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叔

我叔叔是个爱炫耀的人。其实他退休之前，并没有什么大作为，可炫耀的极为有限，但印象里，他总是可以把小气球吹上天。退休后，我叔叔似乎人生出现了辉煌迹象，用他的话说：“没想到老了有机会尝尝当官的滋味。”我问他当了什么，他满脸堆笑地说：“暴走团的队长，管着全团一百多号人。”我觉得可笑：这是什么破玩意官，连民间组织都算不上的暴走团，怎么就能过官瘾呢？

叔叔也许是没有得到我的热情回应，便说：“你是想说我只是个暴走叔，不配……”我忙说：“我没这想法。＂

叔叔喝着我泡的茶，说：“以前喝你的茶，总觉得有回甘，最近怎么老觉得涩涩的。”我平时喝的茶不可能是上等好茶，但作为资深喝茶人，我也不可能买差的茶来给自己添堵。但叔叔如此说，我又能怎样回答呢？我只是笑了笑，说：“你的品味提升了。”他高兴地说：“是有这可能！几个老妹总是在暴走后请我喝茶，我的嘴应该是被她们惯叼了。”我还是笑着说：“原来如此。难怪您说尝到当官的滋味，指的就是被人这样好茶好酒款待着？”叔叔说：“何止这样？”“还能怎样？”我说话可能流露了些微不屑的意味，叔叔应该是感觉到了，便说：“你自己意会吧。”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叔叔不知我激他，抑或顺手推舟，吹了起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要进我的团，请我吃香喝辣的自不必说，还有的人想投怀送抱的。”投怀送抱？太离谱了吧？我不信。便说：“你这样年龄的，也有人投怀送抱？”叔叔得意地说：“怎么，这事是你们这辈的特权？”我说：“我是说你们这些人都当爷爷奶奶了，还会这样？”叔叔说：“歌里唱得好，最美夕阳红。人生如戏……”我知道叔叔又要扯七扯八了，便打断他说：“我还有事，下次再喝吧。”叔叔说在兴头上，说：“你这人真扫兴，总是这样，听我把话说完都不行！”我笑了笑，说：“等我退休了再听您慢慢说。”叔叔看我起身，只好站起来说：“我说的话，不要让你婶知道了，她小肚鸡肠，会跟我翻脸。”我说：“知道了，我嘴严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叔叔和暴走团一个姓唐的车震被婶婶知道后，婶婶并没有马上和叔叔闹翻。婶婶知道我仗义，平时对她也很尊重，便告诉我叔叔出轨的事，问我怎么办。

我知道婶婶是像叔叔说的“小肚鸡肠”，但她只是窝里横的人，给外人的感觉还是很善良的。我跟婶婶说：“叔叔年纪这么大了，不可能不要这个家的，出轨应该是一时糊涂。”婶婶说：“我也这么想，他一直没有冷落我，我感觉是那个老妖精勾引了他。”我说：“这种事我也说不清，咱就当作没这回事，静观其变吧。”

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叔叔有，那个姓唐的阿姨也有，但他们超越了道德底线，这是不能容忍的。婶婶说：“那个姓唐的是个单身的，开着一家小公司。”我想婶婶找我之前已经自己了解了不少信息，却没有和叔叔闹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于是我便问她：“这件事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处理？”婶婶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就是没想到好办法才找你啊。”我说：“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招来，要不您先别着急，给我一两天时间好好想想，可以吗？”婶婶说：“你读的书多，见的也广，你帮我想想怎么处理。家丑不可外扬，不要告诉外人。”我说：“我知道利害关系 ，不会告诉别人的。”

两天后，周末我加班，婶婶打电话给我。我说：“本来今天是要去找您的，但要加班就没办法了。”婶婶说：“没事没事。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姓唐的报应来了，早上他们暴走团走十字路口时，姓唐的被车剐蹭到了，老猪哥送她去医院，现在还没回家来。一个姐妹的老公也在他们暴走团，我问他，他支支吾吾才告诉我。看来不用我们想办法找她算账，天助我也，天帮我解了气。”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婶婶这样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人家出车祸，她幸灾乐祸，肯定与人性不符。婶婶尽管曾经是厂花，只是当年他们那个厂只有两个车间，她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不管怎样，我作为晚辈，我觉得也不宜纠正她。只好问她：“伤得严重吗？”问完马上后悔了。婶婶说：“我巴不得她被车轧死！听说只是摔伤，流了些血。”人在愤怒时往往失去理智，我想婶婶正是这种状态，便推说自己正忙着，另找时间再聊。婶婶只好挂了电话，嘱咐我回家时，车开慢点。

晚上我到叔叔家，没想到婶婶早早去跳广场舞了，只有叔叔在家。我进门后，叔叔让我坐下来喝茶。我问他：“听说你们暴走团今天早上有人被车撞了？”叔叔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听谁说的？”我编话说：“我一个同事告诉我的，他父亲好像也在你们暴走团。”叔叔忙问：“他父亲叫什么来着？”我说：“姓王，名字我不知道。”叔叔说：“姓王的人不少。长什么样的？”我说：“我没有见过，不知道，我同事人长得很高的，他父亲什么样我不知道。”叔叔说：“是有这回事。我把她送医院治疗了，摔裂了骨头。她单身，我们只好轮流照顾她。”我只好说：“应该的。这也是见义勇为嘛。”叔叔说：“人之常情，不要说得那么高大上。”

我见叔叔精神状态大不如平时，知道他是忙大半天所致，但故意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握了握拳，秀了秀手臂的肌肉，说：“健康得很啊。我倒是看你肌肉软塌塌的，是不是考虑加入我的暴走团，跟着我们，保证你不到一月下来，变成虎背熊腰的。”我笑着说：“你知道我早晨没办法早起。”叔叔说：“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注意锻炼，以后老了叫苦都来不及了。事在人为，你意志坚强点，自然能够挑战自己，要多早起我看都没有问题。”我知道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常常熬夜，一天只保证睡六个小时，如果再早起，睡眠肯定严重不足，没有休息好，再锻炼也是白搭。只是我如果如实告诉叔叔，他会劝我早点睡早点起。于是我只说：“现在比较忙，以后有空再加入你们。”叔叔说：“行吧，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不强求你。不过我提醒你，你可千万别小瞧我们暴走团。这样告诉你吧，这是身心都能得到锻炼的活动，身体自不用说，你看我们雄赳赳气昂昂走在马路旁，那阵容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我说：“早晨马路人虽少，也有安全隐患，你们怎么不到体育场去。”叔叔说：“体育场在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我们天天坐车去体育场？”没等我接话，叔叔又说：“早晨原本是没什么车的，今天是意外。”

父辈多数人是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他们的思维习惯和下一代人有较大不同是现实存在。这一代人中不乏以个人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他们考虑问题常常从自我角度出发。叔叔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谈起他的暴走团风风光光行进在马路上的时候，他显然是淡忘了公共秩序——抑或他根本没有考虑到他们的行为对公共秩序有什么不良影响。因此我无法劝说他什么，听到他说今天的事故只是意外时，我没有接他的话，默默喝了一杯茶，说：“这茶挺好喝的。”

叔叔可能没意识到我对他的事兴趣不大，接着吹起他暴走团：“昨天唐护士把他们医院刚退休的护士也介绍来了，她在医院据说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你猜她来我们团会怎么样？”我不能不答，可也不知道如何答，我看了看叔叔问：“你们团除了你是队长，还有副队长吗？”叔叔说：“那当然有，还有小队长呢。”我说：“那你就不要操心了刚来的护士会怎么样了，让别人管着不就完了吗？”叔叔说：“我还是不放心，我担心她不服管。到时候出问题还是我得擦屁股。”我说：“您不要学诸葛亮，事事躬亲，那会累死人的。”叔叔说：“谁让我是劳碌命，只好亲自管了。”我不能预测这个护士能在暴走团待多久，也不能判断她到暴走团会不会带给叔叔什么麻烦，但从她在医院呼风唤雨的做派看，此人本性如此，到暴走团自然应该也会有所表现，说不定还会凌驾于叔叔之上。我笑着对叔叔说：“你不担心她到时候把你赶下台吗？”叔叔说：“凭我的影响力，我自信满满，短时间内无人能撼动我。任何一个队员，只要他不服从我指挥，我都不能容忍他在我眼皮底下行走。”没想到叔叔还如此霸气。

叔叔已经六十三岁了，我不知道他还能暴走几年，但愿他带的队伍不要成为这个城市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