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溪村有一条溪,自一里地外的东山流出来。东山是六座山的总称,别称六虎山。从东溪村戏台看去,每座山形如卧虎,因此得六虎山之名。但村民们习惯叫它们“东山”,这习惯从何时起,不可知。
东山六座山没有奇花异草,却蕴蓄潺潺流水,流水向西蜿蜒前行,就有了东溪。后来就有了东溪村这个村名。
十几年前,漂流成为很火的旅游项目。从东溪村去深圳创业的赵丰南就打了东溪的主意,和村里商量好,经过多少周折不得而知,据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东溪打造成一条漂流水道。
赵丰南在深圳做的是建筑工程,东溪漂流只是他公司涉足旅游业的尝试。他把项目交给他堂弟打理。堂弟赵丰海跟赵丰南在深圳拼搏了几年,只有高中毕业文凭的他,在管理上却有自己的一套,不乏稳健,在赵丰南眼里,赵丰海是东溪漂流项目主管的不二人选。只是赵丰海并不想回乡,赵丰南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说:“我已经习惯深圳的生活方式了,回去会不适应的。”赵丰南说:“你根在老家,又不在深圳,飘了几年,难不成就忘了自己是谁?”赵丰海说:“你比我大了十岁,你不懂得我们年轻人的想法。”赵丰海这一说,惹火了赵丰南,赵丰南才四十来岁,还不老,却被赵丰海硬生生排除在年轻人之外!他哼了一声,生气地说:“翅膀硬了不是?行,给你两天考虑,如果不回去,你现在的岗位也得腾出来,我已经有人选了。”
赵丰海想了一天,说服自己妥协。因此他是带着情绪回乡管理东溪漂流项目的。
虽然如此,赵丰海回乡后却未曾把漂流项目搞砸。在他的经营下,东溪漂流一度成了本县旅游业的一张名片,不少外地人到这里来,有旅游团组织来的,也有自驾来的。一直到后来漂流热降温,东溪漂流才日渐萧条。赵丰海意识到如果不关停,很快就会入不敷出,于是及时向赵丰南提出停止漂流项目。赵丰南以为赵丰海吃不了在东溪的苦,要求他再坚持一阵。赵丰海发了脾气,说:“我为的是公司的利益,你却用老眼光看我,当我是不愿意待在这里!”赵丰南只好说自己考虑一下再决定。几天后,赵丰南让赵丰海停止营业,办理退出手续。
东溪漂流项目停止后,村书记柳强召集两委开会,讨论东溪修复问题。村委蔡达山说:“东溪水资源要好好利用,原本漂流项目做的一些改造破坏了溪流的生态,得加以修复。”蔡达山是上一任村书记,因为年纪大了,不再担任主要领导,他的话附和的人超过了半数。村书记柳强说:“大家思路基本一致,问题是修复之后要怎么利用,这个我觉得更重要。”退伍两年的柯文迪说:“如果凭借这条溪流,搞一个草莓采摘园或者蔬菜种植园是可以给乡村振兴赋能的。”蔡达山说:“这个想法好是好,东溪村留在村里的大多数是老人,种水稻这样的活他们做起来比较吃力,现在不少田地荒在那里,要是有人愿意来搞个草莓采摘园或者蔬菜种植园倒是可以给这村民提供创收机会。”柯文迪说:“我想试试。”柳强说:“现在有思路,又有人愿意来实践它了,其他委员谈谈意见。”没有人异议。柳强说:“那这事就议到这里,后续需要讨论的,我们再开会。”
会后,柳强把柯文迪留了下来,问他有没有初步设想。
柯文迪把自己的想法和柳强说了一下,最后说:“我之前没有提出来是我没有经营的经验,资金也不足。”柳强说:“无生有,经验可以学,可以摸索,至于资金,是不是可以向银行贷点款。”柯文迪说:“这个我也想过,我还考虑过融资,甚至还考虑过和别人,比如赵丰南合作搞。”柳强说:“和赵丰南合作搞我觉得还是可行的,他有钱也有管理经验。我跟他比较熟,我来帮你说说看。”
柳强打电话给赵丰南,开了免提。赵丰南听说柯文迪要搞草莓采摘园或蔬菜种植园,便主张搞蔬菜种植园。他说:“草莓种植园,看起来比较新潮,但比蔬菜种植园投资风险会大一些。菜篮子是民生工程,得到政府部门支持的力度也会大一点。管理人员我可以提供,不过我建议还是由文迪自己挑大梁。”柳强说:“我让文迪再考虑一下,改天再和你谈,可以吗?”赵丰南说:“没问题,想好再告诉我一下。”
有了赵丰南的资本注入,柯文迪的底气更足了。只是理想成为现实是需要爬山过河的,首先遇到的是土地流转过程中个别村民的阻力。柳强和村委其他人主动协助柯文迪做好村民工作,拔掉所有钉子。
为了解决种植园长期用水问题,得在东溪边开挖一个蓄水的小湖。用地涉及到的几户人家比较好说话,于是项目很快开工。两台挖掘机和四部土方车齐上阵,一个两亩大的湖四五天后就注入溪水了。
前期工作最核心的问题就是种植园的合作形式。赵丰南主张成立股份公司,可以吸纳其他村民投资。柯文迪找柳强商量,说:“这样的话,公司肯定是赵丰南占大头,公司都得听他的。”柳强说:“他在深圳很长时间了,眼界开阔。他这个人的个性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很精明,也很讲义气,有家乡观念,他不一定把这个种植园看成自己的摇钱树。”柯文迪说:“关键是他不可能亲自来管理这个种植园,一旦派一个刺头来,我就难办了。”柳强说:“我和你都在部队待过,勇敢已经深入骨髓,还怕这个?”柯文迪说:“现在社会比较复杂,我还是担心被人带沟里。”柳强拍了拍柯文迪的肩膀说:“你比我年轻了十几岁,胆子要大一点,有问题我们会帮你协调的。”
让柯文迪想不到的是,后院起了火——老婆蔡晶婷不同意把家里的存款都取出来。她说:“存在银行的钱还没到期,现在取出来利息损失不少,再说也不能倾其所有搞种植园,万一赔钱全家不都得喝西北风。”生活中有些人就是这样,事事往坏处想。柯文迪劝老婆:“都还没开始种植你就说赔钱,不该这样消极地看问题。”蔡晶婷说:“哪能像你那样天真想问题,以为什么都是好事。”柯文迪知道老婆本来对创办种植园就不大同意,现在泼冷水是情理中的事,就说:“没有一点冒险精神,钱不会自己跑来的。”蔡晶婷说:“就你不保守,你去闯吧,到时候碰了南墙你才会想到得有人给你泼冷水。”
柯文迪只好又哄又劝,终于说服老婆同意把快到期的三万存款先留着,其他存款取出来。
赵丰南主张搞个挂牌仪式,隆重一点。柯文迪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担心违逆赵丰南会制造矛盾,便请教了柳强。柳强说:“赵丰南在外面这种场面见多了,想法有点不符合我们这里的实际。以前搞东溪漂流举行启动仪式我曾经反对,后来他说为了宣传,加上企业是他的,他愿意花钱是他的事,我就不多说了。这次你和他合作,而且仪式没有多大意义,我会力劝他别搞仪式了。如果要图个吉利,放几串鞭炮就行了。”柯文迪说:“我们想到一处去了。要不你帮我跟赵丰南沟通一下。”柳强二话不说,马上打了赵丰南的电话,赵丰南说:“毕竟是一个项目啊,搞得那样寒酸不好吧,热闹一些,人来多一点,人气一足,对外也是很好的宣传。”柳强说:“我知道你不差这点钱,只是我觉得你们搞的是蔬菜种植园,只要销路打通了,宣传不宣传都无所谓。”赵丰南说:“你们长期在老家,没有感到人脉的重要性,搞个仪式,请一些人来人脉就多了。”赵丰南有自己的想法,柳强说服不了他,只好说:“你要考虑合作方的资金承受能力,能少花钱就少花点。”
赵丰南嘴里答应,却没有付诸实践,他亲自回乡参加了挂牌仪式,请了不少人,官员方面请到了市里的领导。市电视台派员来作了报道,于是东溪蔬菜公司蔬菜不曾上市却名声鹊起。
仪式结束后,柯文迪看了仪式开销账单,心里实在接受不了——他投入的资金远不足以支付这场仪式的费用。柯文迪打电话给柳强,柳强也觉得赵丰南有点不靠谱,柳强说:“赵丰南大手大脚惯了,要不你考虑退出,让他自己搞去?”柯文迪觉得这时候退出似乎是时机,便说:“我也有这想法。”
柯文迪找到赵丰南,提出要退出蔬菜种植公司。赵丰南却没有多少挽留,表示将全额退给柯文迪投入的资金,并付给他前期的工资。柯文迪没想到赵丰南如此爽快,柳强听完柯文迪汇报后觉得赵丰南葫芦里似乎藏有别的药。
柯文迪找赵丰南之前,是征求过老婆蔡晶婷意见的。蔡晶婷说:“我本来就没看好你这个项目,既然要退出就退出吧,只可惜亏了不少利息。”柯文迪只好说:“亏点就亏点吧,当我打麻将输掉了。”蔡晶婷说:“你又不打麻将!算了,亏就亏吧,我不怪你。”柯文迪本以为老婆会唠叨不停,没想到蔡晶婷一反常态,没有生气。他生怕老婆别有用意,等了几天不见动静——他没猜到的是柳强未雨绸缪,帮他做了蔡晶婷的工作,才保证了柯文迪回家后老婆与他和谐相处。
赵丰南在柯文迪正式退出公司后,派了他公司的部门经理梁小晴来管理项目。梁小晴是赵丰南的表姐,她种过地,熟悉农村的人情世故。赵丰南没有更改公司名称,还是叫做“东溪蔬菜种植股份公司”。据说他的蔬菜的销路是大超市,部分蔬菜远销上海。
蔬菜种植公司红火了三四年。
有一天,柯文迪突然接到去村部开会的通知。柳强在会上宣布一个重大消息:“赵丰南因为资金链断了,准备退出蔬菜种植公司,他希望村里接手这个公司。”柳强分析了蔬菜公司的现状,大家觉得如果要继续经营这个公司,还得由柯文迪来扛大梁。柯文迪没有吱声。
柳强见柯文迪没有发表看法,便说:“这样吧,让文迪回去和他老婆商量商量,这事算起来是大事,虽然急,但不差一两天。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外甥大学学的是农学,今年就要毕业了,如果文迪想接手,我想动员我外甥来公司帮忙。”柯文迪一听,便问:“你外甥听你的话吗?”柳强说:“我的话比他老爸管用。”柯文迪答应考虑一两天再回复柳强。
这次蔡晶婷听了柯文迪的想法后,没有泼冷水。三年来她一直在蔬菜种植公司上班,她发现大棚蔬菜很抢手的。
柯文迪到村部找柳强,问他能否让他外甥先来公司实习。柳强说:“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外甥、我妹妹和妹夫了,他们都同意了。我知道你是想这段时间有专业的人来指导你,这没问题,你可以联系农科所的人,需要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忙。”
柳强的外甥刘肖晖利用周末时间回来,看了蔬菜种植公司,提出在东溪两岸种植果树,在溪边小湖养鱼的建议。柯文迪说:“这样等于扩大经营范围,投入更大,我有点担心。”刘肖辉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产出的东西销路不成问题的话就一点没问题。”柳强也说:“我相信你的肩膀完全有能力扛起来!”
半年后,刘肖辉正式来到公司。柯文迪广泛吸纳村民入股,东溪村半数以上的村民持了股。柯文迪跟柳强说:“希望村里所有人家都能来入股,共享公司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