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业余爱好

章老师的毛笔字写得很好，早些年每年中高考标语都是他书写的。近些年学校领导把写标语的事让广告公司做了，轻易见不到章老师的毛笔字了。

我和章老师熟悉后，劝他去参加比赛。我说：“取得名次后作为资本，以后就可以有硬件争取个省甚至全国书法协会会员之类的。”章老师笑着说：“我教的是数学，书法纯属业余爱好。”我说：“这哪里有矛盾啊。”章老师说：“要成大家，哪有那么容易的。我现在很少有时间专心练字，现在写字都是在吃老本。”章老师的字是大学毕业之前练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当老师之后就很少练字了。他说刚毕业那几年，假期还写写毛笔字，担任高中数学教师后就没空研究写字了。

我告诉章老师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小学当老师，现在已经是省书协会员了。章老师说：“人家天资好。”我本想用这招刺激一下章老师。但章老师似乎不为所动，不曾参加任何级别的书法比赛。我为他感到可惜。于是找到章老师的老婆，让章夫人吹吹枕边风。

再见到章夫人时，我问她有没有吹枕边风，章夫人说：“吹也没用，他这人固执得很，想好的很难动摇他。”

我对毛笔字没有研究，但总觉得章老师的字并不比成为省书协会员的我那个同学差，便想着帮他把字送去参赛。

一天，我找章老师闲聊，问他能不能帮我写一幅字。他说：“我的字没有收藏价值的，还是省省吧。”我说：“我喜欢你的字啊，送我一幅让我挂在书房吧。”章老师见我很诚恳，便说：“那就等我有空时再写吧。”我说：“行，你答应就好。”

到了暑假，我本以为章老师能给我写，却迟迟没接到他写好字让我去取的电话，我因为和他约好等他有空再写就不好意思催他写。转眼到了八月份，高三年又开始上课了，我便觉得这个暑假得到章老师的墨宝没有希望了。果真，到了秋季开学，我见到章老师，他也没提写字的事。

其实，章老师平时是有写毛笔字的。这是我从他夫人那里得知的。那天是星期天，我在菜市场碰到章老师夫人，我问她：“章老师没一起来啊？”章夫人说：“他呀，你什么时候见他来过菜市场，整天窝在书房里。”我说：“窝在书房里一直做题也不行啊，长时间做一件事会伤身体的。”章夫人说：“偶尔见他写写毛笔字。”我说：“这样稍微放松一点就对了。”

知道章老师平时还写着毛笔字，我就纳闷：他为什么不写字送我？

遇见章夫人一周后，有天上课后，在教学楼前的路上遇见了章老师，我向他打招呼，问他：“你是不是把送我一幅字的事给忘了？”章老师说：“没忘，就是不知道写什么内容好。”我说：“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啊。”章老师说：“那怎么行，那就敷衍你了。”我说：“不必这么严谨的。”章老师说：“应该严谨。”我拗不过他，只好继续等待。

我得知省里有个书法比赛，截至时间是下个月底，便把这个信息告诉章老师。章老师笑着说：“我的字只能孤芳自赏，参加不了比赛。”我说：“老同事们都知道你的毛笔字写得好，说不定一参加就拿大奖哩。”章老师说：“你这样抬举我的字，让我无地自容。”

章老师不愿意去参加书法比赛，我本想催他写字送我，拿着这幅字替他去报名参赛，斟酌时觉得不妥当，便想到让他家人帮他去送参赛作品。于是得空时我打电话给章夫人，说了我的想法。章夫人说：“他也没有现成参赛作品可送，我拿什么去呢，总不能把他平时写的拿去吧？”我说：“实在没有，把平时写的挑选一幅也是可以的。”章夫人说：“那我挑看看。”

第二天，章夫人打电话给我，说章老师写的字保存下来的没几幅，只能挑一幅寄往你给我的地址了。我说：“这样就行。”

两个月后，书法比赛结果出来，我看到了章老师的名字在二等奖的前三名。虽然没能得一等奖，但二等奖也是对章老师书法水平的肯定。我第一时间告诉了章夫人，章夫人自然是高兴得很，说：“没想到老章的毛笔字还这么厉害！”我说：“他要是认真对待比赛，可能有希望获得一等奖。”章夫人说：“只是不好劝他，他那样固执。”我说：“没事，说不定这次获奖能触动他。”

章夫人挂电话后，我看章老师没课了，便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有个好消息，想听吗？”章老师说：“什么好消息？是你要升了吗？”我忙说：“是你的好消息。”章老师说：“我的好消息，怎么你先知道？”我说：“当然。”他说：“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我便把他书法获得省二等奖告诉了他。章老师说：“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参加比赛，哪来的获奖？你是拿我寻开心吧？”我说：“我打电话找你寻开心？有这样无聊吗？你获奖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可以问一下尊夫人。”章老师说：“怎么连她也知道？”我就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告诉了他，他说：“你也真是的，要报送前也不跟我说一下。”我说：“跟你说三下都没用，你肯定不愿意参加。”章老师说：“那是。”我说：“看来你的书法功力很了得的，得加把劲，说不定某一天能成为大家。”章老师说：“你一向高看我，我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我写字纯属业余爱好，岂敢做大家之梦。”我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当一个书法大师的朋友这么不容易！”

章老师说：“我现在教数学，每节课都教得战战兢兢，哪敢有其他想法。眼下竞争如此激烈，你的学生竞争不过人家，为师者就得有愧疚感。”我也是教师，我何尝不知道当一个老师的不容易，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还没有转变观念，依然想着只有名校才有前途的时候，作为一线教师来自学校、学生及其家长还有社会诸多方面的压力。我说：“你是教坛老将了，久经考验，口碑一直很好，不要再自己增压了。事实上，你写写字是很好的释放压力的方式。”章老师说：“你说得对，我把写毛笔字定位为业余爱好就是为了自我降压，所以并没想到往这方面发展。”我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有厚重的底蕴，我坚信你的字能走得更远的。”

章老师说：“不管怎么样，这次让你费心了。不过，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下回不要为我费这么多时间和心力了。”我心想：章老师是怕给别人添麻烦，或者是不想欠人家的人情。只好说：“行，听你的。”

一个月后，已经退休近三十年的冯老师在乡下老家去世了，告别仪式将在祖厝举行。章老师入职时曾经和冯老师“结对子”，在冯老师的指点下，入职后的第一堂公开课得到好评。之后在数学组同事了几年，直到冯老师退休。冯老师去世后，章老师主动和冯老师的儿子联系，要到乡下去帮助书写挽联、花圈绶带等。我感觉他是为了报答冯老师才不辞辛苦跑到乡下去的，便问他需要不需要我开车送去。章老师说：“现在网约车这么方便，不麻烦你了。”我只好作罢。

冯老师告别仪式那天，学校包了一部车去，退休教师、在职老教师和校领导，共三十来人前往冯老师老家。我见到章老师写的“奠”字，厚重有力，感受到他对冯老师深深的哀思。

回来时，坐我旁边的退休老教师唐老师问我：“章老师现在应该是书协会员吧？”我说：“章老师没入会。”唐老师说：“他这人向来低调做人。”我说：“您跟他同事过，了解得很透。”

下车时，我追上章老师，问他有没有空到办公室喝一下茶。他说：“还得备课，有空再喝吧。”我说：“你的字给告别仪式营造了庄重的氛围，是对冯老师最好的祭奠。”章老师说：“最后为冯老师做点事，才不会觉得遗憾。这么多年来，他在乡下养老，见的面少，我去拜访他一年也没几次，总该为他好好送最后一程。”我说：“你做到了，我想冯老师如果在天有灵，他会很高兴的。”章老师说：“希望他能满意。”

寒假很快到了。快到春节的一天，章老师打电话给我，让我到他家坐一坐。我和他约了时间，准时到了他家。喝了一会儿茶后，章老师说：“你等一等，我去书房马上回来。”我料想他去拿写的字给我。章老师果然带着一幅字来，展开看时，写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问我：“想不到更适合的内容了。”我说：“只要能得到你的真迹，什么内容无所谓。”章老师说：“这样说你是不喜欢这四个字，那我重写。”我说：“喜欢，没说不喜欢啊。”

带着章老师的字，我赶去书画装裱店，请店里抓紧装裱好，好让我春节前挂在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