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叔返乡

靖叔退休在家已经一年，他兴来便回乡居住，说是出门在外三四十年，总不能忘记那株榕树。事实上，从他十年前就把榕树旁的石头屋翻修成框架结构的两层楼就可以看出他早就有返乡的准备。

靖婶并不想在乡下过晚年，她不喜欢乡下的人情世事。当靖叔提出退休后要回老家时，靖婶坚决反对：“如果你想回去，你就自己回去，我应付不了乡下那些事情。”靖婶也是从乡下到城里的，她知道乡下人情世事的复杂性。靖叔说：“我们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城里工作，回去确实不一定适应乡下生活，但我们乡下的房子独家独院，大门一关，跟城里还不是差不多。”他企图说服靖婶，但靖婶索性跟他冷战，躲到女儿家去，说是要帮女儿接送孩子上学，让女儿安心生二胎。理由恰当，女儿也有这样的需求，靖叔只能由着她去。

靖叔只好妥协，不再提回乡度晚年的事。所在的城市离老家南山村两百多公里，靖叔自己会开车，花两三个小时就到老家了。反正在城里也是一个人住，老婆到女儿家住以后，他常常不跟家人打招呼就回了乡。

有一次，靖婶回家拿衣服，发现冰箱空空的，回去便和女儿说了。女儿打电话给他，他才说回老家几天。女儿生气地说：“爸，您觉得这样做对吗？您有没有把我和妈看成家里人？”靖叔说：“我要是说了，某人肯定不高兴，甚至会加深矛盾。”女儿说：“你没说，怎么知道我妈不同意你回老家看看呢？她反对的是长住老家啊。”靖叔说：“你就不要跟你老妈说我回老家了，就说我只是没买菜而已。”女儿说：“纸包不住火的，她能被你忽悠才怪。”

靖叔并没有马上回城，他把房间打扫干净，关好门窗，才出了门。这次他回老家三天，打扫房屋，晾晒床上用品花去半天。乡亲们知道他回乡，有几个跟靖叔亲近的人就来找他闲坐、喝茶。

回到城里，他发信息给女儿，女儿便打电话给他。问他几点到的，靖叔说刚到。女儿问：“要不要过来吃晚饭？”靖叔说：“我自己做吧。”女儿说：“冰箱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做？”

靖叔说：“我从乡下带点蔬菜来，等下煮一碗面。”

过了一个月，靖叔给女儿发信息：“我要回乡下小住几天。”女儿没有回复，她知道父亲只是通知她，回复什么内容都改变不了父亲的想法。她也没有告诉母亲，她清楚母亲知道了又得唠叨个没完没了。

靖叔还是自己开车回老家，到家还不到十一点。他开窗通气，再把被褥搬到阳台晾晒。站在阳台，他看到榕树长出了新叶。透过枝叶，他看到了前方的房屋——这时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村道上没几个人在走。

他拍了几张照片，发在朋友圈上。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做午饭。

靖叔收回被褥，铺好，快到下午一点了。他便躺下，很快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婆和女儿一家人都回来村里小住。醒来的时候，他想起梦境，心想老婆回来小住暂时还不大现实，女儿、女婿和外孙还是有可能的。

午睡醒来，靖叔走到门口，看到榕树下有不少落叶，便拿起大扫把扫起叶子来。

靖叔看了朋友圈，在自己发的照片下，女儿和女婿都点了赞。靖叔便来了兴致，到村里走一圈，选择美景拍下来，继续发在朋友圈上。

老村长见靖叔在拍照，问靖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退休了吗？”靖叔年前回家才到老村长家坐过，但老村长忘记了——快九十岁的人了，健忘是自然的事，靖叔怕老村长没听见，走近他身边说：“我刚回来。我退休了。”老村长说：“退休了，要经常回来走动走动啊，不要忘了摇篮血迹。”靖叔点头称是。老村长问：“你牵手退休了吗，有无回来？”靖叔回答说：“退休了，在带外孙。”老村长说：“到我厝里喝茶吧？”靖叔说：“好，到你家喝喝茶。”老村长的老伴看到靖叔进门，也问：“靖啊什么时候回来的？”靖叔告诉她：“今天刚回来。”老村长说：“坐吧，我泡茶给你喝。”靖叔看了看老村长家的大厅，说：“什么时候买的新电视啊？”老村长问老伴说：“鑫啊什么时候买的啊？我都忘了。”老伴说：“上个月买的。”靖叔说：“鑫啊这样有孝心，很好。”老村长说：“他自己在城里忙着，我们不指望他经常回家。”老村长的三个儿子都在城里，小儿子鑫啊在县城，离家最近。靖叔问：“鑫啊多久回来一次啊？”老村长说：“几天回来一次。我们生活能自理，不用他们来照顾。”靖叔知道老村长差两岁就九十岁了，不过看他眼睛还炯炯有神，泡茶的手也很自然。老村长说：“我喝茶喝了几十年了，这茶你喝得惯吗？”靖叔笑着说：“我平时不怎么喝茶，不知道茶好坏。”老村长说：“这茶是熟茶，很不错的。”靖叔说：“那我好好品一品。”

从老村长家出来，靖叔看看天色还早，便走去南山。

南山在老村长家不远，是座小山，高度不足五十米。靖叔想登上山顶，看看夕阳西下美景，只是走到山腰就走不了了，到处是杂草，原来的小道都没了。靖叔只好往回走。边走边想，这个小山这样荒着太可惜了。

靖叔想，在南山种果树，应该是可行的，为什么没人承包呢？靖叔从山上下来后，往自家走。

进门不久，邻居承叔来找他闲坐。靖叔要泡茶，承叔说：“坐一会就好了，不喝茶了。”靖叔还是泡了茶。两人边喝茶边聊。靖叔问：“南山杂草长得那么多，怎么没人去种树什么的？”承叔说：“你不知道村里的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吃的不用靠自己种，没米就到便利店买。你没看到不少水田都荒着，南山贫瘠，更没人管了。凡啊本来想挖山里的土去卖，后来没做成。”

靖叔问：“为什么？村里不同意吗？”承叔说：“没有通往南山的车道，听说修路得经过几十户人家的田地，凡啊平时不会做人，十几户人家不同意把地让给他。所以他就做不成了。”靖叔问：“凡啊是谁的孩子？我没什么印象。”承叔说：“是登啊的后生，想起来了吗？”靖叔说：“登啊不是当过村委吗，他后生怎么就和人关系不好了。”承叔说：“从小就脾气大，和人有一丁点矛盾就动粗。这些年人家就不怕他了。”承叔看了门外，说：“不背后说人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南山了？”靖叔说：“我傍晚刚去南山走一走，所以才提起它。”承叔说：“二三十年前，南山是有人去开荒的，种上大麦小麦，后来没人种麦了，就抛荒了。”靖叔说：“如果种树还是可以的。”承叔说：“以前山上是有些松树，后来被砍掉了。”

第二天，村长到南山村来。路过靖叔家，见靖叔家门开着，便问在自家门口喂鸡鸭的承婶：“他们家谁回来了？”承婶告诉村长是靖叔一个人回来的。村长便喊了靖叔两三声。村长柳方芬是靖叔小学同学，嫁给同村人，已经当了十几年的村长了。靖叔听到有人叫他，走出门来，见是柳村长，便说：“老同学进来坐会儿。”柳村长说：“好。就你一个人回来啊?”靖叔说：“家里就我一个闲人，他们都没空回来。”柳村长说：“一个人回来方便吗？”靖叔说：“我适应能力很强的，没问题。进屋坐吧？”柳村长说：“那就进屋坐坐。”她在屋里转了转，说：“你要经常回来住一住，要不房屋没人住很容易坏掉。”靖叔说：“是。我走时怕灰尘进来，门窗都关了，回来都要通风换气，要不还是有些味道。”

靖叔和柳村长聊了一会儿，聊起了村里的发展来。柳村长说：“和其他村比，咱村发展是慢了不少，你退休后回村里来，对村里能不能多出些点子？”靖叔说：“我昨天在南山转了一小会儿，觉得南山这样荒着很可惜，要是种上果树既能提高村民收入，又可以美化村容村貌。”柳村长说：“这个想法很好，问题是我估计没多少人想种树，大多数乡亲都想挣快钱。”靖叔说：“如果有人愿意种树，我愿意合作。”柳村长说：“那就说好了，这事我来张罗。”

柳村长和书记说了这事，书记认为把南山变成果山，可以助推村里的发展，让村长抓紧物色和靖叔合作的人。

村里有经济实力的人，柳村长都打了电话，几乎都是告诉她：“等我再想想。”柳村长等了三四天，没有人回复她电话。便打电话给靖叔：“你自己评估一下，能不能自己做。”靖叔之所以要和人合作，主要是考虑退休后悠着点，碰到这种情景也是他没料到的，便说：“水果的销路，我这边的人脉是有的，资金也不是大问题，主要是我不可能一直待在村里。”柳村长把靖叔的说法转告书记。书记问柳村长：“他是不是担心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怕他自己管理到时候就有人来制造麻烦？”柳村长想了想，说：“这个他没有说，不过经你这一说，我想或许真是他担心的。如果是这样，村里找个人帮他管理不就行了吗？”书记说：“这人我想到了。”柳村长说：“谁啊？”书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柳村长说：“你啊？”书记说：“是在我眼前。”柳村长说：“我呀，不行不行！我不行。”书记说：“村长成为致富带头人有什么不行的？况且你是靖叔的同学，合作起来比较方便。”柳村长说：“倒不如你亲自出马，你才四十岁，年富力强。”书记说：“我是考虑你快六十了，换届得退下来了。”柳村长说：“实在没人我再考虑考虑。”

柳村长最后决定帮靖叔。按照靖叔的规划，南山种的果树有短期就可以收获的，也有几年后才能结果实的。

三个月后，南山的杂草没了，山变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