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乡的摇辘轳比赛要在明天端午节举行。
辘轳村的第一号种子辘轳手木车一大早就起来锻炼了,他在院子里绕着圈慢跑,然后伏下身子做俯卧撑,尔后是不停地做拳击动作。院子里的猪鸡被他折腾得又跑又叫,做饭的母亲在门口出出进进,一眼又一眼地瞟他。
他累得通身是汗,气喘吁吁方才罢手。他必须夺得冠军,全村人盼这个冠军有几年了,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压力很大。
早饭后日头老高了,木车穿着一身村里给他买的运动服走出家门,他要去万四爷家,请教明天的辘轳怎么个摇法儿。东村的柱子可是他夺冠路上的拦路虎呀,得准备好对付他的招儿。
街上静悄悄的,零星的村民往村外的田里走,见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细细地打量他。他是经过全村的辘轳手选拔赛选拔出来参加全乡比赛的选手,人们羡慕他。
日头升起来了。远处的查布杆山蓝幽幽的,村子上空有两只燕子掠过。街旁的辘轳井上,郑学志正打水浇园子,看见木车过来笑着打招呼:“秧子,逛呢?”
秧子,这是村民对辘轳手的称呼。辘轳手,就是以摇辘轳为生的专业赛手,在赤北农村,哪个村都养着几个辘轳手,他们也是农民,但年轻力壮,他们常年的活计主要不是锄榜割打,而是乏味的摇辘轳,他们的任务就是参加全乡每年一次的摇辘轳比赛。一个辘轳手在比赛中获得的名次代表着一个村的门面,村民们都非常看重这个。这大概是因为赤北属于山区,井水深,取水的办法只有靠摇辘轳,所以摇辘轳就成了全村人体格素质的象征。
木车朝郑学志笑笑,并不答话,村民们都知道他明天要去乡里参加比赛。郑学志骂着说:“我说你小子今年争点气好不好?别他妈的再给咱爷们儿丢人现眼。”
木车的脸立刻红了,心情也一下子坏了起来,低头顺着街走了。
前年他高中毕业回到村里,看见万四爷在村里说一不二的那种气势很不服气,不就是当年在乡里的摇辘轳比赛中得过个冠军吗?有啥牛气的,那玩意儿谁练上一年还得不了个冠军!他实在不明白村里人怎么都那么熊,全乡连续几年的摇辘轳冠军总是让东山村拿去。他苦苦地练了一年,去年他代表村子去乡里参加摇辘轳比赛,赛到后半程时,东山村的冠军柱子出场了,他膀阔腰圆,脸膛方正,动作不紧不慢,很有风度,他是上届冠军。
他摇得是八十斤的斗子,这时其他选手已经都被淘汰。柱子摇到一半,停下来,急促地喘气,脸也憋红了,在旁边负责保护的四个小伙子却毫不理睬。早已被淘汰下来的木车正站在旁边,眼看着柱子遇到危险,大叫一声冲上去,压住了辘轳另一头的辘轳把,防止辘轳倒转。
谁都知道,辘轳一旦倒转,那可是出人命的大事呢!木车刚压住辘轳把,柱子就撒开手,站直了身子卡起腰来喘气,看上去完全是一副无意的样子。谁知柱子刚撒开手,对面压着辘轳把的木车就吃不消了,辘轳拼命往回转,木车羊顶架似地和辘轳叫着劲,但还是控制不住辘轳的急速倒转,正当木车处于危急关头,柱子慢慢伸出手抓住辘轳把,轻松地继续摇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乡民一片嘲笑声,木车被臊的脸通红。
木车名落孙山是次要的,但他给村子带来的耻辱让乡民们恼怒。柱子把辘轳摇到一半时停下来喘气其实是故意的,因为摇辘轳比赛允许摇的过程中停顿,因为辘轳只要摇起来,就放不回去了,停顿时间越长,消耗体力越大,一般的辘轳手都不敢半途停顿,只有老辣的辘轳手才能那么干。
木车太嫩,嫩得让村民们着恼……
木车走到村东头的辘轳井旁时,李二婶挑着水桶朝辘轳井走来,木车也就随着李二婶上了井台。
“明天去比赛?”李二婶关心地问。
“明天去比赛。”木车一面回答,一面帮李二婶摇起了辘轳。
李二婶站在旁边看着他摇。木车摇得很自如,这种饮水用的斗子对于木车来说实在太轻了,轻的就像往上摇一个鸡蛋壳。他左右手轮换着摇,羡慕得李二第一个劲咂舌。
木车帮助李二婶打完水,走下井台,往前走几步,就到了玉文家门口,玉文家的大门紧关着,木车想,玉文昨晚和自己呆到半夜才回家,想必现在正睡觉,别打扰她了。
木车来到万四爷家大门口时,两个小孩儿正在门口玩耍,木车就问一个小孩儿:“小菊,你太爷在屋吗?”
小菊说:“我太爷去东山村了,一早走的。”
去东山村做什么?木车有些奇怪,明天怎么个摇法还得听万四爷指教呢。
木车出了村口,去村东边等万四爷回来。
村东是一片平展展的土地,一条土路从地中间穿过,木车顺着土路往东走,土路右边的地里有一眼废弃的井,井口长了一蓬野草,几只家雀在井口飞进飞出。木车听说这眼井是万四爷当年摇辘轳时练过的井,万四爷最后一次夺得全乡摇辘轳冠军后就填掉了这眼井,万四爷为什么要毁掉这眼井?村民们众说纷纭。
木车听老人们说,过去的摇辘轳比赛没有人保护,每个参赛的辘轳手都有性命危险,当年有一个外村的辘轳手为了和万四爷争冠军,摇到半截摇不动了,围观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辘轳往回倒转,那辘轳手绝望中想撒手逃开,但飞速回转的辘轳把还没等他撒开手,就打断了他的一条胳膊。还有一个外村的辘轳手和万四爷争冠军时,被辘轳把眼睁睁地打落到井下。
摇辘轳比赛,是一场悲壮的决斗。
木车走到地头,前边是一片柳条子地,鲜嫩的柳条子刚出土,鸟儿在上面飞来飞去。这柳条子地是村里的宝地,柳条子可以用来编水斗子,它不但是村民们打水用的工具,还培养了一茬又一茬的辘轳手。在赤北,哪个村都有一片柳条子地。
木车坐在柳条子地边,望着通往东山村去的小路,等待万四爷回来。见不到万四爷,明天的比赛他心里没底数。
木车真正信服了万四爷是在去年那次摇辘轳比赛之后。木车在比赛现场让东山村的柱子耍了,把全村人的脸丢了个精光,村民们又羞又躁,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
木车没脸回村,就躲到这块柳条子地边上坐着,苦着脸,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死还是就这样没脸没皮地活着。天黑的时候万四爷来了,挨着他坐下,叼着烟袋默默地吸,木车被那烟味呛得嗓子直痒。万四爷抚着他的肩,说:“你不像个辘轳手,遭到失败就垂头丧气的人,水远不配当辘轳手。”
木车痛苦地说:“我这不是失败,是丢人”
万四爷说:,“刚当辘轳手的人都天真,都干傻事,都心善,当辘轳手得心恶,心恶力气才恶,力气恶才能夺冠军”
木车论异地看着万四爷,万四爷依然黑着脸,两片胡子之间夹着烟袋。
万四爷说:“好的辘轳手是永远打不败的,你可以结束他的生命,但永远结束不了他的意志。如果说一个辘轳手失败了,那不是被别人打败的,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木车听不明白万四爷的话,他一直想问间和万四爷争冠军时打断胳膊和打落进井里去的那两个人的细枝未节,想问问他最后一次夺得冠军回来后为什么要填了那眼辘轳井?但一直没敢问。
万四爷拍拍他的肩,说:“孩子,井台上没有常胜的辘轳手,有成功,也有失败!”
木车心情平静了,开始酝酿坚强。
那天晚上,万四爷把木车送回家,木车体会到了万四爷的宽宏大量。村民们都恨自己时,是万四爷给了自已安慰。那以后,万四爷常帮助木车练习摇辘轳,木车的长进很快,信心也渐渐地树立起来了,终于成了全村的一号辘轳手,但能否成为全乡的一号辘轳手,就看明天的比赛了。
日头升得更高了,天气也更热了,汗水顺着木车的脸颊往下淌,木车望一眼通往东山村的小路,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木车耐不住热,站起身,朝南边不远处的一棵杨树走去,就在这时,他发现玉文从村子的方向远远地朝他走了过来。玉文穿一件花格上衣,胸部坚挺,大眼睛乌黑闪亮。两个人倚着树身坐下,玉文双手伏在木车肩上,木车就闻到了一股特有的香味。
两个人不说话,都望着通往东山村的小路,等待万四爷回来,万四爷干什么去了呢?
“木车……”玉文轻声说。木车等待玉文往下说,却迟迟没有下文,昨天玉文就是这样,她准是有话要对他说。
木车摸摸玉文搭在他肩上的手,手很软,很滑。
“木车……”玉文又这么叫了一声,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你明天别去参加比赛了,行吗?”
木车没说话,继续摸她的手,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安慰她说:“你放心,没事儿,我会夺得冠军的。”
玉文急急地说:“夺了冠军又有什么用?太危险了!”
木车说:“看你想到哪儿去了,现在比赛有人在现场保护,又不像当年万四爷他们那样死拼。”
“可万一有个闪失呢?”玉文担心地说。
“能有什么闪失?辘轳你又不是没见过。”
“万一呢?”玉文固执地说。
“哪有什么万一,出战前别说不吉利的话。”
树上有鸟叫,田野一片寂静,北边的辘轳井上有人在摇辘轳,吱吱嘎嘎声隐隐传来。两个人都有些倦意,但还是一眼不眨地望着东山上的小路。
终于,通往东山村的小路上出现了万四爷的身影。
他倒剪双手,烟袋在手上摆弄着。他刚走出柳条子地,木车和玉文就跑过去,叫道:“四爷,四爷!”
万四爷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来到树荫下,万四爷满脸是汗,衣服都湿透了。他坐在树下喘了会儿气,转过脸问木车:“你不在家好好准备准备,来这儿干什么?”
“等你!”木车说,眼睛盯着万四爷。他急着想知道万四爷去东山村干什么?
万四爷从裤腰上带扯下烟荷包,把烟袋锅伸进烟荷包里挖烟,他不看木车,眼睛盯着树荫下的一片草,好像在想着什么。木车终于忍不住了问:“四爷,明天的比赛怎么个干法?”
万四爷思量了一会儿说:“东山村的柱子一年来又有了大的长进,去年能摇上来盛八十斤的斗子,今年恐怕不止八十斤啦!”
木车和玉文面面相觑,两个人都知道,木车经过一年的苦练,已经能摇上来盛一百斤水的斗子,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失手的时候常有,可人家柱子又练了整整一年了,肯定轻易地就能摇上来这个重量。
万四爷又思量着说:“摇辘轳这玩意儿光靠死拼还不行,还得讲点心理战术,古人不是常讲老将怕吓吗?”
木车知道万四爷有主意了。
万四爷对木车说:“凭你现在的水平,想夺冠军还很难啊,依我看,八十斤的重量你和柱子都能过关,下一个重量级是一百斤,你让柱子先摇。”
木车提醒万四爷说:“按规矩,谁先摇上来谁是冠军。”
摇辘轳比赛的规矩是,把盛满不同重量水的斗子准备好,先从小斗子摇起,辘轳手们依次出场,事前不编号,谁愿意先上谁先上,如果大家都争着要先上,那就通过抓阐来决定。如果两个人摇上来的斗子是一个斤数,先上场的为胜。
万四爷不理木车,半闭着眼睛说:“摇到盛一百斤水的斗子时,你向主持比赛的乡干部主动提出:“取消保护。”
木车和玉文都大惊失色:万四爷怎么想出这么个危险主意?玉文惊恐地对万四爷说:“这会出人命的。”
万四爷朝玉文瞟了一眼,冷冷地说:“冠军不能老让东山村拿,轮大襟也该轮到我们村儿了。”
木车问:“要是乡干部不同意呢?”
万四爷毫不犹豫地说:“你就瞅冷子把保护的那一边辘轳把踹断。”
木车惊问:“要是柱子让我先摇呢?”
万四爷说:“那你就提出抓阄儿。”
木车又问:“要是抓阄儿也是我先摇呢?”
万四爷看着木车,半天不说话,他看出木车胆怯了,心慌了,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咬了咬牙说:“那你就弃权,不用柱子,你自己就打败了自己!”
木车脸红了,他想起了去年那桩丑事。
玉文听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四爷,千万不能这样,这会出人命的!”
万四爷忽然沉下脸,一句话不说瞪了玉文一眼,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
端午节,摇辘轳比赛如期举行,比赛地点仍设在乡政府路南的辘轳井上,这是传统的比赛用井,井深十九丈,水深一丈二,辘轳是特大号的,两头装有两个辘轳把,一头的辘轳把是供辘轳手比赛用的,另外一头的辘轳把是让保护人用的。比如哪个辘轳手摇到半道摇不动了,这时候负责保护的几个人就抓住另一边的辘轳把,帮助辘轳手把斗子摇上来。这些负责保护的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大多也是辘轳手。现在这些小伙子们就站在辘轳的另一边。井台上摆着一排大大小小专供比赛用的斗子,井台周围的观众,如麦浪般地拥挤,嘈杂喧闹,个个汗流满面,脑袋拽着身子往井台上看,踢踏起来的尘土,遮的日光也混浊了。各村派出的辘轳手都齐刷刷地站在井台上。
乡长王祥宣布比赛开始。
负责拴斗子的几个汉子开始往井绳上拴斗子,那是一只盛十斤水的斗子,斗子的大小重量都是事前反复测量过的,很标准。辘轳手一出场,另一边负责保护的几个小伙子就做好了准备,辘轳手一出现险情他们就出手搭救。内行人都知道,比赛时最紧张的不是辘轳手,而是负责保护的那些人,他们不能有一点闪失。
第一轮比赛在乡民们的掌声中平淡地结束了,二十一个村子的辘轳手有十一个免摇,直接摇下一个重量的斗子,免摇的辘轳手都很有实力,因为直接摇更重的斗子,一旦摇不上来,没有成绩。免摇的包括木车和东山村的柱子,按出场顺序,柱子在木车之后。
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开始了第二轮比赛。按照事先的计划,这一轮木车还是免摇,所以他很轻松,坐在井台边的木凳上。木凳是专给参赛的辘轳手设置的。他无所事事地望着围观的人群,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万四爷!
万四爷叼着烟袋,抱着膀子,一脸严肃。万四爷旁边站着玉文和她母亲,玉文见木车看她,她就朝木车笑笑,那笑是一种鼓励和希望。
到了第五轮,木车还是免摇,柱子也免摇,两个人始终并肩坐在木凳上。木车思量,他是不是看我免摇就跟着免摇,木车心里不踏实。他看一眼万四爷,万四爷依然端着烟袋,抱着膀子平静地看着正在比赛的辘轳手,玉文母女也专心地看比赛的辘轳手。
第五轮比赛结束,只剩下了五个人。第六轮木车要出场,他站起来活动手脚,柱子也站起来活动手脚,木车瞟一眼柱子,柱子朝他笑了笑。
第六轮开始,第一个出场的是石匠沟村的辘轳手,他身体干瘦,摇起辘轳来有股子干巴劲,他拼命将辘轳摇了十来圈,就停住了,和辘轳支撑着,大口地喘气,另一边的四个负责保护的小伙子弓腰探身,随时准备抓糖转把,周围一片安静。
辘轳手支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发出了求数信号:“辘轳!”
另一边的四个小伙子就抓住了那边的辘轳把,这边的辘特手就撒开了辘轳把,比赛的辘轳手不无遗憾地走下井台,周围一片唏嘘。
接着上场的两个辘轳手也都失败了。
该木车出场了,他穿着背心,戴着护腕,站在井台上做扩胸动作,活动胳膊。他朝万四爷看一眼,万四爷却眼瞅着辘轳并不瞅他,玉文和她妈认真地看着他,她们知道这个重量对木车构不成威胁。
木车很轻松地把盛六十斤水的斗子摇了上来,赢得了周围的一片掌声。
柱子出场,他也将六十斤的斗子摇了上来,但看上去比木车费劲些。木车心里琢磨,他是不是故意的?
从六十斤之后,每轮增加的重量不再是十斤,而是加倍,二十斤。也就是说,下一轮两个人要摇的是盛八十斤的斗子。
这次柱子要求先出场,王祥征询木车意见,木车同意,心想,这小子准是以为这一轮就定输赢了,美的你,好戏还没开始呢!
柱子开始做准备活动,他先是在井台上做几个俯卧撑,又做扩胸运动,然后抓住辘轳把摇半圈,放回去,再摇半圈,再放回去,反复折腾好几遍,引得周围观看的人心急火燎的。
柱子终于开始摇了,开初还好,摇到半道,他的右胳膊有些颤,喘气也剧烈起来,不得不停下来歇歇气,两只胳膊支撑着辘轳,满头满脸都是汗。撑一会儿,又继续摇,摇到大半道,又停下来喘气,然后才咬牙切齿地将斗子摇上来。
周围响起了刮风般的掌声。
该木车摇了,木车在井台上做准备活动,他又朝万四爷看一眼,这一次,他看见万四爷正紧张地看着他,端着烟袋却不见吸。玉文和她母亲的手紧握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木车稍稍镇静了一会儿,慢慢地抓住辘轳把,试着摇了几下,然后就沉稳有力地摇了起来,他一次不停,一气哈成。斗子一出井口,周围的掌声和欢呼声立刻铺天盖地响起来。木车学着电视上运动员的样子,兴奋地举起双手向乡民们致意。
下一轮是摇盛着一百斤水的斗子,这个重量被人们认为是极限,以前的比赛还从来没人敢摇过这个重量。
柱子走到木车身边,微笑着说:“哥们儿真不好意思,今年这冠军是你让给我的。”
木车眨着眼睛看着柱子,说:“比赛还没结束呀!”
柱子依旧笑着说:“你能摇得上这个重量?”
木车心底忽地窜上一股火气,你小子也太瞧不起人啦,去年那仇我还没报呢!你给我来心理战,我还给你来心理战呢,他猛然想到万四爷给他出的高招,立马就走到主持比赛的王祥面前,说:“王乡长,我提个建议,我和柱子的比赛取消保护。”
王祥吃了一惊,看着木车,说:“这可不行,咱们是比赛,又不是玩命。”
坐在近处的人们听到木车的这句话,都睁大了惊惧的眼睛。
柱子走上来,拍拍木车的肩膀,笑着说:“兄弟,你是手痒痒啦想再帮帮别人的忙?”
周围的人们笑了。
木车心底的火气一下子腾地窜了起来,他知道跟王祥再说什么也没用,他绝对不会同意的。他转过身去,和人群中万四爷的眼光对上了。万四爷手握着烟袋杆,像握着一杆枪,两眼圆睁,恶狠狠地看着木车。玉文和她母亲紧张地抱在了一起。
木车立刻就明白了万四爷的意思,他冲到辘轳的另一头,照准辘轳把狠狠踹去,那榆木的辘轳把“卡嚓”一声断为两截。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祥走过来,吼道:“你胡闹,我取消你的比赛资格!”
柱子走过来拦住王祥,说:“王乡长,不要保护就不要吧,我们平常练习时不也没有保护吗?”
周围的乡民们立刻就想到了古老的摇辘轳比赛,那时都没有保护,那才叫真本事,有保护多娘们儿气,就起哄般地嚷叫:“不要保护,不要保护!”
王祥是外地人,刚调来一年多,听到乡民们的嚷嚷,急得出了汗。这时吴秘书走上井台来,悄声对王祥说:“让他们摇吧,他们两个人看样子都能摇上来。”
王祥觉得众意难违,舒一口气,举手示意同意,周围的乡民们欢呼般地叫好,他们将要看到一场古老的摇辘轳比赛。
柱子先摇,他带着满腹的不服气,心想你这个去年的手下败将、毛头小子也来吓唬我,没门儿。他想着就狠劲地摇起了辘轳,那辘轳第一次承受这么重的压力,吱吱嘎嘎艰难地转动着,随着柱子的摇动,整架辘轳都在抖动。
人们凝神静气、紧握双拳看着柱子摇。木车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柱子,万四爷一脸阴沉,瞪着眼睛看着柱子,玉文早已把脑袋扎在母亲怀里。
摇到一半儿,柱子停下了,他的胳膊开始打颤,汗流如注,大口地喘气,他好像不是歇气,而是艰难地支撑着,这支撑是悲壮的,不给他任何希望。
坐在旁边的木车心里冷笑,你小子别再骗我了,装得再象,我也不会帮助你,我木车不是傻瓜,我不会吃两次亏的。
人群中的万四爷惊恐地看着柱子,只有他心里明白,柱子胳膊练摇辘轳时受了伤,他根本摇不上来这个重量,这是他到东山村摸到的情况,他设计的这个计划,原是想吓住柱子的,让他把冠军拱手让给木车,没想到这小要冠军不要命。
柱子苦苦地支撑着辘轳,他的眼珠子都憋得快突出来了。万四爷紧握双拳,双眼圆睁,眼珠子也要突出来了。
辘轳开始一点点往回倒,柱子用力把它压回去,辘轳又一点点往回倒,柱子又把它压回去,五次三番,三番五次,柱子顽强地和辘轳叫着劲。柱子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心一横,猛压辘轳把,想一口气把斗子摇上来。
可能斗子太沉,也可能他力气用的太猛,只听一声脆响,柱子扑在井台上,辘轳风轮一般倒转回去,隆隆声震得人们心脏颤动。柱子手抓着半截辘轳把,原来辘轳把断了。
等辘轳倒转完,人们冲上井台,抬起柱子,只见他双眼紧闭,一脸木然,吓得晕了过去,人们又掐人中又泼凉水,最后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了乡卫生院。
人们刚走,人群中又一声呐喊:“万四爷也昏死过去啦!”
人们上前抱住万四爷,扯着抬着也朝卫生院走去。
柱子失败了,是惨败。
只剩下木车一个人了,虔诚的庄稼人们要看到这最后一幕。木车站在井台上,辘轳把断了,他无法摇,需要更换辘轳把。他在人群中找不见玉文和她母亲。日头很毒,木车身上也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