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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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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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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龙眼树

我在屋的南侧栽了一株龙眼树。还没冒芽,我在观察树苗有没有干掉,三叔正好路过。他说:“你怎么把树种在这里?”我说:“这里有空地,其他地方栽不了。”他脸上没有表情地说:“我感觉你这树会惹事。”我才二十出头,对三叔的话不以为然。那块空地属于我们,又没有占了别人的地。

六年后,树大了,蓊蓊郁郁的树冠挤占了我们住的屋,也进入了邻居的地界。那时候,邻居那块地是宅基地,堆放着一些石头。

等到邻居把房屋盖起来,事真的来了。邻居木叔找上门来,让我们把龙眼树修剪一下,把伸往他家屋子的枝桠都砍了。我觉得木叔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不予理睬。只是把树梢砍了。这样暂时没有越界。木叔虽然没有如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本是一个省事的人,尽管心里不满,但没有朝我们发泄。可是木婶是个多事的人,她长得高高瘦瘦的,嗓门很大,骂人尽挑毒话,村里人轻易不惹她。但我年轻气盛,我觉得没有短人理便不忌惮她。

木婶见我走出家门,喊住我:“你这株龙眼树这样砍怎么行?没两天又要遮住我们的房子了!”感觉有点咬牙切齿的语气。虽然我不惧怕木婶,但好男不和女斗,且她又是长辈,便说:“到时候我再修剪。”转回头准备骑车去上班。木婶感觉我不重视她的话,就冲着我说:“你不处理好,不要怪我。”我觉得没必要和她浪费时间,就骑车走了。

其实我和木叔原本的关系挺好的,我上职专时,木叔还来家里喝茶,夸我选了一个好专业,以后肯定能够挣大钱。

谁知只过了几年,我和木叔的和谐关系就遭遇了挑战。木叔是老实人,平时话也不多,我想如果把他的性格来个三分法,应该是二分善良,一分胆小。

因为我种的龙眼树碍了木婶的眼,木婶又从我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于是怨起我来,我老婆蔡忻自然也受牵连。老婆是个初中教师,嫁给我还不到三年,和村里人交集少,木叔木婶没有到新房来住前,与我老婆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我们住的房屋是个两层楼,原本父母住在底层。大嫂和父母吵架时,说父母不公平,护着我,父母为了避免矛盾加剧,便搬回老屋去住了——这是我结婚还未满一年半时的事。

我朋友送我一对鸽子,我养在二楼顶。养不到半个月,鸽子尚未下蛋。我见鸽子老喜欢飞到木叔家的平台上。有一天,我从公司回家,天还未黑,到屋顶喂养鸽子。发现雌鸽子死在笼里,雄鸽子似乎也是濒死状态。我忙打电话给朋友,问是什么原因。朋友说有没有可能是吃的食物出问题。我说我给的食物都是按照他吩咐的,他说这个季节鸽子是不可能病死的。于是我猜想会不会被人做了手脚。

鸽子没了,鸽子掠过龙眼树的美感却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鸽子出事的第三天,我下班回家得迟,老婆还在学校。开门前,听到木叔屋里传出来的声音:“管它死不死,死了省得整天飞到我们屋顶来屙屎屙尿。”是木婶的声音。

我心想鸽子的死和木婶或许有很大关系,但没有证据,如果找她理会,显得唐突了。老婆回来后,我把疑心跟她说了。老婆说:“算了,就是百分之百是木婶害死鸽子,你能拿她怎么样呢?”我想想也是,除了出口气,确实得不到什么好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龙眼树果实快成熟的时候。有天我老婆回娘家,晚上不回来,我便约同事去酒吧喝酒,半夜后才回家。第二天,我还得上班,因此并没有注意龙眼树的状况。等下班后查看龙眼树的时候,发现夕阳下的龙眼树树梢挂的果实被人折了三四串。我正看着,木婶走出家门来,说:“不是我们摘的。”我说:“都还没有成熟,谁头脑有问题才这样做的啊?”木婶变了脸色,说:“咳,你这样年轻,这样说人家不合适。”我说:“我又没有粗言野语,表示一下不满有什么不合适啊?”我意识到:木婶如此敏感,肯定是她摘的。于是我便问她:“木婶今天都在家吗?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谁来摘龙眼?”木婶说:“你又没有请我帮你看龙眼,我守着龙眼干什么?”我就不再吭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和她说话是多余的。

木婶却不依不饶,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怀疑我们?”我走后,她还在树底下喋喋不休。

我回到家里,准备晚饭。老婆晚上还要在学校开会,我就简单煮一碗米粉汤。

老婆对龙眼被人偷摘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她说:“摘就摘呗,你又不想靠这株龙眼树挣钱。我又不爱吃龙眼,你能吃多少?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说:“又不是送的,是偷的好吗,可恶的是还没成熟就乱摘。”老婆说:“在你看来还不成熟,果实还不能吃,但是摘龙眼的人或许感觉现在的龙眼是可以吃了。不是说龙眼核变黑了就可以吃了吗,变了吗?”我说:“我还没摘过,不知道。”同一件事物不同人有不同看法,这道理并不深奥,我自然知道。于是我说:“我去摘几颗来看看。”老婆说:“黑灯瞎火的,这么猴急干什么,明天再去吧。”我说:“明天有明天的事,我还是去摘来看看。”老婆知道我拗起来她是劝不动的,便说:“那我帮你照明。”我说:“又不是要摘多少,动用你有点应了那个叫做‘兴师动众’的成语了。”老婆说:“那随便你,我备课了。”

我拿了梯子出门。把梯子搭在我家墙上,登上梯子,启用手机手电筒功能,照了照,随便摘了三颗龙眼果握着。顺着梯子往下走,不知木叔从谁家回来,正好碰见我下梯来,便问我:“怎么晚上弄果树?”我本想说:“摘几颗看看成熟了没。”但感觉他只是像招呼话一样说的,便只是“嗯”了一声。木叔没有逗留,径直进屋去了。

我把三颗龙眼放在老婆摊开的书上,说:“请蔡老师看看,龙眼成熟了没有?”老婆回头,嫣然一笑,说:“那请夏同学集中注意力一起观察。”老婆捏起一颗龙眼果,剥开外皮,白色的果肉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可以看见果核淡淡的黑。我问:“还没熟,对吧,蔡老师?”老婆说:“回答正确,夏同学。”

老婆把龙眼果塞进我嘴里,说:“尝尝味道。”我含了含,口感清甜。便说:“没有那么甜,但别有一番风味。”老婆说:“难怪人家抢吃了。”

我说:“得想点办法制止人家来偷摘了。”老婆说:“一斤龙眼没多少钱,我们又没有多少投入,基本上是大地的馈赠,人家摘一点去吃就算了吧,挖空心思去想制止的办法没多少意义,倒不如把这些精力用在你的工程上,想想怎么提高管理水平,对你来讲经济效益更高,你说呢?”我被上了一课,为了给她良好的感觉,我便说:“说得好,道理是如此没错。”老婆说:“那你说实际不应该这样是吗?”我说:“是的。这株树是我精心照料大的,我付出很多的。偷摘我的龙眼果,实际上就是盗取我的劳动成果,是不可容忍的。”“从你的角度考虑问题,确实也是有道理的。但处理矛盾应该抓主要矛盾。我们生活在这里,有个和谐的邻里关系,比损失一树龙眼果孰轻孰重,你应该很明白吧。”老婆说。我说:“这个是自然。”老婆说:“那就不要纠结了,舍得即得福报。”话虽然这样说,我依然觉得别人要吃我家龙眼树上的果实得经过我同意。

第二天,我把装牛奶的纸箱裁成四块,写上“龙眼还未成熟,不要摘果!”

我把内容一样的四块牌子挂在龙眼树显眼的地方,从四个方向都可以看到牌子上的字。我想这或许能够让摘果的人望而却步,事实证明,我想得太肤浅了。牌子挂后的第二天,依然发现有果实被人摘走的痕迹。路过的石叔问我在看什么,我说看被人折坏的树枝。石叔看了看我,说:“你牌子写的内容太软了,没有震慑力,你换成‘偷摘果死全家’看看。”在门口扫地的木婶听到石叔的话,头也没抬,说:“石哥,你让他写那样的话太毒了,会被大家骂的。”石叔说:“毒什么?以毒攻毒,有什么错?怕骂就不要偷摘。”石叔转向和我说话:“我大哥就是用这招制止别人偷摘他家桃子的,很好用的。”石叔的大哥是海叔,他家桃树挂的牌我是看过的,那是海叔让他儿子写的,字歪歪斜斜,但自从挂后,桃子就没人敢偷摘了。但我想:海叔没有读过书,而且是老黄历了,我现在还照搬照抄,不是很掉身价吗?于是我笑着说:“石叔建议是为我好,只是挂牌写字是针对个别人,那么不堪入目的话不大合适。”石叔说:“你想当文明人,可是人家不文明,你不对牛弹琴吗?”石叔是读过初中的,说这样的话让我感觉到他接受的学校教育基本上还给老师了。

当晚,我把石叔的建议说给老婆听。老婆笑着说:“石叔说的话与和谐乡村格格不入啊,咱写上这样的话算什么呢?”我说:“石叔哪会这样来考虑问题,他也是为我们好,怕人来偷摘龙眼。我知道,我们不能采纳他的建议,听听而已。”老婆说:“石叔虽然上过学,人也善良,但说的话也有糙的。”我说:“那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天,依然有人来偷摘龙眼。眼见低处的龙眼果已经所剩无几,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

一周后的周日,早上起床,老婆揉着睡眼说:“我做了噩梦。”我说:“什么噩梦?”她说:“梦见你从龙眼树上掉下来。”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担心我爬树摘龙眼吧?我已经网购了摘龙眼的神器,杆可以伸缩的,不用爬树或者登梯子的。再说,老话不是说:梦自己坏别人吗?”老婆说:“自己和别人都不要出这样的事。”

老婆的心愿自然很美好,但事与愿违,没过两天,木婶从搭在龙眼树枝上的竹梯掉了下来。她那竹梯扎着铁丝,结果脚被铁丝接头刮破了皮,去村医那里缝了三针。

这本来是她自己惹的事,但木婶不这样想问题,她说是我们的龙眼树害了她。她没当面对我说这样的话,是说给邻居河啊老婆蕙玲听的,蕙玲听不下去,但没当面驳她,跑到我家来告诉我们。我和老婆在喝茶,便请她喝茶,她喝了茶,说:“人家都说木婶这人不讲理,真没想到不讲理到这样的地步。”我老婆说:“她也有优点吧,我看她对她媳妇很好的。” 蕙玲说:“新娶媳妇月内子,过一阵子你再看看,她会不会还对媳妇这般好。”

没过几天,半夜,老婆小产了,我慌了,赶紧打了120电话。接线员要我到村里大路口等车。我赶紧跑到木叔家叫门,请木叔帮我去等车。木婶一听,说:“你自己去吧,我帮你照看啊忻。”我先回家照顾老婆,她随后就到了。

出院后,老婆让我按照习俗拿了几个鸡蛋和三包面线给木婶。她收下后说:“你们年轻人还走老步数!”我说:“我都不懂,是啊忻说的。”木婶说:“你真有福气,娶到啊忻这样贤惠的媳妇,比我媳妇强不知多少了。”我因为还有事,更怕她扯出她媳妇的不是来,就回家了。

三天后,我摘了一筐龙眼。见木婶走出门来,便招呼她来取走一些。

她拿了一把,叮嘱我说:“小心树枝掉下来砸到头。”我戴着帽子,听了她的话,下意识扶了扶帽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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