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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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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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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头酸

菜头酸是一种小吃。把白萝卜刮皮切片,加盐、糖、白醋后腌制一段时间,变成了又酸又甜又脆的小吃。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制作却大有玄机,在这条千年小巷,唯有尤阿婆售卖的最抢手,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排长队,时常有人被告知“真不好意思,不要排队了,没菜头酸卖了。”

我原本也是住在这条小巷的,搬到小区住已经十几年了。老房子租给别人经营,偶尔回巷子看看。

前些天,到巷子去,经过尤阿婆的店铺,却没有看见排长队买菜头酸的情景。抬头看见一个醒目的招牌,写着“尤阿婆菜头酸”。我经过店门时驻足往店里看,不见尤阿婆的身影,只见一个女孩坐在里面。

女孩正看着电脑,我猜想她也许是生意不好,只好玩起游戏打发时间。

我和老屋租户约了时间,便没有逗留,朝自家老屋快步走去。这条小巷已经改造过,石板路面不再高低不平。

我家老屋被一个外地人租去开面馆,一开始我没有看好,没想到生意没几天就红火起来。原本签了三年,今天老板是约我来续签出租协议的。

老板姓诸葛,据他说是诸葛亮的后人,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感觉他喜欢吹牛。

喜欢吹就让他吹去吧,反正吹牛不伤人。他为人很豪爽,签协议后他要我吃一碗面再走,我说:“我不吃辣,你的面我吃不来。”老板笑着说:“你有一段时间没来,还不知道我为了迎合本地顾客需求,专门开发了符合你们这里口味的汤面。”我说:“那就给我一小碗试吃一下。”

老板去忙了,我坐在餐桌旁等。老板亲自把汤面端来给我,说:“尝尝看,给个好评。”我说:“我还没吃就给好评?”老板说:“顺嘴一说,你吃你的,评你的。”我吃了一口,觉得蛮可口的。

我从老屋回小区住处,还是从尤阿婆的店前走。远远看见有辆电动摩托车停在店门口。走近看见骑手正从店里拿出几盒菜头酸——原来尤阿婆也做起线上生意。

我朝店里探了探头,看店的女孩问我:“要买菜头酸吗?古早味的。”我笑着说:“我也是这巷里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味?”女孩看了我一眼,说:“是吗?带一盒回去吧?”我问:“尤阿婆呢?”女孩说:“你多久没来巷里了?尤阿婆半年前去世了,她家里人把这个店盘给我做。”我想起尤阿婆,最后一次见她是去年,她还在店里。

我说:“这样说你的菜头酸和尤阿婆没有半点关系啊,怎么还用她的招牌?”女孩说:“她家里人把尤阿婆的做法也作为秘方卖给我的。我外婆和我母亲也很会做菜头酸,我从小就会做菜头酸了。知道尤阿婆的做法后,我反复做了研制,请顾客试吃,没有挑出什么问题来。”我说:“既然你这么自信,我来试吃看看。”她用牙签挑了一块腌好的萝卜递给我,说:“你吃看看,不地道的话,你就直说。”我吃了一口,感觉还是尤阿婆做的那个味,我说:“你真能干,把尤阿婆的手艺琢磨透了。”女孩说:“那不敢,我自己觉得应该很接近了。”我说:“其实也不一定照搬照抄尤阿婆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口味,推陈出新也是很有必要的。”女孩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打着尤阿婆的招牌,还是得尊重她才是。”女孩拿了一盒菜头酸给我,说:“这盒送给你,拿回去也让你家里人试吃一下,提提意见。”我说:“怎么提意见?”她指着台面上的二维码,说:“扫一下这个码。”我说:“我还是把钱付给你吧。另外一个码是收费的吧?”她说:“那个码是用来收费的没错,不过我说过要送你试吃的,就不用客气了。”她这样说,我就不再坚持了。

回家后,我把菜头酸递给我老婆吃,老婆问:“酸不酸?”我说:“我们老屋那条巷‘尤阿婆菜头酸’店里的,不会酸。”她吃了一块,说:“尤阿婆年纪那么大了,还在卖啊?”我说:“老人家走了,是个女孩在卖的。”

我问老婆:“是不是尤阿婆做的那个味?”老婆说:“感觉有点不一样。”我说:“你的味觉实在厉害,能吃出不一样来?”我心想不会是心理暗示吧,但我没有明说,只是说:“你多久没吃尤阿婆做的菜头酸了,估计味觉记忆已经模糊了。”老婆说:“乱讲,不会的,以前经常吃尤阿婆的菜头酸,印象太深了。还是尤阿婆做的好吃!”

我老婆是外地人,吃尤阿婆菜头酸是在和我谈恋爱后。我和她是大学同学,上大学前她从未来过我出生的这个城市。大三那年暑假,她跟我回来,那时我家还住在巷里老屋,买尤阿婆的菜头酸也不用排长队。她第一次吃菜头酸便觉得是美食中的上乘之作,几乎天天都要我陪她去买来吃。尤阿婆似乎跟她很投缘,夸我有福气,找了一个天仙般的对象。那时候还是谈恋爱阶段,我忙对尤阿婆说:“阿婆不要这样说,她脸皮薄,会害羞的。”尤阿婆不理会我,直接问我:“什么时候要分喜糖?”我说:“早着哩。”准备离开她的店。尤阿婆说:“多带一盒菜头酸回去吧。”我说:“一盒就够了。”尤阿婆说:“这盒我不要你们的钱。”她把一盒菜头酸递给我,笑着说:“拿好,等着你分喜糖给我吃。”我看了看她的脸,她笑得露出满嘴假牙来。

我老婆怀孕后,最想吃的也是尤阿婆的菜头酸。那时,尤阿婆的菜头酸已经供不应求,每天都有人被告知:“只剩下七八盒了,排后面的,不好意思,不要排队了。”尤阿婆总是给我们留了一盒,等我去取回才打烊。

那时候我祖母已去世多年了,要是她老人家在世的话,她估计会叫我到别的店里去买。祖母和尤阿婆关系僵我是清楚的,小时候祖母拉着我从尤阿婆店前出巷子,总是叫我不要回头看尤阿婆的店。刚开始我还以为祖母是怕我看了就会吵着她买菜头酸,后来见祖母和尤阿婆从不讲话,才明白另有原因。但原因是什么,问祖母,祖母只说:“那人说过奶奶坏话。”到了上中学时,我才知道祖母说的“坏话”是尤阿婆跟人讲我祖母和邻居邱爷爷关系不正常。祖母五十来岁成了寡妇,尤阿婆比我祖母更早就没了丈夫。尤阿婆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原来在蜜饯厂上班,下岗后才卖菜头酸。她儿子不到两岁时得小儿麻痹症,直到去世都没有娶老婆。女儿嫁的人家生活条件一般,偶尔来娘家看看母亲和哥哥。尤阿婆是在儿子去世后走的,走了以后,应该是她女儿把尤阿婆的店盘给别人的。

我老婆说:“还好盘对了人,要不再也吃不到像尤阿婆做的那样好吃的菜头酸了。”我说:“听那女孩讲,她大学毕业,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才想到做菜头酸生意的。”老婆说:“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先过渡一下也是对的。”我说:“其实你也别小瞧菜头酸生意,它也可以做得很大的。”老婆说:“你看看,你又要逞你空想理论家之能了。”我说:“我说的是实际,尤阿婆菜头酸店里那个女孩看起来是很有想法的,她现在已经在做线上销售了,说不定哪天就有加盟店产生,她的生意完全有可能做大的。”老婆白了我一眼,说:“呦呦呦,替人家深谋远虑了,还不是你在纸上谈兵!”我说:“眼见为实,哪天我们回巷子里看看,你见了那个女孩,你就不会再如此说我了。”

小巷离我们现在住的小区有两三公里,不是太远。周日,我怂恿老婆带上儿子,一起回老巷子看看。还没到尤阿婆店门前,我抬头却不见招牌,店门紧闭。老婆问:“怎么回事?关门大吉了?”我说:“不会吧?我问问。”问了尤阿婆的邻居孟阿伯,他说尤阿婆的女儿来吵着要涨房租,那个女孩觉得合同还没到期就不同意,结果尤阿婆的女儿让那个女孩搬走。我问那女孩搬去哪里开店,孟阿伯摇摇头说不知道,倒是听说尤阿婆的女儿自己要卖菜头酸。我问什么时候要卖,孟阿伯说这个他也不知道。

那个女孩会不会再做菜头酸,在哪里开店?几天后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真希望哪天在哪里看到她在卖菜头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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