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师

靠着石雕产业，柳山所在的村成了乡里脱贫第一村。

柳山做的是石狮子雕刻。初中毕业后，他没考上高中，父亲让他学一门手艺，问他愿意不愿意跟舅舅学石雕，柳山怕父亲，心想不管愿不愿意，还不是得听你的，便点了头。舅舅听说柳山要跟他学艺，二话不说，让他随时来找他。柳山不用功读书，但跟舅舅学石雕却很用功。事实上，也由不得他不用功，舅舅比父亲还凶，他不打人，但骂人比父亲更难听。舅舅对柳山说：“我骂你，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你好，你以后就会念我的好。”不过，舅舅骂人是很到位的，一骂就骂得你心服口服，还不得口。柳山跟舅舅学艺三年，被骂的次数很有限，离开舅舅自立门户那天，柳山请舅舅和师兄弟们喝酒。柳山连敬了舅舅三杯酒，说：“如果没有舅舅的严厉，就没有外甥过硬的手艺。”舅舅说：“你明白就好，以后要记着我对你的好，挣到钱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离开舅舅的石雕工棚，柳山自己搭起了工棚，招了几个学徒。柳山对学徒要求也很严格，他基本传承了舅舅教学徒的模式，不过柳山不用粗话骂人。

柳山大学徒的爷爷早年去台湾，回乡探亲时知道孙子在学石雕，便让孙子带他到柳山石雕工棚看看。柳山舅舅雕的石狮子活灵活现，柳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雕成的石狮子比舅舅雕的更有活力。大学徒的爷爷边喝着柳山的茶，便夸柳山的手艺。当场和柳山说想跟他合作，把石狮子卖到台湾去。柳山窃喜，没有喜形于色，问对方怎么个合作。大学徒的爷爷说：“我要多少石狮子都找你买，你如果需要资金我可以先期付款，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把我这个孙子教好。”柳山点头同意。

学徒的爷爷需求量很大，以至于柳山供不应求，柳山和学徒加班加点也无济于事，便想到聘请石雕师傅。

柳山找了三个石雕师傅，都是五十来岁的人。柳山和他们约定计件算工钱，他说：“我这个人好做堆，你们是知道的，但咱挣的是手艺钱，质量不能含糊。”三个师傅都点了头。

三个师傅都没带徒弟。个子比较高的，姓李，柳山听人家叫李师傅“大鼓”，也叫他“大鼓”。三个人个头和柳山差不多的，姓邱，名山，和柳山同名，柳山便叫他“偶的”。个子较矮的，叫柯阿金，柳山叫他“阿金”。柳山的徒弟们叫这三个师傅，在柳山叫法后面加个“师”音。

柳山对石雕成品的要求相当严格，每个成品都要经过他验收才能计量，放在成品区。阿金有次雕石狮眼睛时，用力猛了些，叫了一声苦，被柳山大徒弟听到了，大徒弟问：“阿金师，怎么了？”阿金说：“没事。”想遮掩过去。大徒弟也没多嘴，没把这件事告诉柳山。

验收的时候，柳山发现了这只石狮子眼角有瑕疵，就跟阿金说：“你也不早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雕坏了就不要继续雕了。”阿金解释说：“我觉得只是小问题，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柳山说：“话不能这样说，我最看重的是信誉，不是怕万一被人看出来，而是我们必须信守这条底线。”

大鼓和邱山没吱声，阿金只好叹了一声，任由柳山处置了。柳山让徒弟们把这只石狮子推到废品堆里。

柳山带的徒弟，最小的技艺长进最明显，柳山常常夸他。小徒弟生日那天，柳山请三个师傅和他的三个徒弟到酒店吃饭。等上菜时，大家边喝茶边闲聊，小徒弟说他学石雕前，学了一个月补鼎，跟着师傅到各个村落找生意，几天下来，没补几个锅。柳山笑着说：“现在用大锅的人家少了，自然就没什么人补锅了。”大鼓说：“我也是改行的。我舅舅是修蒸笼的，当时我老爸让我跟我舅舅学了半年，是我舅舅叫我别再学的。”邱山说：“是你舅舅嫌弃你吧，看你学不好，把你赶出来了？”大鼓说：“哪里啊，我舅舅自己说这行没什么前途了。”柳山说：“有些手艺慢慢过时了，这也正常。”柳山大徒弟问：“师傅你说我们石雕会不会过时？”柳山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些年挺火的，以后谁知道呢？”

大鼓问柳山：“你怎么没让你儿子学石雕？”柳山说：“小孩想读书，一直读到高中，马上要考大学了。”

邱山说：“现在的孩子都吃不了苦，我那个后生，书读得不好，叫他跟我学石雕，怎么说也不肯。”

阿金说：“你说得绝对了，老板带的这几个徒弟不是很会吃苦吗？人啊，不是天生就能吃苦的。”

柳山说：“我赞同阿金的说法。吃苦也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刚开始感觉苦，慢慢适应了也就不觉得了。特别是当你雕的成品被人夸赞的时候，你就有甜的感觉了。”

服务员来上菜了。柳山的小徒弟，给每个人都斟满酒，而后举起酒杯，说：“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喝干了酒。柳山说：“今天你生日，一开始别喝这么猛。”大鼓说：“别听你师傅的，高兴时就要喝个畅快。我敬你一杯，生日快乐！”和柳山小徒弟碰了杯，一口喝干，小徒弟赶紧说：“谢谢大鼓师。”也干了杯中的酒。柳山说：“适量就好，散席后还得骑车回去，留点本钱。”邱山说：“偶的说得对，我还得回家哩。”阿金说：“你就不要回去了，晚上在老板办公室沙发将就睡一晚。”柳山说：“没问题的，就这么定了。给你老婆打个电话吧，免得她等你。”阿金说：“才七八公里路，还是回去，换床睡不着觉。”阿金说：“你是没老婆睡在身边睡不着觉吧，还换床睡不着！”柳山笑着说：“别开这种玩笑了，把这三个孩子教坏了。” 阿金说：“三个后生家，我有没有教你们坏？”三个徒弟摇头说：“没有。”

柳山小徒弟让服务员再送一箱啤酒来，柳山说：“别再叫酒了，把桌面的酒喝完就停，另日再喝。”

散席后，柳山问邱山：“偶的怎么样？回厂里我办公室睡沙发吧？”邱山说：“这点酒没什么，我还是回家。”柳山说：“那就不勉强你了，路上骑慢点。”

柳山的表弟在省城工作，他得知省城新建公园有石雕项目招标，便把信息告诉柳山。柳山去参加投标，中了标。公园石雕需要在现场做，柳山把厂里的活交给大鼓、邱山和阿金，带着三个徒弟到省城。

石雕项目工作量不是很大，师徒四人用二十天时间就完成了。他们按照设计图纸雕的作品成为公园一景，吸引不少人驻足观赏，这是后话。

柳山师徒回厂后，大徒弟的爷爷来电话，询问下一批石狮子报关了没有。柳山告诉他还没报关，大徒弟的爷爷让柳山抓紧报关，争取十天内启运。

人有旦夕祸福。柳山大徒弟的爷爷突发中风，让小儿子帮他做完柳山这宗生意。小儿子了解到父亲和柳山没有签订书面协议，便通知柳山送完报关的货，就没有单让他接了。老先生突遭不测，柳山打电话表达慰问之意，只字未提石狮子。

没有大徒弟爷爷这个销售渠道，柳山只好另寻他路。他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于是便辞退了大鼓、邱山和阿金。小徒弟可以出师了，柳山征求他的意见，小徒弟说：“师父暂时没单做，要不我先到外面闯一闯，如果需要师傅再叫我，我一定回来。”柳山说：“这样也好，人少了，我压力也小一点。”

私企不是铁打的营盘，大鼓等人都很清楚，因此结完账，大鼓问柳山：“不能把工钱算清，先给一部分也行，我信你。”邱山说：“我也一样，你能给我多少是多少。”阿金说：“你先给我生活费就行。”柳山说：“好兄弟！多谢替我考虑。你们的工钱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没事，我这点钱还是有的。”大鼓说：“我们的心意表达了，你不要把本钱都掏了，厂子还得办下去。”柳山说：“这个厂我会继续办下去的，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有订单，我招呼你们，可得来帮我啊！”大鼓说：“没问题，你放心。”邱山和阿金也说没问题。

半年后，柳山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国外的市场，订单比之前还多，大鼓、邱山和阿金都回来了。柳山的小徒弟刚和别人合作开了石雕厂，柳山就没召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