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教授是学校的引进人才,两年前他来学校的时候,她老婆还在原大学任课。第一学期,朝槿带研究生,也给本科生上课,学生对他评价很高,也没有女学生说他有失德行为。朝槿老婆是第二学期来学校的,只给本科生上课。学校引进朝槿教授时给他住房补贴,还给他一套三居室周转房。朝槿的女儿刚上大学,夫妻两个人住三居室空间应该是够大了。
朝槿的妻子来了以后,我发现朝槿没有之前的洒脱了,偶尔还觉得他很压抑。有次我问他:“你是不是碰到不顺心的事了?”他说:“没有啊,都顺利。”我知道一个教授说都顺利,要么是敷衍我,要么就是有不顺之处。我虽然算是他的好朋友,但还达到很铁的程度,就不好刨根问底。
有个星期六晚上,我朋友梁教授请我喝酒,也想把朝槿叫上。梁教授打电话约他,他说他在赶一篇论文,让我再邀请朝槿看看。我便打电话给朝槿,他说在写论文。我说:“不差一个晚上吧,放松一下,明天效率高了,不会误事的。”他还是婉拒了。之前请过他,他很爽快就答应的。斟酒时,梁教授说:“朝槿兄可能是家里出问题了,要不他这个人是很豪爽的,赶论文十有八九是借口。”我只好说:“由他吧,下回再约他。”
几杯酒下肚,梁教授的话就多了,他开始八卦起别人来,他说学院有个讲师最近和老公在闹离婚,有人说这个讲师还拿起饭碗砸老公。我说:“你这是从哪里获得的信息,我怎么没听说?”他说:“你没有住校,听到学校的民间故事肯定要滞后的。还有一个你可能还不知道的信息,是和那个讲师离婚案有连带关系的。听说那个讲师贴上朝槿兄了。”我感到惊讶,问梁教授:“信息来源可靠吗?”梁教授说:“咱们是什么地方?高校。高校捕风捉影的信息能够轻易传吗?”我想想也是,做学问的人,通常要比普通人来得严谨。我说:“多久的事啦?”梁教授说:“我是这一两天才听说和朝槿兄有关的事的,本来想打电话给你说,但又觉得专门打电话说这点事,有点过了,所以就想着碰见你再说不迟。”我说:“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知道吗?是不是朝槿老婆也知道了?”梁教授说:“这个我还不清楚,不过从朝槿兄最近的精神状态来分析,似乎可以推断他老婆至少已经有所耳闻。”
听到梁教授的信息,我对朝槿教授的担忧油然而生。我打电话给朝槿教授:“不好意思,打扰你写论文了,我问一下明后天你有没有空,想和你聚一聚。”朝槿教授说:“明天晚上吧。”我说:“明天晚上把嫂子也带来吧。”朝槿教授说:“还是不要了。”他估计在书房,压低声音说话,我便说:“那就这么定了。”他说:“好的。”
我问梁教授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他说:“小酌可以,星期一下午有课,不能影响上课。”我说:“不会吧,你的肝功能那么好,喝醉了第二天上午开车都没问题,何况下午上课。”梁教授说:“话是这么说,明天给研究生上课说胡话可不行。”
星期天晚上,梁教授叫了网约车,与朝槿教授一起坐车来酒吧,我比他们早到十来分钟。朝槿教授说:“昨天失礼了,先敬两位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和梁教授对视了一下,也碰了一下杯,把酒喝了。
几口饭菜下肚,我举杯敬朝槿教授,梁教授说:“一起吧,我也敬一杯。”朝槿教授喝干酒后,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一件事说给你们听听,提点建议。”我说:“说吧,我们两个都能让你信得过。”朝槿教授说:“这我知道。这样说吧,你们可能已经耳闻我和学院某讲师的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讲的版本和人家传的不一样。我并没有主动去摸她的胸,是她把胸部贴向我。但女人在常人看来是弱者,她先向领导投诉我猥亵她,同时让她的好朋友对外说是我非礼了她。”我说:“有几个问题,你能不能说一说。一是事件发生在办公室,是什么使得她和你有肌体接触?二是她为什么要把胸部贴向你?三是你对她说了什么?”朝槿教授说:“那天开着空调,办公室关着门,她要在我兼任编委的杂志发表论文,请我署上第二作者,我看了她的选题,不答应她,她便凑近我,最后把胸贴向我的胳膊,央求我,声音娇滴滴的,我没把持住,手抬了起来,她顺势握住我的手往胸部靠。”
梁教授说:“这不是小说片段吗?你的底线有些脆弱,有老婆的人,怎么还……”我踢了梁教授一脚,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我举杯,说:“一起干一杯吧。”干杯完,朝槿教授说:“人的欲望一旦膨胀起来,不破无法抑制。”梁教授说:“你这个理论我不敢苟同,为你找借口而已。我认为你是自毁底线。”我说:“梁兄没有亲身体验,或许感受不到那种特定情景异性的吸引力,但是我也不信朝槿兄定力会那么低,梁兄说的自毁底线不无道理。”
朝槿教授自己喝了一口酒,说:“我承认自己比你们二位贪,在诱惑面前,抵御能力偏低。这跟我原生家庭应该有关系。我父母在我小学时离异,我跟母亲过日子,父亲角色的缺失,造成我比别人——比如你们两位——柔弱,我容易被女人的柔情破防。”梁教授说:“我们坦诚表达,我还是认为朝槿兄不能过分夸大客观因素,哪是女人的柔情击垮你的防线?我还是坚持是你自毁底线。”我想,梁教授和朝槿教授很难求同,只能存异,便说:“既然有分歧,咱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其实更重要的是,问题出了,要怎么去处理。”
去伪存真根本在于把真相公之于众,问题在于真相可靠性由什么做支撑。朝槿教授的办公室没有监控摄像头,慌忙之中他也没用手机录像,真相靠的是当事人的各自表述。谁有了失真的表述,便落入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怪圈。除非用了测谎仪,或者动用其他侦测手段,很难判断谁说了实话。我和梁教授是朝槿教授的好朋友,自然习惯性地站在朝槿教授一边,根据朝槿教授的人品做出判定,相信他。但事实到底是什么,只能由事实说话。我们帮朝槿教授的前提应该是他的说辞足以保证真实,才不会贻笑大方,否则我们就会成为不明事理的人。
梁教授对我说:“你跟学院书记关系不是挺好的嘛,帮朝槿兄说说情,看能不能小事化了。”我说:“我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种事学院是很难压的。”梁教授说:“不是说‘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吗,把嘴皮磨破也得说动领导啊。”朝槿教授说:“二位不必为我得罪领导。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被人膨胀为舆情,二位是不是可以在这个方面帮我想想办法?”朝槿教授这一说,使我吸了一口冷气,这些年来有些形成舆情的事件,单位立即变成一张无法包住火的纸。我说:“解铃还须解铃人,找找女方吧,让她偃旗息鼓。梁兄好像和她关系比较好,是不是可以和她谈一谈。”梁教授说:“我也在想着如何从女方的角度做点文章。我明天找她聊。”我说:“好,我们分头做工作。还有其他想法吗?”朝槿教授说:“我想到最坏的办法。”我说:“什么办法?还最坏?”朝槿教授说:“‘走为上’,我离开学校算了。”梁教授说:“不至于吧,这不是上策,应该算是下下策了。”我也表示这个想法太消极了。但想想,觉得这个办法其实合理性还是比较大的。我说:“先走一步,要不要走人后面再考虑吧。”举杯邀请朝槿教授和梁教授再干一杯。
酒吧在一个重新改造的老厂区里,远离街衢,但灯红酒绿,尘世的喧嚣同样让人的心无法宁静。叫了网约车,先送我回家,再把梁教授和朝槿教授送到校区去。
第二天我找了学院书记。书记说:“这事女方举报信直接送到校纪委那边了,学院这边只负责协助调查。”我说:“又不是在你办公室里,别打官腔了,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办法帮帮朝槿教授,毕竟他是学院引进的人才。”书记说:“哪里是打官腔,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朝槿教授是引进人才,学校也知道啊,何况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办事你说说情就随你心愿了?”我说:“说得在理,但是我以人格做保证,朝槿教授绝对不会去猥亵那样一个女人。”书记说:“你看你,被冲动冲昏头脑了吧,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吧,你也得相信组织,当然更要清醒认识到护短是错误的。”我说:“我明白,但还是恳请你尽可能帮帮朝槿教授。”
晚上,我约梁教授到酒吧来。梁教授未落座便说:“看来朝槿兄真的是倒大霉了。”我说:“坐下再说。”梁教授坐下喝了一杯酒,接着说:“我找女方谈了,对方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等学校处理吧,学校处理让我觉得不公平,我就要求助媒体,让社会来评评理。我只好劝她说学校会处理好的,连媒体字眼也不敢碰,担心强化她借助媒体的信念。”我也把和书记谈话的情况告诉了梁教授。梁教授说:“没想到朝槿兄这么背运。”我说:“冷静想一想,其实和命运无关,还是他没有守住底线,或者就像你说的是自毁底线。”
一个月后,学校的意见出来了,朝槿被记过处分。处分决定公布当天晚上,朝槿教授请我和梁教授去酒吧喝酒,还是那个设在厂房的酒吧。梁教授和朝槿教授还是坐网约车到酒吧。我比他们迟到了几分钟,到的时候,酒已经醒好了。朝槿教授斟好了酒,举起杯,说:“敬二位一下,为我的事二位操了很多心,今天做东略表谢意,也算辞行。”我说:“对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对你只能表示同情。你要辞行是什么意思?”朝槿做东说:“和学校解约,到别的地方去。”梁教授说:“虽然之前你在我们面前说过这类话,但我觉得这个事情大概就这样了,你不必提出辞职的。”我也说:“虽然那讲师还有可能给你带来麻烦,但是事态估计不会对你不利。这点我同意梁兄的看法。”朝槿教授说:“还是一走了之,免得被人搞得声名狼藉。”我举杯,和朝槿教授碰杯,再碰了一下梁教授的杯子。把酒喝干后,我说:“你去意已决,估计我们再劝你也没用,以后多联系吧。”梁教授说:“离开是非之地,不能说不明智,只是感觉挺遗憾的。”朝槿教授说:“来这个学校,路是走对的,还碰到像你们这样的一些好朋友,只是没想到触到了当下的敏感问题,只好选择惜别了。”
当晚朝槿教授喝醉了,梁教授把他送到家里。过了几天,朝槿教授向学校提交了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