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医生是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中医,据表姐说,他只要号脉,不用病人说出病情,便可以一五一十讲出来。
我老是感觉消化不好,经表姐一说,萌生了去看看胡医生的冲动,只是心里不是很信任他,中医望闻问切基本套路,到了胡医生这里,岂能省却步骤,更何况放眼九州,哪里有什么神医?
被传得神乎其神,自然得有两把刷子。表姐说,他们一家都看过胡医生,有病看病,没病调理调理。
终于定下去看胡医生了。表姐说可以带我去,不过找胡医生看的人很多,而胡医生是在外市当医生,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白天才回老家给人看病,因此得提早去。我问胡医生没有像医院那样让人预约,表姐说没有,是先到先看——不过不管多迟他都会给看。
我住的地方离胡医生住的城区有三十公里的距离,不算太远,打车去也算方便。
到了胡医生住的小区。小区原来在城边,几栋楼房都在三十层左右。胡医生家在29层,进了电梯才知道是顶层。
出电梯门,向右走到走廊尽头,左侧就是胡医生家。他的房门紧闭,对门邻居的门也紧闭。我想按门铃,表姐说“我来”,敲了敲门,没人应答。表姐说:“以前胡医生老婆和孩子都在家的。我发微信问问看。”微信发出不久,胡医生老婆回信息说在陪孩子打篮球,让我们先等一等。
我们打开天台门走到天台边,放眼望去,夕阳擦着远处的山露着半边。小城新街道车来车往,人行道上没有多少人影。
过了几分钟,我们走回胡医生家门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表姐对那个孕妇说:“我们来了半小时了,胡医生还没来,她老婆说会回来的。”那个孕妇说:“没事,谁先来谁先看,我们排你们后面就是。你们来了几次了?”表姐说:“来了四五次了。你呢?”那孕妇说:“第一次。我们住对面那个小区的,听人讲胡医生很厉害的,就带孩子来调理调理。只是先生人主人福,不知道有没有用。”
过了两三分钟,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走出电梯。我悄悄问表姐:“是胡医生吗?”表姐说:“不是,胡医生没有这么高。”只见三十几岁的男人也朝胡医生这边走来。我以为他也是要来看病的。没想到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原来他是胡医生的对门邻居。
又过了十来分钟。胡医生和老婆孩子一起出电梯门了。表姐迎了上去,说:“胡医生,今天这么迟才回来啊?”胡医生说:“下午有病人,迟点下班。”胡医生老婆笑着说:“让你们久等了。阿姨,你不都是星期天上午来的吗,怎么今天?”我忙解释:“是因为我,她带我来看。”胡医生看了看我说:“听她介绍才来的?”我说:“是啊。”我表姐说:“他是我表姐,特地打车从安市来的。”胡医生说:“是吗?大老远跑来,辛苦了!”我忙说:“来让你受累。”
说话间,胡医生老婆打开了入户门,请大家进去。我见胡医生换了鞋进去,准备脱鞋。他见到,说:“进来吧,不用换。”我看了看表姐,她说:“没拖鞋换,把鞋子脱了吧,要不胡医生看完病还得拖地板。”我心想:穿着袜子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味道;要是有味道,挺尴尬的。便把袜子也脱了,赤着脚要走进去。表姐说:“不用脱袜子啊。”我悄声说:“刚才走了一段路,怕袜子有味。”
表姐领着我走到餐桌前,说:“待会儿就在这里看,先坐下吧。”我让表姐先看,她说:“一样的,反正我得等你看完再走。”我只好先坐下,表姐站在一旁。胡医生放下背包就到餐桌旁来了,他问我表姐说:“感觉好很多了吧?”表姐说:“好很多了,现在可以睡长一点了。这是我表弟,你帮他先看看吧。”胡医生看了看我,说:“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我伸出舌头,他看了一眼,示意我把手放在桌面上。他在我手腕上搭脉,边号脉边说:“脾虚,大便怎么样?”未等我回答,他说:“经常拉稀是吗?”我点点头。接着又说:“肝也不大好,喝酒比较多对吧?你看你双手鱼际红得这么厉害。”我说:“近几年没怎么喝了。”胡医生说:“不要再喝了。我帮你调一调。”他没问我要看什么,我原本是觉得湿气比较重想让他帮我调理调理,见他没问我就告诉他想解决湿气重的问题。胡医生说:“不着急,我会帮你调理好的。”
胡医生开了方子,告诉我先买五贴。表姐说:“他来一回不容易,能不能帮他多开一个方子?”胡医生笑着说:“得看看这五贴喝了效果怎么样。”表姐说:“你这么厉害,效果肯定很好的。”胡医生说:“你们把我看成神医了。就是神医喜来乐,也不可能看一次就解决问题啊。”表姐说:“人家说你跟一个老道士学过医,你如果不是神医,至少是神医的徒弟,肯定能药到病除。”我听着听着,感觉表姐是胡医生的医托。我就说:“我先喝五天吧,五天后再来找胡医生。”表姐说:“胡医生得星期六才回家,你来一次这么不方便,看看能不能开十贴。”胡医生听表姐这一说,便说:“要不你就喝十天再来吧。”我点头说:“行,听胡医生的。”
表姐看完,向胡医生道谢后,示意我回家。我说:“还没给胡医生诊费。”表姐说:“诊费得交给胡医生老婆,我有加她的微信,我等下转给她就可以了。”我说:“我本来要帮你一起给的,那我转钱给你。”我转了一百块钱给表姐。到第二天表姐没收,被退回,这是后话。
胡医生家的入户门开着,我们快走到门口时,有三个人走了进来。出门后,我对表姐说:“每星期来看病的人都这么多吗?”表姐说:“上回来,人比今天多好几倍,客厅坐不下,大家只能在天台等。”我说:“这样胡医生不累坏才怪。”表姐说:“有钱挣,就有干劲啊。”我说:“健康还是比钱重要的。”表姐说:“没钱哪来健康?”
按了电梯下行键,等了一两分钟,一拨人从电梯间出来,走在前面的冲着我表姐叫:“老姨,你又带人来了?你自己看了三四个月吧,还在看吗?”表姐说:“带我表弟来。我好得差不多了。你呢?带人来,还是自己也要看?”那人说:“我吃了药感觉没什么作用,再看一次,没效果就不来了。”表姐说:“你上次说你来第三次,这是第四次吧?”那人说:“是啊。”表姐说:“药材很关键,你是在哪里买的药?”那人说:“去大药店买的。”
我心想大药店的药材未必比小药店的好,关键在于药材采购渠道,谁采购的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是一个喜欢往自己口袋装钱的人当了大药店的采购员,说不定到店的药材比小药店的还不如。只是我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发表自己的观点。
在电梯间,我问表姐:“胡医生有依托吗?”表姐抬头看我,反问我:“你帮我,我帮你,帮胡医生宣传宣传你觉得是不正常吗?”我突然觉得表姐和我的疏远,虽然是血亲,不同的生活环境已经把我和她拉开了距离,只是我,或者也有她还被表姐弟这层关系的温情假象所蒙蔽。当我清醒意识到这点时,我还是努力排除对表姐的冷漠,对她客气地说:“你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
出了楼梯间,表姐问我:“跟我回家坐坐再回去?”我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便说:“不了,等下回去太迟了。下回吧。”
胡医生开的药,喝起来又苦又涩,难于下咽,很想不再熬,但想想这与自己的初衷相悖,就坚持了下来。把这一疗程的药都喝完了。
停药后,身体感觉不到什么改变。想打退堂鼓,没想到晚上八点,表姐打电话来问我:“药吃完了,星期六还来吗?”我迟疑片刻,给她一个含糊的回答:“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会去的。”表姐说:“有事也要来啊,哪有可能看一次就好的?”
到了星期六,决定还是再去一回看看。依然叫了顺风车。这次明明点的是“专享”,可上车时,发现车内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关车门前,我对司机说:“我约的是专享车啊?”司机笑着说:“你如果不想上车,可以退订。”凭什么退订,投诉他。我如是想。但刚才约车花了二三十分钟,再约一部车如果还要二十几分钟,那不浪费时间,到了胡医生那边正赶上人去得多的时段,不划算,于是只好上了车。司机提醒我系好安全带。我知道他是按规定这样说的,不去理会他。他也不当一回事。车起步后,他说:“我看你们两人目的地是一样的,就顺便带了她,理解一下吧,老兄。”我看了一眼左侧坐着的女人,她也朝我看了看,向我点了点头,问我:“你也是要去胡医生那里吧?我上次好像见过你。”我想不起来,对她毫无印象。她说:“上周六晚上,胡医生第一个看的就是你。”原来这样,我在看病的时候,她看着胡医生帮我看病,只是我不知道她在哪个角落,是坐着还是站着。我说:“是的,再去看看。”她说:“我也是第二次去,感觉有点效果。”我总觉得病情是个人隐私,就没有问她看的是什么。见我没有搭话,她说:“我是听我同学介绍的,找胡医生看妇科病。”妇科病?更不好接话了,我只好说:“有效果就好,我感觉没什么作用。”她说:“听我同学说,她认识带你去看病的人,每次都在大家的面夸胡医生高明,声音都很响。”我说:“是吗?”她说:“那天你不觉得吗?”我想想是这么回事,但我沉默了。她打破了沉默,说:“相遇也是缘分,我姓唐,你叫我小唐就行。我们看的胡医生据说是一个老道士的真传弟子,看病用药都很特别。”看来胡医生的神奇之处已经被不少人知晓。我说:“我也是听我表姐说的,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找胡医生看的。”小唐笑着说:“我妈说,看病和拜佛一个样,心诚则灵,不诚不灵。”
我被逗笑了,说:“是吗?头一回听说。”但心里想小唐母亲的话也有道理,情绪上没有排斥,是一种真正的配合。只有真正配合医生施治,效果才会达到最好。便补充说:“你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小唐说:“胡医生其实很不容易,他老婆不怎么懂得爱护他,他在医院已经很辛苦了,每个周末都联系了那么多人来家里找胡医生看病。”我说:“病人多,人家也会主动上门来啊。”小唐说:“要是我老公是医生,我不会让他这么累的。”每个家庭的情况各不一样,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也各不一样,小唐的话有失偏颇,只是我没有评判的必要。我打开手机,看微信。表姐发来一条信息,说她晚上迟一点去胡医生家,有个姐妹也要她带去看病。我回她信息:“没事,我自己知道走了。”她发来胡医生的楼号和房号。我是记住的,她此举是多余了,但我依然回她:知道了,谢谢姐。
我和小唐上楼进入胡医生家门时,胡医生老婆在家,胡医生还没回来,只得坐在沙发上等。小唐问我:“看完马上回去吗?”我说:“是的。”小唐说:“拼车回去吧?”我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