”老公说：“我们情况比较特殊，我那边好不容易才批假的。”主任说：“给你破例加个号吧，你到分诊处去找护士。把名字给我，我打电话给分诊处护士。”老公把沈怿静的名字写给主任，主任开了乳腺彩超单递给沈怿静：“去找护士加个号，再去彩超。”道谢之后，两个人走出诊室。

加号自然是排在最后，轮到沈怿静看病的时候，已经是快下班了。主任问了沈怿静的病情，看了电脑里的彩超检查，问沈怿静要不要做掉。沈怿静问是良性还是恶性，主任告诉沈怿静初步判断是良性，但得做活检才能确定。

主任看沈怿静和老公都没有表态，便说：“回去再商量一下，决定要做手术再来找我。”沈怿静老公点了点头，向主任道谢，沈怿静也向主任点了点头，走出主任诊室。

出了门诊大楼，老公去停车场把车开来，让沈怿静在门诊楼前的路旁等他。

阳光的热透过阳伞，沈怿静感到灼热，于是退到门诊楼大厅里。

看到老公开车快到门诊楼前的路边了，沈怿静便小跑过去。老公叫她不要跑，走过来就是。有车跟在老公车后面，沈怿静说：“后面有车。”紧跑几步，开了后座车门，让老公开走。

老公问沈怿静：“这事回去再谈吧，这时候路上车多，你眯一会，我专心开车？”她说：“你开慢点。”沈怿静闭眼，心却静不下来。不久前公司有同事做乳腺手术，沈怿静还宽慰那个同事想开点，没想到自己也得做同样的手术，自我解脱却如此艰难！

沈怿静不想让父母亲知道，免得让他们担心。但老公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不让知道说不过去，便跟沈怿静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跟爸妈说。”沈怿静觉得让老公去说，倒不如自己亲口说。最后是老公陪着她去娘家。

沈怿静父母住在同一个小区。刚退休的母亲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父亲说：“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很多的，这方面的治疗水平也是很高的，不用担心。”母亲说：“说别人的孩子似的，这么轻松！”父亲说：“担心有什么用？遇到问题要勇于面对，想办法解决。”父亲问沈怿静说：“你们自己怎么打算？”沈怿静说：“做手术吧。医生说做个活检才能确定是不是良性的。”父亲说：“那就做手术吧。不要拖延了，抓紧找医生安排手术时间。”

从娘家回来，老公问：“你想好要做吗？”沈怿静说：“不做，有什么办法？”老公说：“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啊，做吧。”沈怿静便打电话找公司请假。沈怿静老公也向公司请了假。

第二天，给沈怿静看病的主任没有在门诊坐诊，沈怿静在老公陪伴下直接到住院部找她。主任开了化验和检查单，让沈怿静这两三天做检验检查，等检验检查结果全部出来再安排做手术的时间。

沈怿静没去上班，同办公室的五个人——两个女同事，三个男同事，有四个人打电话给她。被沈怿静安慰过的同事对她说：“人生无常，旦夕祸福，只能像你劝我说的，想开点。现在优先考虑健康，至于别的，暂时放下吧。” 沈怿静眼里含泪，要是这位同事在面前，她一定会抱着对方痛哭一场。

三天后，主任通知沈怿静办理住院手续，等待手术安排。老公回夏市，沈怿静父母陪着她去了医院，为她办理相关手续。

手术安排在星期一上午。周五晚上，老公从夏市赶回来。

进门看她在沙发上呆呆坐着，老公问她：“在想什么？”她说：“还能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倒霉，想多生个孩子却这么不顺！”凡人在遭遇灾难时常常怨天尤人，沈怿静是个普通人，未能免俗。沈怿静变得尤其敏感，当得知公公婆婆明天要从县城来看她，暴躁地对老公说：“谁让你自作主张告诉他们的？不是说好不告诉的吗？“老公本想辩说不曾说过不告诉自己的父母的，但念及急性子的她这时候不安的心态，便强忍住，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漏嘴了他们才知道的。” 沈怿静一听，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得更大：“找借口也找个让人信服的好吧？你打电话让他们别来！”老公看了看时间，说这时老人家睡觉了。沈怿静说：“那明早记得打，让他们别来。”老公陪笑地说“遵命”。

周六上午一起床，老公就打电话给父母让他们不要来了，没想到对方在电话里说：“在车上，没听明白。”老公知道又得跟沈怿静解释了，没想到她知道后，平静地说：“来就来吧，你准备一下饭菜，让他们吃过中午再走。”

公公婆婆退休几年了，两个人都有些耳背，说话比较大声。到家后，婆婆便叫苦连天：“我和你爸做人细利，天公呣照直，害新妇得这种病啊。”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老公忙说：“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影响阿静的情绪。”公公也叫婆婆不要再叫苦了。婆婆问：“仔仔呢？在睡觉？”老公说：“在睡，孩子星期六都迟起床。”公公说：“都几点了还在睡，这样对身体不好。”

沈怿静从卧室出来和公公婆婆打招呼。婆婆说：“你吃要照吃，家己放宽心。” 沈怿静点点头，“嗯”了一声。婆婆说：“我们这些天来照顾你。” 沈怿静忙说：“我爸妈会来的，不用那么多人，你们照顾好家己就好。”公公说：“那就让你爸妈受累了。”

午饭后，公公婆婆回县城去了。

星期一上午，老公要陪沈怿静到医院等待手术，父母亲也想去，沈怿静不让，叫他们帮她照顾孩子。

沈怿静到病房换上病人服装，老公到护士站签字。

同病房的还有两个病人，进门第一张床是个四十几岁的大姐，阴着脸，护工说那个大姐是昨天做的手术，还要住院治疗。靠窗那床的病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小妹，主动向沈怿静打招呼，自己说她结婚前就有肿块，四五年了，孩子断奶后就来手术。同病相怜，沈怿静对她说：“那么久了，肯定是良性的。”

护工让沈怿静躺在病床上，请沈怿静老公帮忙，把病床推去手术室门口等待。

玻璃大门开了，护士走出门来，把病床推进手术室。沈怿静看了看跟着走的老公，老公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她感觉到老公的手在发抖。

玻璃门自动关了。沈怿静老公看到大厅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只好站在没人的地方，等待沈怿静手术出来。只有他一个人来，他焦虑、孤独……

老公看着一个个病人被推出那个玻璃门，却没听到沈怿静的名字。等到叫到“沈怿静家属”时，他赶紧应答，医生拿着装在小塑料袋的肿块给他看：“看起来是良性的，得等活检结果再诊断。”

沈怿静被推出手术室大门，老公告诉她说：“医生说是良性的。”沈怿静冲老公笑了笑，老公也笑了笑。

活检结果没出来，沈怿静还是揪着心。万一是恶性的呢，她在床上闭眼想着。

直到活检结果出来，医生诊断是良性，沈怿静才感觉到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