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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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测我是小城那个大型书店预订文学理论书籍的少数人之一，正因为这样，我与她有了交集。
她是书店的营业员，是小城四美之一。初次见到，觉得和她说话有些不自然，心里怦怦跳，毕竟刚走上社会，大学没有给我足够的交际能力教育——在大学时，我也疏于对交际能力的修养，怯于与女性交往。
那时候小城书店采用的还不是开放式书架，得隔着柜台向营业员说明要哪本书，由营业员从架子上把书取来放柜台上。也还没有网络，订阅书籍依靠人工。我得找她借用订阅报纸，从中找到我需要的文学理论书籍。她在柜台里，我在柜台外。感觉她的身高比我略高，压迫感油然而生。
我向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问：“你要买什么书？”我说：“我不买书，我要订书。”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我：“订书？什么样的书？”我说：“能不能把订阅报纸借我看看？”她从木质报架上拿来订阅报，放在柜台上。我找到了要订的书，问她：“要把书名写给你吗？”她说：“不用，直接在报上打勾就行。十天后来看看书到了没有。”我交完钱，向她道谢，离开书店。我的皮鞋发出的声音让我感到特别刺耳。
过了十几天，我到书店去，没见到她。问别的营业员，得到回复：“书还没到。”
走出书店大门，见到同在城中任教的刘晖，他问我来书店做什么，我说：“到电影院看电影，到书店还能做什么？”刘晖说：“非也，到电影院也可以谈恋爱，到书店自然也可以看美女。”刘晖比我早一年毕业，在城中初中部教语文。我说：“我来看订的书来了没有。”刘晖说：“哦，还没来吧？是什么书？”我说：“是外国文学理论的书。”刘晖说：“你现在还买这样的书啊？”我说：“是的，有问题吗？”刘晖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刘晖进了书店大门，我骑车回学校。
过了两天，我去书店，看见帮我订书的营业员，也看见刘晖的背影。他好像在和帮我订书的那个营业员聊天。我走近柜台，帮我订书的营业员说：“你的书到了。”刘晖回头看是我，笑了一笑，转回头要和营业员继续聊。
帮我订书的营业员对着我说：“你订的书昨天才送来的。”随即从柜台里取出书来，递给我。我接过书，向她道谢，她微微一笑，说：“应该的，不用谢。”我跟刘晖简单说了句：“我先走了。”转身走出书店，回味着帮我订书营业员微微一笑的暖意。
过了一周，我到书店转转，看看有没有我想要的书。我没有看见帮我订书的营业员，另外一个四十来岁的营业员说：“你是城中的老师吧？你们学校那个刘老师像苍蝇一样盯住何芳芳不放，我看人家何芳芳对他没有什么感觉。”我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不爱说别人的闲话，但四十来岁的营业员这样说，我要是不吭一声似乎太不近人情，于是我只好说：“是吗？”她说：“是呀，我看你倒和何芳芳很般配，你比那个刘老师帅好几倍。”我连忙说：“谢谢你高看我，我哪配得上你们店里的美女。”四十来岁的营业员说：“你称何芳芳是美女，可见你是关注她的。这样吧，我做件好事，帮你们说合说合。”我内心萌发了冲动，希望四十来岁营业员真有作为，帮我介绍何芳芳。但嘴上却说：“人家条件那么好，我……”。四十来岁营业员打断我的话说：“你是大学生，何芳芳才是中专生，你的条件比她好啊，自信一点啊。”我说：“那就先谢谢你了。”四十来岁营业员说：“我碰到何芳芳再跟她讲，你下周三来找我，我再跟你讲和何芳芳谈的情况。我可以打包票，她会和你搞对象的。”我看着四十来岁营业员诚恳的笑脸，感激起她来。我向她道别，走出书店。刚迈出书店，见何芳芳从街对面走过来，我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向我点了点头。我继续走回学校，当我回头时，见她迈进店门时看了我一眼。
回到学校后，在单身宿舍，我备完第二天的课后，翻看何芳芳帮我订的外国文学理论书。看了几行却看不下去，想着书店四十来岁营业员的话，憧憬着和何芳芳谈恋爱的美妙场景。
时间从此变得漫长，体会到前人所谓的度日如年。
盼到星期三，我到书店，进门还是没看到何芳芳，依然是四十来岁营业员站在柜台后。我走近柜台，却没有见到她的笑脸，我感觉到不如意的事即将发生。果然，她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我无福吃你的猪脚面线。”按照小城的习惯，说媒成了，男方要给说媒的人送猪脚和面线。我一听，心凉了半截，嘴上却只好说：“谢谢你，是我配不上她。”四十来岁营业员说：“不是这样的，她对你是有好感的，只是她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和你搞对象。”
第二年，我考研被录取，自此离开小城。毕业后到夏市工作，从一个人演变成一个家庭，又从一个家庭演变为一个人——其间见证了夏市二十年的发展史。
那是我沦为单身的第二年，好朋友的老婆不知道从哪里搜索到一个老乡，她说年龄和你差不多，原来在县城工作，随老公来夏市。离婚半年，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我不好拒绝她的热情，只好答应和对方见面。中年和人相亲，不想和小年轻的凑热闹，便约在一个茶楼吃下午茶。
我早到了十来分钟，选了一个两人桌，坐下先喝了半壶茶。举杯品茗时，见到一个中年女子朝我这桌走来，她低头按着手机键，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站起身，迎了过去。一看愣住了，她也有同样的反应。“是你！”我声音有点飘。她微笑着，说：“世界真小。”
我深知和女人说话得格外小心，便笑而不言，以此来回应她的“世界真小”。她说：“介绍的人说是老乡，没想到竟然是你！”我说：“我也听说是老乡，也没想到会是你。”她说：“如果想到会是我，你会怎么样？”我说：“我当然会很高兴啊。”她说：“说真话？没骗人？”我说：“我没骗人。”她说：“我不怎么信。”或许她曾经被男人骗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男人存有戒心也在情理中。我主动跟她谈起自己的前一段婚姻，我说：“我和她离婚，主要是受到她家庭的左右。我岳父母都是外企高管，嫌我这个女婿不会经营人生。长期以往，老婆被她父母死缠烂打，终于被洗脑，于是我们的日子阳光越来越弱，最终黑夜提早到来。”她静静地听，没打断我的话。我继续说：“当然，我自己也不完美，我也没有争取前妻的理解，没有和她很好沟通。”听到这里，她应该是觉得我的诉说告一个段落了，便说：“你不主动，确实和二十年前一样。”我说：“二十年前，我就被你看出不主动了？”她说：“你说呢？一个大学生，追女人还得靠别人介绍。”我像被百步穿杨的箭射中一般，心里滴血。我说：“原来当年你拒绝我，是因为……”她说：“不然呢？”我拍了一下脸，说：“该打自己的脸啊。”她说：“听你刚才的诉说，你这点到现在还是没变。”我连忙说：“不是，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改变的。”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你的本性是那样，你能指望改它吗？”我说：“我愿意为你改头换脸，我保证。”她说：“这种话我听多了，你信吗？”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我肯定不会重蹈覆辙，我会做给你看。”她说：“以前你没有主动追年轻的何芳芳，现在何芳芳已经不年轻，你会主动追，我心里没底。”忙着说话，我见何芳芳还没喝一口茶，没动一下筷子，便说：“不好意思，忙着说话，忘了请你喝茶吃点心。边吃边聊吧。”何芳芳呷了一口茶，说：“你想知道我的前一段婚姻吗？”我以为这是何芳芳在试探我什么，便说：“我只在意你现在是个单身的女生。”何方说：“还女生，人家都叫我阿姨了。”我说：“哪里啊，现在不都流行叫姐吗？”何芳芳说：“原来你知道这些啊？”我说：“这些很基本的生活常识，我肯定得知道啊。”何芳芳说：“看来和我想象的有点差异，你还是食人间烟火味的。”我说：“我是人，自然食人间烟火味。”何芳芳说：“我印象中你是个文青，爱人家望而却步的文学理论，现在还这样吗？”我琢磨着她问这话的用意，一时没琢磨透，便先回一个不轻不重的球，说：“那是一种爱好，不能全靠它来过日子。”
何芳芳莞尔一笑，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她说：“我得回去了。”我看了看天色，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便说：“你是怕下雨吗？”她笑着说：“什么话，又不是以前，现在怕什么下雨。我有点别的事，得走了。”
我站起身，目送她走进电梯间。
我不知道再次约她出来，何芳芳能否应约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