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而为

从大学校园到山区小村，辛行健遇到的难题出乎他的想象。

辛行健是个建筑学副教授，被派到小雾山村当第一书记。小雾山村有五个自然村，村村有路相连，且是水泥路，虽然都是单车道，但比起十年前已经是大改变了。

辛书记到小雾山村村部，见到村支书杨书记和许村长。两位村领导向辛书记介绍了小雾山村的基本情况，而后带他到村部一个办公室，杨书记告诉辛书记：“这个办公室给你用，吃住都在这里，条件有限，多多包涵。”辛书记说：“我又不是来村里享福的，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辛书记看了一下时间，对杨书记和村长说：“我想到村里转转看。”杨书记说：“好，我们陪你走一走。”辛书记说：“不用陪我，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走走就行。”村长是个四十几岁的人，便说：“你不熟悉路，我用摩托车载你吧？”杨书记说：“这样也好。”辛书记觉得再推脱就有点见外了，便说：“那就有劳村长了。”

八月的村路上人不多，辛书记让许村长开慢点，到了村口，辛书记请许村长停车，说：“我一个人走一走吧。”许村长说：“这个村叫山南，你小心点，这里的狗会追人的。”辛书记说：“我不怕狗，没事。”

山南村的房屋依山而建，都是土墙灰瓦，明清的风格。辛书记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一条大黄狗冲了出来，辛书记忙蹲下身，狗急刹车，狂吠。有个六十来岁的人从屋里跑了出来，喝住狗，见是陌生人，便问辛书记要找谁，辛书记说随便走走，没有找谁。老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喊着狗回屋去了。

辛书记折回村道，许村长在那等着他，便说：“上车吧，我开慢点，你一样你能看仔细。”辛书记说：“好吧，这里的狗确实很凶。”

许村长载着辛书记把五个自然村转个遍，其他村的房屋建筑风格和山南村一样。回到村部，杨书记不在，辛书记对许村长说：“村里自然条件很好的，改造一下，搞一搞乡村旅游点是没问题的。”许村长说：“要是能搞成，巩固脱贫成果就有底气了，问题是这得花不少钱。”辛书记说：“钱再想办法，先统一意见，看看要不要做这样的事。”辛书记问许村长：“村民的住房有空置房吗？”许村长说：“都有住人，不过大多数人家的屋里都有没住人的房间。”辛书记说：“要是把空置房改造成民宿，想做乡村旅游点就可以节省一部分投资。”

大凡过人之人都有过人的智慧，辛书记转了小雾山村之后，发现这是一个传统民居保存较为完好的村庄。他看到了这个村庄的价值。

下午，杨书记回村部，辛书记和杨书记谈了自己的设想。杨书记说：“我们一直在寻找经济增长点，只是至今没有找到。你说的把整个村开发成乡村旅游点，说实话，我没想过。这得花相当大的一笔钱吧？我看不一定符合本村的实际。“辛书记说：“我们不搞大拆大建，只在原来的基础上，把这里的特色突出出来。比如把翻盖的水泥楼房拆除，恢复成传统民居建筑。我看了一下，全村要拆除的不多，只有十座楼。”

杨书记说：“我的天，要拆掉十座楼！你刚才还说不大拆大建。这十座楼是村里先富起来的人家的住房，你想把它们拆了，不等于把他们打回原形。”许村长在隔壁听到他们的讲话，不请自来，问：“你们在谈论拆楼吗？”辛书记说：“你来的正好，本来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一起来探讨一下吧。”辛书记让村长坐下来，把刚才和杨书记讲的话讲给村长听。村长听完急了，说：“行不通，行不通。这些楼房虽然都没有外装修，不过已经是村民羡慕的住房了，现在要让他们拆掉，我看办不成。”杨书记说：“那十座楼有一座是村长家的，你问他愿不愿意拆。”没等辛书记问，村长便说：“我不愿意！”辛书记意识到自己的设想和现实的距离，要硬着陆会摔成碎片。便说：“村长先别急，我们是在探讨而已。我问一下，你盖那座楼花了多少钱？”村长如实说：“花了四五万。其他人家花的钱大致也是这个数。”辛书记问杨书记：“你家有没有盖楼？”杨书记说：“没有。我积攒的钱还不够。”

辛书记觉得自己准备工作不充分，有些后悔这时候和两位村负责人谈这件事了。只是既然说开了，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他问许村长：“你不愿拆的原因能说来听听吗？”许村长说：“好不容易才住上新房子，心里舍不得。再说建房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房屋拆了，钱也没了，以后要攒这么一笔钱不容易，而且现在建材涨价了，得花更多的钱。就是我愿意了，家里人也不愿意啊。”

辛书记是系总支副书记，做了不少师生的思想工作，但他现在面对的是村民，对象不同，采取的工作方法方式自然也应该不同，只是他尚未找准与村民沟通的途径。他想了想说：“这个事是我进村后的想法，不等于我们一定要做这件事，得经过充分论证。我和你们二位讲，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既然你们觉得行不通，我看这事就先不急着做了。这事就不要外传，以免引起村民混乱。”杨书记点头说：“这事确实是敏感的事，不能让村民知道。”许村长说：“那就不再考虑拆房了？”杨书记说：“你刚才没在听吗，辛书记不是说了吗？”

和杨书记、许村长交谈之后，辛书记并没有放弃他把小雾山建成旅游点的设想。他想之前看到的只是村庄的表面，并没有深入了解村里的民情。于是他走访了五个自然村的部分村民，实地调研建旅游点的可行性。几天下来，他到过几十户人家，感受到村民的热情和淳朴，也感知到村民渴望过更好日子的愿望。

入夜的村部，格外安静，辛书记坐在办公桌前，拟写旅游点建设方案。他放弃了马上拆除已建楼房的想法，采取外墙涂上和其他传统房屋外墙同样的颜色。他想顺势而为，等到条件成熟了再考虑拆除——他始终认为这十座楼与其他房屋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

方案拟好，辛书记没有马上让杨书记和许村长看，他把方案发给学校旅游专业的秦教授看，请他提提意见。秦教授看后，觉得辛书记的方案是资金投入比较小的，从村庄实际看是可行的，秦教授还提了几点修改意见供辛书记参考。

艺术专业的赵副教授从秦教授那里知道了辛书记的方案，主动联系辛书记：“找个时间，我带学生到你那边写生，方便吗？”辛书记自然高兴，但想到要接待几十个学生，辛书记犯难了。他跟赵副教授说了难处。赵副教授说：“实在没地方住，我们就当天来回。就这么说定了吧？”辛书记说：“好。”

辛书记把美术专业学生要来写生的事和杨书记、许村长说了。杨书记说：“吃饭问题好解决，住的不好办。”许村长说：“住确实是难办，哪里去找那么多房间让学生住啊！”辛书记便说：“实在没地方住，学生会当天回去的。”杨书记说：“这样会好办一些。”许村长说：“问题村里没有招待费可用，吃是好解决些，也是有问题的。”辛书记说：“我们能帮他们解决煮饭的地方吧？”许村长说：“这个没问题。”辛书记说：“那好，其他问题让学校那边解决。”

还未给赵副教授打电话，辛书记便接到赵副教授的语音留言：“学生准备带烧烤工具和食材去，吃喝住你都不用操心了。”辛书记听后，马上回复：“不好意思，让你们负重前来了！”

一星期后，赵副教授带着四五十个学生来了。来之前，辛书记让村长通知各村有养狗的人家拴好狗，以免发生意外。

村里头一次来了这么多背着画夹的大学生，不少村民站在门口看。

辛书记跟着赵副教授去看学生写生。辛书记觉得学生的作品如果能够留下来，今后弄个展厅，也是很好的旅游资源，便对赵副教授提出自己的想法。赵副教授征求了学生的意见，大多数学生愿意把作品留下来。

学生回去，村庄暂时的躁动归于宁静。晚上，许村长来找辛书记喝茶，辛书记让他看学生的作品。许村长翻看了所有画作，没有一个人画到水泥墙面的楼房，对辛书记说：“学生都爱看老房子啊？”辛书记说：“在他们眼里，老房子更有画的意义吧。”许村长说：“也就是说，如果作为旅游点，这些老房子还更能吸引年轻人？”辛书记说：“这说得有点不准确，但就像我以前说的，这些老房子保存了明清建筑风格，和城市的现代建筑差别很大，能满足游客的猎奇心里，当然又有对古代建筑的认识价值以及审美价值。”

赵副教授回校后跟秦教授聊起了小雾山村的见闻，秦教授说：“辛副教授邀请我去，我还没空去，听你这么一讲，我看我得挤时间去一下了。”

辛书记听秦教授说要来村里，高兴地说：“我等你很久了，要不要去接你？”秦教授说：“不用，我自己会开车过去。” 辛书记说：“车程要三个多小时啊，况且路况您不熟，还是我去接你吧。”秦教授说：“算了，我把研究生小齐带去，她也会开车，我们轮流开吧。”辛书记见秦教授坚持要自己来，便说：“那我就在村里恭候您大驾光临了。”秦教授说：“我不提前告诉你时间，到时候粗茶淡饭招待我们就行。”辛书记说：“好的好的。”

百闻不如一见，秦教授到了小雾山村，连连夸辛书记有眼光，发现了一个旅游宝地。他看到这个地方的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还看到几株有几百年树龄的树，不足的地方山不高，也没有飞泉瀑布。不过就像辛书记说的那样，最有特色的还是村庄较好保存了明清的建筑样式。秦教授把自己的看法和辛书记说了，辛书记借机请秦教授帮忙搞个规划。秦教授说：“景点规划的工作量很大的，恐怕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在一旁陪同的杨书记说：“不要搞得太复杂，这个地方先别按A级景点来规划，能增加村民收入就行。”秦教授笑着问辛书记：“这样可以吗？”辛书记说：“一步一步来吧，大框架您先帮忙规划一下，至于细节的，再按照项目逐步建设吧。得从村里实际出发，首先要保证能盈利。”秦教授说：“我明白了。”辛书记笑着说：“还有，您都看到了，这个村里的村民脱贫不久，您的规划费用……”没等辛书记说完，秦教授便说：“这个好说，我不收你的规划费，以后我来了你们免我门票就行。”辛书记说：“我得好好感谢您。”杨书记不知道规划费多贵，也就没说什么。

十几天过去了，辛书记急于见到秦教授的规划，打电话给秦教授，秦教授便把规划草案先传给他。

辛书记把秦教授做的规划给杨书记和许村长看，征求他俩的意见。杨书记看完说：“我看这个规划很好。“许村长看后说：“还是要改造楼房啊？”辛书记说：“规划是这样，我们分步来做，先不动现有楼房改造的主意。”辛书记的话让许村长吃了定心丸，便说：“这样我没意见。”辛书记说：“明天开两委会讨论一下，征求大家的意见，会后再安排村两委深入自然村，听取村民的意见。”杨书记和许村长表示同意。

村两委会表决通过了规划。会后，辛书记、杨书记和许村长分别带队到自然村征求村民的意见。征求村民意见后，辛书记和杨书记、许村长开了碰头会，交流了解到的群众意见，三人都认为村民是支持规划的。辛书记说：“那我就告诉秦教授不要再改规划了。明天我和杨书记去乡里汇报一下吧？”杨书记说：“好。”

乡书记和乡长看了规划，听了汇报，认为规划很好。乡书记对辛书记和杨书记说：“你们从实际出发，抓住本村经济增长点，顺势而为，为全体村民谋福利，视野开阔，值得充分肯定。实施过程有什么困难请及时告知乡里，我们一定帮忙解决。”辛书记说：“有上级领导的支持，我们更有信心做好这项工作。”

一年后，小雾山村古村落旅游点初具规模，迎来了第一批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