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古城的商住区有十来栋五六层的砖混结构楼,在城南开发区的交通要道旁,出入极为方便。不知是当时轿车普及率不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充分利用楼盘的地下空间建造负一层、负二层作为停车场。只在小区路面旁规划了几十个停车位——居民刚入住时,不到三分之一的车位上有车。说到车,据说也就一两台豪车。
商住区四周有围墙,只有一个进出的大门,朝西,出门就是国道。
赵总是进大门第一栋楼的住户,他选了六楼,有人告诉他六楼是顶楼,夏天会有热辐射,赵总却听了风水师的话选六楼,取“六六大顺”之意。
赵总那时是做水泥生意的,乔迁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很快成了商住区所有住户的首富。
事实上,商住区让赵总挣得钵满盆满。他和商住区开发商是初中同学,靠着这层关系,垄断了整个小区的水泥供应。装修时,因为他的水泥价格低于市面价格,业主们极少不从他这里购买水泥的。赵总重视信誉,一传十,十传百,商住区的不少人买了水泥便和他成了朋友。
我叔叔也是在装修商住区房子时和赵总认识并成为朋友的。我叔叔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很喜欢和别人交朋友。他的生意做得不大,只开了一间涂料店。
那几年经营涂料算是朝阳产业,叔叔的店虽小,却像是一个小聚宝盆,钱财源源不断地来,于是叔叔买了商住区的套房,他家成了我们家族买上商品房第一家。和赵总不一样,叔叔并没有成为商住区业主装修的涂料唯一供货商。
叔叔家装修房子使用的水泥是找赵总进的货,而赵总家使用的涂料却没有找我叔叔买,赵总一直欠我叔叔一个解释,但叔叔知道赵总找他的换帖买涂料后,便自我安慰:人家的关系更铁。
我堂姐是叔叔的独生女,在舞厅和赵总跳了几次舞,与赵总私定了终身。叔叔和婶婶知道时,堂姐肚子已经隆起来了。叔叔找到了赵总,质问他:“你的年纪比我还大,我得叫你一声大哥,可你却……”叔叔气愤与悲痛交加,说不下去了。赵总见状,请我叔叔坐下来,温和地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交往的是你千金,知道之后本想上门提亲,怕你们不同意,一直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孩子都在肚子里了。今天你来了的目的,我想不是来责问我的,你肯定是想问我要怎么办。我做人不含糊,你知道我老婆去世几年了,我一直没碰到合适的,现在遇到你千金,虽然年龄差了一大截,但我对她是真心的,她也爱我。两厢情愿,希望成全我们。”
叔叔来之前已经问过堂姐,堂姐坚决要嫁给赵总,生下怀着的孩子。叔叔和婶婶一夜未眠,婶婶劝叔叔:“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随它去吧”。叔叔没有答应,于是第二天敲开了赵总的门。
听了赵总的话,叔叔也没有答话,阴着脸走出门。赵总送他出门,小声地说:“这事如果你们要怪就怪我,千万不要难为舒敏。”
后来堂姐嫁给了赵总,不到五个月,生了个儿子。赵总一改以前不修边幅的习惯,穿戴时髦,看起来比叔叔至少年轻十岁。
但叔叔一直不和赵总来往,赵总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不再到叔叔家。
当时说动叔叔同意堂姐和赵总这门亲事的人是赵总的好朋友胡总的老婆蔡老师。蔡老师和我婶婶是中学同学,住在叔叔家同一栋楼。蔡老师的老公经营着一家服装公司,而她是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蔡老师的母亲当了一辈子媒婆,据她自己说用一辈子时间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合了近三千门亲事。蔡老师遗传了母亲强大的基因,又经过专业的学习,伶牙俐齿,是本城演讲协会的创始人之一。赵总亲自登门拜访蔡老师,请她帮助劝说我叔叔。赵总说:“我知道你接受了高等教育,深知爱情的珍贵,你一定会帮我圆梦。”蔡老师说:“我和舒敏妈妈是中学同学,有这层关系比较好沟通。但我不敢打包票,毕竟你和舒敏有代差,在咱这个城是个例,谈不成不要怪我无能。”赵总说:“我信你,你出马一定马到成功。”
蔡老师的老公也在一旁替赵总说话:“有姻缘,年龄不是问题。”蔡老师白了胡总一眼,对赵总说:“我试试吧。”
蔡老师不辱使命,先和我婶婶达成共识,再找我叔叔沟通。我叔叔最后答应不阻拦女儿拿家里的户口本。
赵总和我堂姐领结婚证那天,宴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蔡老师是功臣,自然是第一个被邀请的。蔡老师说学校有事没办法出席,赵总说:“那我找你们校长帮你请假。”蔡老师说学校有事只是托辞,一听赵总的话,赶紧说:“我自己处理吧,我去赴宴就是了。”
散席之前,赵总请蔡老师和胡总留下来,说有事商量。
等其他人都走了,赵总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塞给蔡老师,说:“我和舒敏的事,让你辛苦了,这点钱给你买茶喝。”蔡老师说:“费点口舌而已,不用这样客气,何况你和老胡还是好朋友。”胡总在一旁说:“赵总的心意,收下吧。你不收,他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哩!”赵总说:“你看,还是你老公了解我。收下吧。”蔡老师只好收下了。
领了结婚证后,明地里赵总没有助力我叔叔的生意,暗地里却为我叔叔开了很多财源——赵总的三四个铁哥们是房产开发商,都和我叔叔签了协议,采购我叔叔的涂料。这样一来,叔叔的资产很快达到了几百万。他心知肚明:谋事在自己,成事在赵总,但他对赵总一直耿耿于怀。
堂姐生了孩子后,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我叔叔很是看不惯。叔叔对婶婶说:“好好的工作不做,整天守着孩子和套房,人会变懒的,万一得靠自己生存,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婶婶生气地说:“没见过这样说自己女儿的,这和咒人有什么区别!呸呸呸,你说的都是胡话!”我叔叔说:“你这样护着孩子,不是爱她,是害她!”
两年后,赵总被查出偷税漏税,被关了进去。
堂姐仍住在商住区,独自带孩子。胡总找上门来,要堂姐还赵总欠他的三百万。堂姐并不知道赵总曾经找胡总借过钱,便对胡总说:“老赵欠你的钱,等他出来你再找他吧,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也没钱还你啊。”胡总说:“你当时嫁给赵总还是我老婆帮了忙的,你不能这样吧,赵总的债务是你们的共同债务,你得想办法还才是。要不这样下去,我的公司也运营不下去啊。”堂姐实在没办法,只好找我叔叔说了这事。叔叔告诉他:“他没把钱交你管理,现在他进去了,你怎么管?”堂姐说:“人家都上门讨债了,我怎么办?我存款也就一百多万,全给了也不够啊。”叔叔说:“你先回去吧,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帮你的办法。”
叔叔回家后把堂姐的情况和婶婶讲了。婶婶说:“就这么一个女儿,再怎么样也得帮她度过难关啊。”叔叔说:“女儿当然得管,但那个人到底欠人家多少钱,咱这个傻女儿也不清楚啊。万一是个无底洞,我们的钱全部投进去,也未必能见个影啊!”婶婶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前的债务先解决了再说吧。”叔叔说:“我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借给女儿啊,还得找朋友借。”婶婶说:“现在钱不都是借来借去的嘛,你又不是没有借给别人,找人家说明白了,能要回来先要回来帮女儿救救急。”
叔叔虽然被不少朋友叫做“铁公鸡”,但他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对信誉好的朋友还是会伸出援手的。他之所以没有爽快借钱给女儿,是因为他对赵总欠的债一无所知,担心自己被拉下泥潭——那样的话,到时给女儿一碗饭吃的可能性都没了。
听了我婶婶的话后,我叔叔便说:“我找胡总谈谈再说吧。”叔叔便到公司找了胡总。胡总装糊涂地问:“陈总是稀客,今天刮什么风啊?”叔叔不会说那种拐弯的话,便说:“我为我女儿来说一下情。听说她老公欠你三百万,你找我女儿讨要。我是这样想的,胡总看行不行。我女儿也就是一个全职太太,经济大权不在她手上。那个人进去前也没有交代什么,现在我女儿一下子要还那么多钱,肯定还不起。我先帮她还一百万,其余的等那个人出来再说,你看呢?”
胡总说:“赵总欠的钱,是你女儿的共同债务,我找你女儿讨要没有问题吧。既然陈总开了尊口,这个面子我还是会给的。就按你说,先给我一百万救救急,其他的等赵总出来再还吧。”
我叔叔回家后把和胡总协商的结果告诉我堂姐,堂姐说:“如果是一百万,那我就自己还吧,以免影响到您的资金周转。”叔叔说:“要不各出五十万吧,你也不能身无分文。手头没钱,怎么过日子?”我堂姐就依了我叔叔。
赵总出来后,把钱还给我叔叔,多给了五万。我叔叔问我堂姐是怎么回事,堂姐说:“五万是他的意思,至于什么意思他也没跟我说。”我叔叔说:“为什么不给个十万八万呢?是算给我高利贷利息还是……”堂姐说:“我问过了,他没说。”
之后,赵总还是没来我叔叔家,我叔叔也不跟赵总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