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宜家小区在滨海路旁,有十几栋楼,楼高都是超三十层的。小区入住率大概百分三十,不同楼略有不同。业主入住小区已经有十年了,楼周围和道路旁的树木蓊蓊郁郁。
这是十月的一天,本区有人在常规检查中被检出阳性,根据要求,海西宜家小区需要全员核酸检测。
已经有了核酸检测的经验,于是组织者有条不紊地安排各楼栋居民下楼到物业管理中心前的小广场参加检测。
志愿者来按我的门铃。她在门厅大门外通过对讲系统喊我快点下楼,我说:“时间不是还没到吗?”她说:“你走到广场也得花时间,不要磨蹭了,抓紧时间,要不,会影响检测工作的。”我有些反感,这么点小事就上纲上线的。我下楼,打开门厅大门出去,志愿者还在喊人下楼。这个志愿者我不认识,六十来岁的人,穿着红马甲,个子不高,头发几乎白了。我向她点了点头,走向物业管理中心前的小广场。未到广场,见到队伍已经排到小广场旁的九号楼与十号楼之间的道路上了。我接在最后一个人后面,隔一米站着。
住我楼上的老方排在我后面,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了一下他,回应他的招呼。老方是个退休教师,七十几岁了,和老婆性格不合,他老婆去和女儿一起过日子,老方则在这个小区一个人过。很久没见他老婆来了,只有她女儿——有时候是女儿和女婿来看他。
我对老方说:“七十五岁以上老人可以优先做检测的。”老方说:“你看我有那么老吗?”不少人很奇怪,越老越不认老,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无需人家照顾。我不知道老方是不是这类人,看他全白的头发,我估计他应该在七十五岁以上,但他说那样的话,我就不再作声了。
虽然和老方是上下楼,我们也只不过是碰见时点点头,说点无关痛痒的话。老方见我没有说话,便把口罩拉到下巴下。我劝他戴好口罩,他说:“我透一下气。”我转头跟着队伍缓缓前行。
终于看到测温人员。她旁边站着的志愿者是我的球友老唐。
隔四五个人,老唐向我挥了挥手,我也向他挥手。他问我:“怎么一个人来?”我说:“老伴去夏市,还没回来。”老方点了点头。轮到我测体温,便没再和老唐继续说话。测温后还要亮码,我忘了先下行程码,在那里捣腾了一会,后面的老方站着等我,老唐让他先测温。老方说:“不差那一会儿。”我搞出行程码后,跟上前面的人。
未到采集码扫码点,我把存着的码找出来。一轮到我,我很快通过了。后面的老方没有跟上来,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存好的码怎么找不着呢。”扫码点的志愿者对他说:“阿伯,把身份证给我扫吧。”老方说:“没带。”志愿者说:“那我帮你下载采集码吧?”老方说:“不用,我能自己做。”
我看前面还有七八个人在等候,回头看老方,见他已经扫码成功。我说:“当过老师就是不一样,什么都难不倒你!”老方说:“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我?难倒了,我其他事情都办不了了。”他如此自信,我觉得没有必要扫他的兴,要不我很想说他也有办不好的,比如处理和老婆的关系。采样结束,我往家里走,老方在后面喊我:“都下来了,不趁机走一走,锻炼锻炼吗?”我说:“我傍晚再锻炼,已经和别人约好要打球了。”老方说:“那是傍晚的事,走一走吧。”他比我大十余岁,如此说,我只好说好了。沿着小区楼间的路走,老方说:“这次还好,不用封楼,要不没办法下来锻炼,实在是难受。”我说:“是啊,上次我没有囤粮食,还是志愿者帮我送到门口的。”老方说:“我比你好点,我只让志愿者帮我带青菜。我这个人不愿意麻烦别人,没想到上次还是麻烦了志愿者。”
我问他这次有没有囤粮食,他说:“我有囤粮食的习惯,不是单为哪一次囤的。”我说:“问题是肉类和蔬菜得买新鲜的啊。”他说:“肉类还好,我平时吃得也少,蔬菜确实像你说的没有新鲜的真的不行。”
饶了五六圈,大概走了两千步,老方说:“回去吧,走得差不多了。”对我来说,走这么一点路,少了,但我出发点是陪老方走,因此就跟他回楼了。
走到门厅前,老方不知道是不是踩空,摔倒在地。我要扶他起来,他说:“不用扶我,我自己来。”要用手臂撑地,似乎使不上劲,老方说:“惨了,是不是摔坏骨头了。”我忙说:“那打120吧?”老方说:“那麻烦你了。”我赶紧打120,并找老方要了电话号码,帮他打电话给他女儿。有个走在路上的志愿者看见了,急忙跑过来帮忙。
小区离医院不远,不到十分钟,120的车就来了。我见老方女儿还没到,就陪着老方到医院。急救中心的医生初步判断,老方可能是脑卒中,骨头应该没摔坏。
老方住院了,有他女儿陪着,我就回小区了。在大楼门厅碰到要出门的老杨,他问我:“听说老方摔倒了,严重吗?”我告诉他医生初诊是脑卒中,要住院。老杨说:“人老了,毛病多,去年他还和我一起去报名要当志愿者哩。”
回到家了,我洗了个澡,坐在沙发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儿子打电话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看电视。
我问儿子:“你不是去当志愿者吗,怎么有空打电话来?”他说:“这边只是做常规核酸检测,志愿者不需要天天去,我昨天去了,今天轮别人去。”我说:“你要注意休息,不要以为年轻人体质好,休息不好免疫力会下降的。一定要加强个人防护。”儿子说:“知道了,你自己要加强防护。”我还想说话,他挂了电话。
老婆去夏市帮忙带孙女,已经一年了。去年她刚去夏市不久,我所在的小区招募志愿者,我报名参加,被选上了。老婆后来才知道我去当志愿者,怪我没跟他们讲。我想如果跟她讲,她不一定同意;即便同意了,得整天回答她没完没了的问题。于是我就没跟他们讲。听她怪我的话,我说一次对不住的话就完了。
午饭后,我照常午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想起去年当志愿者的事来。有天我站在楼门口叫人,十六楼的小张生气地说:“我昨晚上夜班,好不容易睡着,被您给叫醒了。”我只好对他说:“对不起,疫情不等人,你还是抓紧下来做核算检测再回来补睡。”他“嗯”了一声。见小张无精打采地走出楼门,我想再次跟他说对不起,小张先对我说对不起了,“刚才我态度不对,请您原谅!”我对他说:“我正要再次跟你说对不起呢,影响你休息了。”小张说:“你们当志愿者不容易,我不该只想着自己。”他向我鞠了一躬,走去核酸检测点了。由此想起了当志愿者的辛酸苦辣来,觉得能为社会发挥点余热还是有满足感的。
傍晚去球场打球,球友老唐和老潘还没来。我只好让给几个年轻人打全场,在球场旁边的空地上运运球。十分钟过后老唐和老潘才来。我对老唐说:“我以为你今天当志愿者太累了,不来了。”老唐说:“本来是不想来,老潘打电话给我,说如果不来,你和年轻人玩,容易受伤,就来了。”我忙说:“谢谢,你们不来,我真的不敢和年轻人一起打球。脚步慢了,也受不了冲撞。”
打得正酣的年轻人,见我的球友来了,改打半场,把另一半让给我们。
打完球,各自回家。我进楼门时遇见老方女儿,她提着保温瓶。她先向我打招呼,向我道谢:“今天让您辛苦了,谢谢!”我说:“应该的,不用客气。你爸下午情况怎么样?”老方女儿说:“状态还好,还得做一些检查。他提了好几次您,说如果不是您和一个穿红马卦的年轻人及时援助他,他今天死定了。”我说:“你爸说得夸张了,没那么严重。有需要帮忙的吗?”老方女儿说:“需要时再麻烦您。医院那边我们已经请了一个护工了,我和我老公忙得过来。”我想老方女儿有点像老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第二天没做核酸检测,但通知说要三天两测,我想这样应该需要更多志愿者了,于是打电话给社区问要不要招募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