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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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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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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龙眼树

屋旁的龙眼树倒地的情景我无法想象,它是在今年最强的一次台风中倒下的。这株龙眼树是曾祖辈种下的,据说有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照理说也会有强台风,但它没有被刮倒。这次倒了,是台风百年不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依照气象部门的说法,这次台风是十年一遇,也就是说不是历史上最强的,因此龙眼树倒地的原因不能全部归于台风——二叔就是这么想的。

这株龙眼树树干粗壮得成年人一人合抱不了,树干笔直向上,有两人高。树冠向四方延展,没有倾向于哪一方,这样的长势,是比较稳定的,因此村里其他树在台风中倒伏最多的年份,它仍然屹立在原地。

堂叔认为树倒是因为树龄大了,根系不再坚韧,所以抗不过台风,树根便先断了。树根断了,树干就像没有地基的房子,被风一吹便倒了。

三叔有自己的看法,一直喜欢出风头的他,说话常常和人唱反调。他说:“我怀疑是有人不让他活了,它被逼放弃生存的。我前些天我梦见龙眼树说出人话,说它大限到了。”这话说的时候,二叔老拿眼睛瞪他,三叔却不顾二叔的态度,把想说的话说完。几个人在一起喝茶,二叔不等三叔讲完,二叔便说:“白天说鬼话,哪里会有树来托梦?”喝着茶的堂伯说:“树有树神,这么老的树说不定真有神了。”二叔看堂伯帮三叔说话,就不再吭声。我作为晚辈,觉得发表看法难免让人觉得在选边站,因此就保持沉默,但我内心有股强大的推力,要推动我帮二叔说话。三叔是巴不得龙眼树倒掉的,因为这株龙眼树占的地盘可以盖一座楼房,而现在有实力盖楼房的就属他家了。二叔虽然也想要这块地作为宅基地,但他刚刚把家里的钱全部交给我堂哥在城里买房,二叔再迫切希望拥有,也是力不从心。我家的户口不在村里,没办法申请宅基地,这是两位叔叔所知道的,因此没把我列入竞争对象。二叔看我没说话,便说:“龙眼树倒了,这块地原则上是属于我们兄弟三家共有的,如果哪家想要这块地作为宅基地,就得给其他两家买。”三叔说:“我看这块地又不大,谁要就谁拿走便是,谈钱伤感情。二哥想要我可以让给你,大侄子应该也会让吧?”我觉得不表态三叔是不会放过我的,便说:“我家申请不了宅基地,肯定让啊。”

三叔和二叔关系一直是时好时坏的,这次能坐在一起是因为二叔的二儿子结婚,不知道三叔是自己主动,还是被某个人说服,亲自到二叔家来送贺礼。礼金二叔没收下,但两个人的关系得到修复,自此后两个人偶尔坐在同一张桌前喝茶。

在乡下分家往往是兄弟矛盾的源头,为家产或者债务一时闹不愉快是常有的事。二叔和三叔的矛盾就是那时候开的头。家产分割,就涉及到百年龙眼树的问题。那年头,龙眼果还算值钱,一年下来这株龙眼果有小万块收入,二叔和三叔都很清楚龙眼树是摇钱树。二叔比较霸道,提出老房子少分给他,把这株龙眼树归他家。他说:“小时候,爷爷曾经交代我要好好照顾龙眼树,现在爷爷不在了,我得负起责任,不能让他老人家不得安心。”三叔说:“这话是你编的吧,我怎么不知道?”二叔说:“你怎么知道?你那时候还在地上爬着呢!”三叔说:“当有这回事,可是又不是只有你能照顾龙眼树,我也可以啊。”二叔说:“你照顾?你一年到头在外地打工,怎么照顾?”三叔说:“龙眼树又不用天天浇水,也不招病虫,要天天照顾吗?”我爷爷那时还活着,但气喘病缠着他。爷爷见兄弟两人为一株龙眼树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动脚了,便生气地说:“这株龙眼树谁也别想要,我自己留着,等我闭眼之后,你们爱怎么分再怎么分!”我二叔请我堂叔来劝我爷爷,劝了两三天,我爷爷坚决不改变主意。

爷爷不是固执,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说:“国土争端可以暂时搁置,未来再解决;家庭的争端自然也可以留给未来嘛。”现在看来爷爷还是睿智的,但他的智慧还不足于化解因为争龙眼树埋下及由此衍生的兄弟情感裂痕。直到爷爷临终时,他未能把龙眼树分配好。堂叔在爷爷去世之后,曾经跟我谈起劝说我爷爷的过程,我爷爷寄希望于时代进步和叔叔们的成长——人长大了,见识多了,心性改变了,看待事物的态度不一样了……

现在看来爷爷是有道理的,他去世前,龙眼果就不值钱了,村里不少人栽在旱地的龙眼树都砍掉了。只是爷爷没有留下遗嘱,自然也没能让这株龙眼树的归属明朗化。二叔在爷爷头七那天说自己梦见了爷爷,爷爷说了不少话,谈到龙眼树应该归二叔。三叔冷笑了一声,说:“你能不能换一个新花样,不要老是这样的套路行吗?”二叔说:“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我们又不商量怎么处理龙眼树,你这样敏感干什么?”三叔说:“听锣听音,谁不知道你心里打的小算盘。”二叔说:“既然你都提出这个问题了,我们也得把这株树的归属解决了,不要把矛盾留给下一代人了。”三叔说:“那要怎么解决,你说看看。”二叔便说:“既然老人家都托梦给我了,自然按照老爸交代的做。”三叔说:“你再去做美梦吧你!有这样霸道的吗?大侄子不要,也得我们两家平分了这株树。我已经不和你计较这些年你占了这株树多少便宜,现在不能连我的基本权利都要剥夺吧?”二叔说:“你把话说清楚,什么这些年我占了这株树不少便宜?”三叔说:“本来不想挑明,你都这样问了,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了吧。这些年,虽然名誉上是老爸管着这株龙眼树,事实上当龙眼果可以卖的时候,是谁采摘了果实?”二叔承认是他摘了龙眼果,但他说:“我不摘,你来摘啊?总不能让一个七八十岁的人自己去摘吧?摘了我帮老爸运到城里去卖,老爸给我一些补贴,有什么不合理的?”三叔说:“你不要以为老爸没了,死无对证。老爸告诉过我,你每年卖龙眼果都说怎么怎么不好卖,卖完也就给他一千来块。”二叔说:“你这话真是听老爸说的吗?我除了给他钱,买东西给他不用花钱吗?”三叔说:“你买了多少东西给他,能值多少钱?”二叔听了,火冒三丈,撸起袖子,挥舞拳头,要打三叔。堂叔站起身来,说:“年纪大了,性子还是那样暴,也不看看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二叔才收敛了些,忿忿地说:“是他这个半头青惹我发火!”

三叔满脸通红,我感觉他是强忍住怒火。堂叔贴在三叔耳根说了句什么,三叔便走出门去。二叔见三叔出了门,便说:“从小到大,都没把我当兄弟,处处针对我。”堂叔说:“你只是看到他的问题。他长期在外打拼,难得回来几天,没必要搞得这么僵。”二叔说:“一年没回来几天,只能说明他没本事,又不是我害了他。”堂叔知道二叔在气头上,就转移了话题,问我最近公司有没有需要人。我心里明白堂叔的用意,便配合他说话,问他:“谁想到我公司去啊?”堂叔说:“我自己,看大门这类的就行。”堂叔已经六十出头,小学都没上完,虽然也在外地闯荡了二三十年,但干的是泥水工的活,我公司又不缺这样的人,除了看门还真没其他合适的,便说:“让您去看大门,我不敢。”堂叔说:“怎么讲?是怕我丢了你的面子?”我说:“不是这意思。”堂叔说:“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我说:“让你去看大门是屈才了。”二叔听了,说:“屈什么才,他有才屈吗?泥水匠的活干不动了,剩下的又有什么才?”我说:“老话说得好,‘老人老步定’。”二叔说:“我看你如果需要看门的,就大胆用他。”我本来就是和堂叔在没话找话说,并不需要门卫,就说:“现在有个门卫年纪有点大了,想辞了他,但是还得等一阵子。”说这话,玩的是缓兵之计。二叔说:“那还放什么空枪!”

我和堂叔没有继续聊公司招人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堂叔说:“都说血浓于水,兄弟两人还是互相念着对方的好,不要再为一点小利益斤斤计较了。”二叔说:“你这话应该当他的面说,他在场为什么不说?我还得别人教我做人?”堂叔说:“我会说他的。我不是想教你怎么做人,我比你年纪小,也没资格教你,我只是说说而已。”二叔说:“我没让你不说,不过你不能护着他。”堂叔自讨没趣,借故走了。我随他走出门,堂叔说:“你二叔啊。”他摇了摇头,继续说:“在他眼里,兄弟情薄如纸,经不起撕扯。”

我说:“我二叔对我们挺好的。”堂叔说:“那是因为你们没和他争什么。”我觉得堂叔说的不无道理,便没再辩解。只是对堂叔说:“您劝劝我三叔,只要三叔忍让一下,我想二叔也不会一直和三叔过不去。”

三年后,百年龙眼树倒了,为龙眼树所在的那块地,二叔和三叔又有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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