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人

夏夜的溪北村让人感到闲逸，大多数人家的耕地流转出去了，收割水稻不再靠人力，承包公司请了农机服务公司来收割。

吃过晚饭，老人活动室门前小广场就汇聚了三四十个人，老人居多，还有些小孩。青壮年多数进城挣钱去了，不进城的少数人这时也在看电视，他们知道到活动中心的老人聊的几乎是属于老年人的话题——儿孙的事情为主。

柳山退休后，也常到小广场来坐坐。他退休前是个乡村小学教师，退休前一年在城里居住的儿媳生了二宝，儿子让母亲到城里帮忙接送大宝上下学，柳山便一个人在乡下住。开始觉得没有老婆的唠叨，生活清静安逸，日子一久便觉得寂寞无聊，尤其是退休后的时日更是让他感觉到心无所依。于是他便到老人活动室来。

溪北村是个四五百人的村落，大多数姓柳。论辈分，柳山比所有年龄相仿佛的高一代，因此大家都叫他“山叔”。见柳山来到小广场，老书记便招呼他来喝茶，柳山摆了摆手说：“我晚上喝茶睡不着觉，不喝了。”找个石凳坐了下来，听别人讲话。

老书记说：“山叔肚里墨水多，闲着没事，为大家讲讲故事吧。”柳山没有推辞，便问：“讲什么样的故事？”坐在书记旁边的扁鼻师说：“讲讲黄段子也行。”柳山说：“这个我不讲。”老书记说：“别听听扁鼻师胡说，讲讲有趣的故事就行，让大家乐一乐。”柳山说：“那我讲讲《山海经》吧。”老书记给柳山倒了杯白开水。

既然要让大家乐一乐，柳山就不拘泥原作，对自己觉得有趣的地方添油加醋，老人们不时发出笑声。

讲了一个多小时，老书记给柳山加了三次水，柳山还是感觉得停下来休息一下。老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老书记说：“继续啊，怎么停下来了。”柳山说：“我上课虽然也有拖课，但没有连续讲一个多小时的，得歇一歇。”

扁鼻师说：“要不我插播一下黄段子？”老书记说：“算了，回家讲给你老婆听就行了。”扁鼻师说：“你现在没当书记，还这样正经！”老书记严肃地说：“不当书记就不能管你胡来？”柳山说：“老书记说得好，扁鼻师喜欢黄的自己偷偷享受去。”

扁鼻师的堂哥说：“扁鼻也就是过过嘴瘾，别跟他一般见识。”老书记说：“扁鼻师流里流气，到老了还不改，该说他！”扁鼻师说：“还是听山叔讲古吧，不要斗争我了。”老书记说：“该回去睡觉了，明天再讲。”起身准备走，其他老人见状，也纷纷离开座位。

柳山不习惯早睡，但大家都准备走了，他也不好独自留在这里，于是也跟着离开小广场。扁鼻师走在他身后，说：“山叔，到你家坐坐行吗？”柳山说：“睡你的觉去，我回去没空陪你。”扁鼻师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信你会那么早睡觉，坐一坐吧，我没有那么早睡觉。”

扁鼻师就像赶不走的苍蝇，一直跟到柳山家里。不等柳山让座，扁鼻师自己坐下了。柳山只好陪他坐下，问他要不要喝茶。扁鼻师说：“你晚上不是不喝茶吗，怎么还要泡茶？有酒吗，来一小杯？”柳山便拿来两瓶啤酒，抓了几把花生放在桌面上，扁鼻师说：“这样就够了，别再拿别的菜了。”

一杯酒下肚，扁鼻师说：“我好像跟叔是第一次喝酒吧？以前你当老师，婶子又管你管得严，我都不敢来找你。”柳山说：“喝酒，别乱讲，什么我被老婆管得严，哪有那样的事！”扁鼻师想：山叔是爱面子的人，自己揭了他的短他是受不了了。喝了人家的嘴短，他赶紧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只读小学的人，不会说话，请叔原谅！我自罚一杯。”

扁鼻师喝完一瓶，看着柳山的那瓶，柳山当作没看见。扁鼻师转着酒杯，说：“我们年纪差不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告诉别人，行吗？”柳山看着扁鼻师，很诚恳的样子，便问：“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什么问题？”扁鼻师说：“我一到晚上就手脚冰凉，你书读得多，知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柳山摸了扁鼻师的手，说：“我没感觉你体温有什么不正常啊。”扁鼻师说：“别骗我，告诉我怎么办。”

柳山看了一眼扁鼻师，说：“我又不是医生，我建议你去看医生，医生会告诉你怎么办。”

扁鼻师说：“上医院看，得检查这检查那，一下就得花好几百，再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柳山说：“还是去看医生吧，别的先别想了。”扁鼻师叹了一声，说：“别说这事，当我晚上没跟你说。”拿过柳山那瓶酒，一仰脖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第二天晚上，柳山照常到小广场，扁鼻师还是老样子，坐在老书记旁边。老书记对柳山说：“山叔，开讲吧，昨晚听了你的故事，好睡多了。”扁鼻师说：“哪里啊，我一晚上没睡着，巴不得再听山叔接着讲。”老书记讶然地看了看扁鼻师，问：“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吗，扁鼻会说山叔好话了？”扁鼻师说：“我以前跟他抬杠是抬杠，但没怨没仇，最重要的是昨晚他讲故事，让我领教到他的厉害。”老书记说：“那你还讲不讲黄段子呢？”扁鼻师小声地说：“大家不想听就不讲了，我也是为了让大家乐一乐。”

柳山还是讲《山海经》的故事，还是采用添油加醋的手段，让老人们开怀笑了十几回。老书记还是帮他一次次地加水，示意他比昨晚讲得时间长了，柳山没有停下，直到把故事讲完。

接下来的晚上，柳山讲完了《山海经》，接着讲《聊斋志异》。老书记让他讲讲《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柳山心想，这些名著大家都看过电视剧了，如果再添油加醋，老人们恐怕会嫌他胡说八道，于是便对书记说：“那些是大家都熟悉的名著，我讲了应该没多少人爱听，就算了吧，讲讲别的。”老书记说：“行吧，你自己选吧，我只是建议，你不用在意。”

讲完《聊斋志异》，柳山便讲了巴金的《家》。在讲名著的时候，他对名著的敬重感制约他肆意发挥，于是讲得有些拘谨。

又到了夜晚，柳山来得比往常早，小广场上的老人还不到平时的四分之一，老书记也没到场，扁鼻师凑到柳山边上来，悄声说：“这一两天想老婆了吗？没有讲得像以前那样好笑啊。”柳山说：“别乱讲，什么想老婆！不是所有故事都好笑的。”扁鼻师识趣地离开，坐在一旁的海星叔说：“好听就好，别听扁鼻的话，讲古又不是讲笑话。”海星叔当过兵，见过世面，比一直在溪北村待大半生的扁鼻师视野宽宏，柳山向他点了点头。

村里赵书记知道柳山给老人讲故事，受到大家欢迎，便登门拜访了柳山。赵书记充分肯定了柳山的作为，说他这样做既是发挥余热，也是责任担当。柳山谦虚地说：“不敢不敢，书记过誉了。”赵书记和柳山商量：“是不是可以走出溪北村，为更多人讲故事？”柳山问：“书记的意思是……”赵书记说：“我的想法是你能不能利用广播喇叭，给全村乡亲讲故事，当然不一定现场讲，也可以先录音。既讲以前的故事，也讲当下的新事——乡村振兴的故事也很多嘛。”柳山说：“我试试吧，在现场讲我自己感觉效果会好一些。至于讲的内容，你说的乡村振兴的故事我得搜集一下资料。”赵书记说：“如果要现场讲，可以到各个自然村巡回讲，乡村振兴的故事村里可以给你提供材料。”柳山说：“那我试试。”

老书记得知赵书记请柳山讲故事，很高兴地对柳山说：“好好表现吧，说不定到时候你会走出村里，到镇里、区里甚至市里去讲故事哩。”柳山笑了笑，说：“不敢想，不敢想。”老书记说：“有什么不敢想的，拿出你当年考中专的精气神来，相信你一定行！”

过了几天，村里广播员播放了柳山讲的故事，溪北村的老人们在小广场上听，扁鼻师听了一会，说：“还不错喔。”海星叔制止他，让他不要影响别人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