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巍打电话约我去敦煌旅游。他说:“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你电话,不约你怕你怪,约你也怕你怪,因此我……”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没有那么难约,坊间传闻是虚假成分多一些。”我退休前是局长,在任时有些同学约我聚会,我大多辞以事忙。他问:“那你的意思是可以参加吧?”我肯定地说:“可以。”
我退休后住在夏城,和金巍不同城。我们初中同班同学考上中专或大学的只有十个人,金巍说:“本来想在十个人中组团,但十个人想去的只有五个人,后来扩大了范围,把有经济能力的同学也圈进来,这样就有了十个人。”十个人差不多是我们班的五分之一,算起来已经很不错了,不同职业不同地方能集合这样规模的老同学旅游团实属不易。我夸了金巍几句,他听后应该很满足,笑着说:“谢谢局长同学褒奖,我会继续努力的!”金巍叫我局长我没感到反感,也许长期被人叫惯了,就没有了敏感,并没有去计较我在职时和金巍是天各一方,没有交集。
其他同学平时有联系的只有赵瀚和梁潇平。赵瀚也在夏城,他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员,工厂改制成股份公司后他成了老总,后来公司被收购,五十五岁后闲着没事,据他说想再创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项目。梁潇平是我初中时的同桌,他后来成了中学高级教师,常到夏城来找他的大学同学。知道我在夏城,有时便约我出来酒吧喝酒。
出行时间,金巍征求我的意见,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他说大部分人同意八月份出行。我即便反对,也可能是得到“我知道你的意见了,再和其他老同学商量商量”之类的回话,而最终得到一个电话说其他同学还是坚持八月走。我有自知之明,无论你在职时多么有影响力,退休之后其影响力将荡然无存,至少大打折扣。于是我说:“那就随大流吧。”金巍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这么随和,之前我听说你……”话没说完,让我自己填充。我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好沟通的人啊!”金巍说:“这样最好,老同学在一起,好沟通最重要。”
相约在兰州会齐。我到的时候,从上海来的梁潇潇已经到了,在临时群里发了她入住的房间。我办理入住后,也在群里发了信息,并且邀请梁潇潇来我房间喝茶。
下午三点多,梁潇潇来到我房间。我把泡好的肉桂茶端给她喝,她说:“你真有雅兴,出门还带茶来,连茶具都带了。”我说:“我也是随便喝喝,谈不上雅兴。来的时候特意买点好茶来。”梁潇潇眯着眼睛看我:“老同学,说假话了吧?你的茶还用买?我看你存的陈茶得论吨算!”我忙解释说:“太夸张了,你以前说话没这么夸张啊!我就是大贪官,也不可能存了那么多茶啊!”梁潇潇笑着说:“做人高调一点嘛,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我说:“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梁潇潇微笑了一下,我似乎感觉到少时的纯真,她说:“我初中时曾经暗恋了一个人。”我怦然心动,似乎少年的树苗被轻摇了一下,说:“开什么玩笑,你那么用功读书,还有心思暗恋别人?”梁潇潇说:“你就不好奇我暗恋谁?”我意会她让我说出答案,但我不愿意捅破那层纸,想转疑话题,说:“女孩的心思,我猜不着。”梁潇潇说:“假死,男人都这么虚伪。”她呷了一口茶,说:“我们找个地方吃碗正宗的兰州拉面吧?”我说:“行,你稍等我一下。”我从拉杆箱里取出夹克来。梁潇潇笑着说:“这么怕冷吗?”我说:“我担心待会儿有点凉。”
我们找到了据说是当地最好的拉面馆。进店的人实在多,我问梁潇潇:“等吗?这么多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梁潇潇说:“我随你,你说等就等。”我想还是得显示一下风度,笑着说:“我无所谓的,你定。”梁潇潇妩媚一笑,说:“那就不等了,我看你也不是兰州拉面的铁杆吃货,不就是一顿饭吗,费那么多时间不值得。”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特别是退休后越发觉得时间的宝贵,不能为了吃一碗面浪费太多时间。”
我们找了一家有空位的拉面馆,点了两碗拉面。服务生拿来长嘴壶,帮我们冲了两杯茶。等了几分钟,面来了。吃起来并不感觉比居住地的兰州拉面馆好吃。
吃完拉面,梁潇潇想去黄河河边看看。天色尚早,走到河滩,见有小艇在水面飞驰,梁潇潇说:“玩点刺激的,去坐坐快艇如何?”我想起“老夫聊发少年狂”,年纪大点不一定时时、处处那么稳重,便说:“你想去,我陪你。”梁潇潇说:“谢谢你舍命陪美女!”我说:“没那么严重吧,不至于舍命。”梁潇潇说:“看来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你上学时不是很喜欢写诗吗?我感觉你现在没了诗人气质。”我笑了笑,说:“早就不写诗了,腹无诗书气不华。”梁潇潇笑呵呵地说:“原本我还想找你要本签名诗集哩。”我说:“诗集倒是有的,不过是早年的,要不要?”梁潇潇说:“有没有向某人表达爱意的?”我说:“当然有。”梁潇潇说:“喔……那就免了。”
我们没有坐上快艇,梁潇潇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情来。她说:“那就继续在河滩走一会儿吧。”走了两三分钟,她脱了鞋子,望水边走去,我赶紧跟上,问:“你想玩水吧?”她说:“我想掬一捧黄河水看看。”我只好紧绷神经,随时准备施予援手。她弯腰之际,我向前靠近她,她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我站在她身后,直起腰时见我离她很近,便说:“你担心我掉进河里是吗?那为什么不伸手拉住我?”我说:“我觉得没有必要,于是没有伸手。”她睃了我一眼,说:“没有必要?我觉得很有必要啊。”我说:“那好,我拉你了?”她说:“假死,我这样说你才要拉我,没诚意,算了。”
回酒店后,我把梁潇潇送进她的房间,她进房前没有问我要不要进房间坐坐,我也没有这样的期待。等她把门关上,我走回我的房间。
第二天,金巍和其他同学都到齐了。大家一起吃了晚饭,金巍把行程再说了一下,问大家有没有新的想法。没有人提新意见,于是就按照原来的方案行事。
我们的旅游目的地是敦煌,因此没有安排在兰州集体游玩。到了敦煌,我们先入住预订的酒店。我听不惯鼾声,因此组团时就跟金巍讲明要单间,金巍说没问题,但他说:“如果酒店实在订不了充足的房间,得克服一下。”我那时答应了。
金巍订的房间本来是可以给我一个单间,没想到原本说好要两人一间的赵瀚和柳河西在兰州往敦煌的路上不知为了什么闹不愉快,赵瀚提出要单住,或者跟别的同学一间。金巍作为组织者只好做协调工作。找到我,说:“我们这次除了你和梁潇潇,其他人都是双人间,现在出了这个意外,你能不能让赵瀚或者柳河西跟你住,你虽然是单住,也是两张床的。”我觉得这不是最佳方案。其他两人合住的还有可以调整的,为什么不问问看呢。便对金巍说:“不是还有男同学两人同住的吗,让他们几个人重新组合一下,我习惯单住,听到鼾声就睡不着。”金巍看我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牺牲自己,和他最要好的同学赵绍荣商量,让赵绍荣与柳河西同一间房,而他自己和赵瀚同一间。
晚上,自由活动。赵瀚来约我一起去找家酒吧喝点酒,我说:“要不要多约几个人?”赵瀚说:“算了吧。那些女同学谈来谈去就是老公怎么有本事,子女怎么有能耐,实在没多少趣味。我后悔得很,要是没来,还不至于和柳河西关系闹僵。”我看了看窗外,说:“那算了吧,不出去了。”赵瀚说:“那我一个人去了。”我说:“你单独行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瀚走后,住我左边房间的宋莹滢和唐邱香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宋莹滢问:“不欢迎我们进你房间聊聊?”我说:“哪里啊,我反应慢。”我闪在一边,让两个女同学进门,再把门关上。宋莹滢说:“你一个人住一间,多无聊啊。晚上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聊天。”我只好把为什么要一个人住一间的理由再说一遍。唐邱香说:“跟我老公一样,他也是怕人家打鼾,其实他鼾声比我还大。”宋莹滢侧过脸去,对唐邱香说:“你也不早说,我晚上惨了,得吃安眠药了,我也是一吵就醒的人。”唐邱香抚着宋莹滢的右臂说:“没那么夸张啦,说不定你还比我鼾声大哩。我媳妇是医生,是他们院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说大多数人是会打鼾的。”宋莹滢说:“我待会儿问一下服务台,有没有棉球,要几个来备用。”我说:“塞棉球不是好办法。今天旅途劳累,应该比较好睡。请坐吧,我泡茶请你们喝。”
宋莹滢说:“我晚上喝茶会睡不着觉的,说说话就行,当然,要是叫点酒来配话也不错。”唐邱香小声说:“等下醉倒在局长同学这里,我就不扶你回去了。”宋莹滢说:“还像小时候那样说话没遮没拦的,你想在这里睡我不拦你。”我笑着说:“喝点小酒,不至于醉倒,就是醉倒我也不可能容留。”我突然意识到用容留这个词不恰当,想改口,但看她们似乎并没有异常反应,也就作罢。
最终还是没叫酒,说了近半小时话,觉得还是她们对话更多。我看了一下手机,宋莹滢便说:“局长同学不方便,我们先撤了?”我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已经退休了,只是还习惯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信息。”宋莹滢说:“都说无官一身轻,当了官就事务缠身。我儿子当了个小科长,也是整天手机不敢关机,生怕漏接一个电话,漏看一条信息。”我呵呵笑了笑。宋莹滢说:“我先回房间洗个澡,你们再聊一会儿?”唐邱香说:“一起走吧,我和男同学独处一室,不合适吧?”宋莹滢笑着对我说:“你看看,咱这个阿香还是那样保守,根本没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我说:“你言重了,我觉得她和上学时比起来,虽然没有脱胎换骨,但也算得上与时俱进了。以前她哪敢和男同学说话?”唐邱香说:“还是局长同学看人准,要不我就被宋莹滢看扁了!”
宋莹滢和唐邱香走后,我独处了一会儿,便进卫生间洗澡。还没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听到了手机响,我只好任由它响着。手机声停了不到半分钟,又响了。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的电话,便草草冲了泡沫,出卫生间门,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此时手机没再响。我看到一个陌生电话打了两次,便回拨过去。接电话的人说:“这里有一个人说是你的同学,喝高了,你能不能来接回去。”我想喝醉的人应该是赵瀚,他竟然把自己给灌醉了!便打电话给金巍,让他和我一起去找赵瀚。
找到赵瀚,金巍有点生气地说:“你一个人出来也不说一声,还喝成这样!要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其他同学像你这样,你会怎么样。”赵瀚说:“正……正常啊,我没喝……喝醉。”我贴近金巍耳朵说:“先把他弄回去再说吧。”
金巍帮赵瀚结完账,和我一左一右把赵瀚架起来,走出酒吧,叫了辆车带回酒店。在车上,金巍说:“我不知道赵瀚是这样的,要不……”我忙打断他的话说:“他可能点了没喝过的酒,经不起酒精考验。”金巍摇了摇头,没说话。
送赵瀚进房间后,生怕他吐得满地都是,又等了近一个小时。见他已经起了鼾声,才回自己的房间。梁潇平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出去,我说刚从酒吧回来,他说怎么去喝酒没喊他,我把刚才的事说了,劝他别去酒吧了,他说:“行,改天吧。”
洗漱后,我躺在床上,希望早点睡着,卧榻之侧虽无人鼾睡,耳朵里却似乎有声声鼾声,直到两点,困意袭来,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