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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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六十岁的时候，从千里之外来见我。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拿不定用什么方式来接待你。等你再次告诉我找我的时间时，我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我是一个优柔的人，这你或许不大清楚。
在你两次电话相隔的那几天，我设想了几个接待你的方案。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前来，只找我一个人，于是我查了本市各家酒店的客房情况，我琢磨着给你定什么规格的酒店。星级以上还是快捷酒店？最后想给你定个三星级酒店，卫生安全有保障。至于吃的，两个人吃自助餐其实是不错的选择，但我还是看了各家餐馆，想着三餐在哪家吃。
等你第二次打电话来，我才知道我所做的功课都是白费劲，有一个女同学开车送你来，三个女同学陪同，在我这里只停留半天。什么三餐，什么三星级酒店都成了浮云。不过你们来的正好是饭点，于是我想请你们到一家酒店包厢吃饭。
我叫的网约车迟你们到了酒店，我进酒店大堂，见四五个女的坐在沙发上，我走近，叫了你的名字，你回头，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岁月是把刀，已经削去了你的青春容颜。
我说我预订了这家酒店的包间，到餐厅吃饭，边吃边聊，你同意，李一玬说：“不饿啊，开一间钟点房，在房里泡茶聊天就好了。”我不知道李一玬的用意，因此把她的提议看成是一个合理的方案。于是我就说：“这样吧，我跟餐饮部经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退订。我买点点心到房间吃。”刘方音说：“买点西点就行了。”李一玬、王莹和宋诗慧说：“就西点。”你没有说话，或许你是认为应该客随主便吧。我看了看你，说：“那就点西餐，自己泡茶。”我没有随身带茶叶的习惯，便找餐厅买了几泡茶。
我们进了钟点房，我请大家坐下，只有两把椅子，几个女同学便坐在床沿，让你坐在椅子上。还有一把椅子，我要让女同学坐，她们说：“你坐着泡茶，比较方便。”我就不推让了。我去烧水洗茶具，几位女同学和你聊天，我没听清你们在聊些什么。
等我把洗好的茶具和水壶拿到小茶几时，桌上放了几泡熟茶。我说：“你们还带茶来？我找餐厅订了茶了。”李一玬说：“我包里正好有茶。”
过一会儿，服务员送西点和茶叶来了。
我先泡了李一玬的茶叶。李一玬看我泡茶的样子，说：“赵锟锋同学的泡茶手艺得进修一下。”我说：“我平时少喝茶，没什么讲究。”王莹说：“我也不会泡茶，平时我也不怎么喝茶。”李一玬说：“我老公整天拉我喝茶，看他泡茶看多了就会了。”宋诗慧说：“又在秀恩爱了。”你笑了笑着，没说话。我说：“要不，一玬你泡。”王莹说：“不会吧？你是主人，一玬不要喧宾夺主了。”
喝了十几分钟茶，李一玬看了看手机，说：“我差点忘了答应我老公的事，我得去茶叶店买一两斤茶。你们谁陪我去一下？”王莹和宋诗慧不约而同地说：“我陪你。”李一玬叫了刘方音一声，刘方音说：“我也去。”我关门时，听到李一玬对刘方音轻声说：“人家恋人相见，你还赖着不走，想像以前老在萍姐鞍前马后啊?”
回到座位，我继续倒茶给你喝。我说：“二十来年没见面了，上次见你是同学二十年聚会，人多也没能聊上几句。”你说：“单独见面这是第二次。”我意会你话里的意思。四十年前，高中毕业分别时，我和你隔了十几米，互相对视，我看到你眼里的柔光，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暗恋你，其实你对我也有意。那次算是单独见面的第一次。
我便说：“你说的第一次见面是开毕业式那天吧，那次我没有勇气和你走近说话。”你说：“我也不敢往前走。后来刘方音叫我，我应了她一声，我看着你走了。那天我们站的位置相聚十几米吧，那地下是座暗桥，你在桥西，我在桥东。”我说：“没错，学校建在山麓，那边有一条沟壑。”
水壶没水了，我去接水烧开，仿佛看到你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沿上。等我烧好水往座位走，你已经坐在原来的椅子上。我要拿从餐厅买来的茶泡，你说：“刚才的茶挺好喝的，不用换了吧。”于是我继续泡李一玬带来的茶。
一小时之后，有敲门声，我去开门，是李一玬她们几位回来了。李一玬走在前头，坐下之前，掀起了整齐铺着的被子，看了你一眼，说：“这家床铺还很干净的。”我观察到你脸有一点红，不过瞬息消失，就像夏天的一道小闪电。我对李一玬她们说：“喝茶吧。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去吃一下？”李一玬说：“喝一杯茶吧，带我们到哪里看看吧。萍姐很久没来这里，带她走走看看吧？”我说：“好啊。”我把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之后我想到的接待方案摔在一边，临时安排了行程。我说：“你们待会就要回去，就在市区走走吧。老城最近全面改造了，去看看吧。”你说：“算了，别走那么远了，附近不是有一个寺庙吗，到那边去看看吧。”李一玬说：“萍姐要去拜佛？”刘方音说：“听萍姐的吧，我也想去。”
酒店离寺庙不到一公里路。李一玬问我：“寺庙那里好停车吗？”我说：“我好久没去了，不清楚有没有地方停车，以前是比较难停车的。”王莹说：“没多远，走路吧，当成健身。车停在酒店比较安全。”李一玬说：“安全是没问题的，现在到处都很安全，我是怕一来一去，走得小腿抽筋。”王莹说：“你怕走不动，一会儿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去寺庙门口接你们。”李一玬说：“聪明，我看行。”
这个寺庙规模比早几年大了一倍多。进入山门，我便让大家走在前面。我看你和李一玬她们走进佛殿，我跟在你们后面，跨进门槛。我见你在佛前合掌，王莹、刘方音、宋诗慧和李一玬也跪在蒲团上。
走出佛殿，王莹说：“照张合影吧。”我听到王莹提议，便拿出手机，说：“我看这个角度不错，你们站好，我帮你们照一张。”李一玬说：“你不和我们一起照啊？一起来吧。”
我只好物色一个游客，把手机递给她，请她帮忙照一张相。我疾步走在你们旁边，站在你旁边的李一玬让她身边的宋诗慧往边上挪位，叫我站在你身边：“你们两人一主一宾，站中间。”我站在最边上，说：“都一样，你们现在到我的地盘来，都是宾。”我见你扯了李一玬一下，李一玬才说：“不来拉到，帮我照相的小妹等得不耐烦了。”帮照相的小妹说：“没事，你们站好位置，我帮你们多拍几张。”
拍完照，我谢了帮拍照的小妹，她说：“举手之劳，别客气啊。”
我转头，看见你在向我招手，李一玬说：“萍姐招呼你和她合照。”你捶了李一玬一下说：“乱讲，我是准备叫他帮咱们姐妹拍一下合照。”李一玬狡黠一笑，说：“是吗？是我误会了？”
等你们站好，我帮你们照了几张。看着手机屏幕，我有些恍惚，我似乎见到了四十年前的你，宋诗慧说：“照了几张啊，照了那么久，我站得腿软了。”宋诗慧也太夸张了，缺钙还是怎么了？李一玬说：“你啊，回家补钙去。人家多看一会美女都不给机会！”我说：“我看完，各位美女。”李一玬说：“锟锋说真话了。”我赶紧说：“被你带沟里了，口误口误。”
出了山门，李一玬把车钥匙给王莹，问：“有带驾照吗？”王莹说：“有啊，要不早上我怎么开车来找你们，驾照随身带着。”你说：“王莹，我陪你去。”王莹说：“你走累了，歇着吧，我自己走，光天化日的，就是晚上也安全得很。”我说：“我陪你去吧？”李一玬说：“锟锋替萍姐陪你去，准了吧。”王莹说：“那走吧。”我和王莹一左一右走在通往酒店的人行道上，回头看见你看着我们走。
走了一段路，王莹说：“你也真是的，以前不敢追她，现在也这样。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却无事人似的。”我说：“什么情况？你是说柳萍珍专门来找我？”王莹说：“难道你这么迟钝，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是怎么追上你老婆的啊？”我如实说了：“是别人介绍的。”王莹说：“哪一年？”我说：“毕业后三年。”王莹说：“哦。比萍姐迟结婚。”我说：“什么意思？”王莹说：“没什么意思。”
从车库开车出来，王莹让我下车，说：“你到对面找个能暂停车的地方，我们待会在那停一会，你跟萍姐道个别。”我说：“好的。”王莹开车走了。
李一玬开车到我站的位置，停了下来。你下车来，伸出右手，你是要和我握手我知道，坐在副驾驶室的王莹说：“抱一个。”你缩回手，似乎在等待我的拥抱，但我见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听王莹的话。只对你说：“欢迎再来。”你说：“谢谢，再见。”上了车。我帮你关上车门。
看着你们坐车远去，我走在人行道上，想着当年我没有追你，或许是错误，今天我没有越线，在我想来是明智的。不知你如何想，如果违了你的意，万望谅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