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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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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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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父亲的工作离收发室不远

我讲故事喜欢平铺直叙,不是我不懂得制造悬念,是我不愿意把啥事都整得紧张兮兮,按部就班地讲述一件事有个好处,心态坦然。这件事我也是从头到尾细细道来。好吧,闲话少说,故事开始。

1

我走进市委大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在我们这个北方的城市里,九月初的太阳很热,加上我身上出了汗,乡下人的身份比较明显,这可能是大门口旁收发室的人拦截我的原因。

“你干啥的?上哪儿去?”坐在收发室里的一个四十多的男子瞪着眼睛问我。

我虽然来自底层,但并不害怕,我有充足的理由进这个院子,所以平静地说:“我是从北山县来的,去找高天起。”

男子依然警惕的神情,问:“高天起在哪个部门?是干啥的?”

他把我当成进市委找人的了,我说:“他不是哪个部门的,他家住在市委办公楼的后面,我们俩是同学,我来找他上学。”

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对我并不客气,职业习惯吧?他说:“这是办公的地方,哪有人家住!”

我要是进不了这个院子,就没办法跟高天起联系了,我有点着急,争辩说:“我刚从市文联来,文联的人说他家住在市委办公楼的后面。”

男子站起来,看样子要强行赶我出去,我恐慌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抬头看看我,停住摆弄桌子上报纸的手,五十左右岁的脸有着慈祥,和气地说:“我知道高天起,是住在后院,你进去吧!”

谢天谢地,我能够见到高天起了。我朝办公楼后面走。

屋里传来两个男人的争辩声,隐约听见不让我进的男人责怪让我进的男人随便往里放人,让我进的男人压低声音跟他解释什么,声音越来越低。

我感慨道,不在于遇到什么事,而在于遇到什么人,同样是看大门的,同样是面对一个乡下人,一个坚决不让进,一个痛快地放行。

绕过办公楼,是一排水泥平房,那么多房子只有一个门口,我敲了门,有脚步声响到门口,门打开,高天起站在门里。他三十左右岁,早些年当过工人,身体壮实,头发稀疏,白眼仁大,看人的眼光温和。和我一样,他主要写小说。

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说:“市文联王主席告诉我的。”

他似乎不愿意让我进门,可能是我已经来了,总不能撵走吧,犹豫一下,才让到一边,表示我可以进去。我迈进门里,动了一下心思,是不是城里人对于同学关系比较淡漠?或者城里人不像我们乡下人那样习惯到家里找人?这种心思就是一刹那,就回到了现实。过道两边生长着蔬菜,有茄子,豆角,青椒。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问:“你咋来市里的?”

我说:“坐班车。”

他又问:“你们北山县离市区多远?”

我回答:“三百二十公里。”

“走了几个小时?”

“六个半点。”

进了屋,是个走廊,左右各有一个门口,高天起说:“进右边这个屋子吧。”

我边推门边问:“这里是不是家属院?”

他耽搁一下,说:“借的房子。”

我进了右边是卧室,身后的高天起说他和妻子、儿子住这屋。屋子里的摆设很简陋,北边的炕上叠着两套行李,靠南边的窗户下立着一个躺式木柜,连个坐着的凳子都没有,我有点失望,他的家比我想像的要穷。猜测着问:“你们是不是刚搬进来?原来住在哪儿?”

他支吾着说:“也不是刚搬进来……”

没有坐的地方,也不能这么站着,我找个引子朝外走,说:“我看看你们家别的屋。”

高天起跟在我后面说:“我们家不富裕,没啥看的。”

走廊西边是个大屋子,有三四间房子大,地中心有个花池子,花开的很鲜艳,我对于花不感兴趣儿,不细看是什么花;大屋子那边是个卧室,高天起说他父母住,我理解提示我不要进去。走廊的后面是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卧室,那个卧室和这个大屋子之间有个窗户,窗台上放着两部电话。我很奇怪,个人家怎么会有电话?且有两部?我好奇地走过去细看电话,一个号码盘上写着01,另一个是五个号码。我们市的所有电话号码都是五位数。

我问高天起:“这电话是你们家的?”

他说:“公家的。”

我问:“公家的怎么安在这儿了?”

他扫一眼电话,没有正面回答,无所用心地说:“快撤掉了。”

看他的神情,好像不愿意说这些。

高天起问我吃饭了吗?我说班车要进市区的时候,停在路旁的一个饭店,听车上的人说是班车司机的吃饭点,我和旅客们都在饭店吃了饭。他说:“我得吃点饭,做饭不赶趟,热点剩饭吃得了。”

高天起热了剩饭,吃完。我不常坐火车,怕误了点,催促他快走。他收拾东西,窗台上的电话响了,他接电话,听对话是对方要用车送他去火车站,他连连说:“不用,不用。”对方问他怎么去火车站?他犹豫一下说:“我有办法。”

放下电话,我问:“谁给你打电话?”

他搪塞地说:“朋友。”

我问:“朋友怎么知道你要出门?”

他边整理东西,边说:“这院有个小车班,朋友是小车班的班长。”

我很奇怪,我们那一带农村管毛驴车叫小车,市里怎么会有毛驴车?而且还有一个班?我问他:“怎么有这么多毛驴车?”

他笑了,说:“不是毛驴车,是小汽车。”我还是奇怪,我们县最高级的小汽车是吉普,都是县领导乘坐,这市里也没有几辆小汽车,大街上很难看到,怎么这个院就有个小车班,而且管车的人主动要出车送他?

他见我皱眉思量,问:“你是怎么把行李弄到火车站的?”

我说:“下了汽车扛到火车站的。”

他笑了,说:“那老远你可真能!”

我说:“我在农村干过的活比这累多了,扛个行李算啥,我帮助你把行李扛到火车站。”

他说:“行吧,咱们俩轮流扛。”

他家离火车站三趟大街,我们说是轮流扛行李,主要是我扛着,他拎着零用东西,朝火车站走。还有半趟街到火车站,一辆小汽车停在路边,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叫高天起,说:“我来送你。”

高天起说:“你回去吧,不用了。”

那个男人说:“那个扛行李的小伙子,把行李放到车上来!”

我说:“不用了,这就到了,已经看见火车站了。”

那个人无可奈何地开着车朝回拐。

我问:“他是谁?”

高天起说:“是市委小车班的。”

我惊奇,市委小车班的人怎么会来送他?在高天起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2

看了上面这段故事你对一些事情可能奇怪,比如上学带行李,家庭电话,单位的小车等等,那就对了,因为我给你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1984年,我在乡村中学当老师,8月份,市文联推荐我去考省文联主办的文艺研究班。被市文联推荐参加考试的红山市业余作者,一共七个,结果考上高天起我们两个人,我和高天起是在考试的过程中认识的。听市文联的领导说,高天起在市下属的红山区文化馆当业余文艺创作辅导员,别的我对他一无所知。

文艺研究班我们简称文研班,设在省师范大学,归属汉语言文学系,三个人一个宿舍,我们的宿舍是我和高天起及兴安市的张文福,张文福在他们市的文工团当团长,他不写小说,写剧本,据他说他们剧团演的剧目都是他创作的。他的床在门口旁的一侧。这个故事和他没有关系,我只讲我和高天起的故事。

我和高天起的床靠窗户的两侧,中间隔着我们俩用的两张桌子,我们分别坐在床边上说话比较方便。学习之余我经常和高天起闲扯,一个市的人,闲扯的话题比较多。他问起我的家庭,我告诉他:“父母都是农民,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当农民,我是考上师范学院毕业参加工作的,在乡中学教八年级语文。”

我问起他的家庭,他说:“父亲在红山市委工作,母亲在税务局,一般工作人员。”

他父亲在市委工作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他:“你父亲叫什么?”

他说:“叫高有文。”

我们乡村中学的老师,成天忙乎、思考、议论的都是教学方面的事,县里有什么机构,谁当什么领导都不关心,也就不清楚谁是什么官职;市里离我们学校更加遥远,感觉在另一个地球,我没听说过他父亲的名字。我问:“你父亲在市委什么部门?”尽管我不知道市里都有什么部门,他父亲咋也得有个工作的地方吧。

他犹豫地说:“没什么部门。”

我发现他有个特点,一说到他们家的事,他就犹豫,好像不愿意说,或者是说不明白,我奇怪,家里的事有啥隐瞒的,有啥事说啥事呗,他问我,我就毫不保留,有什么说什么。

他吞吞吐吐,让我郁闷,我换一个方式问他,就是引导式,在我们教学中叫启发式,我说:“你爸应该四五十岁吧?那大年龄咋也得是个科长吧?”

他不以为然的口气说:“他哪有当科长那两下子。”

这让我意外,在一个地级的机关工作,科长算不上啥官,到处都是,连个科长都没熬上,太完蛋了吧!没有部门,也没有职务,那是什么工作呢?对了,我想起来了,问他:“你爸是不是在收发室工作?”可能是他父亲混得太差,他不好意思说。

他犹豫一下,点着头说:“离收发室不远。”

我猜不出收发室之外还有什么部门或者工作的地方。心里话,干了大半辈子,连个收发室的工作都没熬上,太惨了!可能他爸水平低,能力不行、也没啥文化,干的是扫地打水送报纸打杂那类工作。别问了,再问不等于拿人家抹不开吗!

 

3

星期五的下午,我们班不上课,有的同学在教室复习课程,有的上街买生活用品,有的去图书馆看书,也有的窝在宿舍。我和高天起在宿舍里写老师布置的论文。

班长进来,拿着一叠表格,对我们说:“老师让全班同学填履历表,上报存档,你们两个今天就填,填完交给我。”把表格给我们,出去给别的宿舍同学发表格。

我和高天起坐在桌子旁填,要填完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眼高天起的履历表,他在父亲职务那一栏填的是干部。我奇怪,在离收发室不远的地方工作的人,还是干部?我怀疑他为了面子,拔高他父亲的身份。当然这不归我管,由学校去审查。

我们把表格送到班长的宿舍,回到屋,取报纸的同学把学校给我们班订阅的当天报纸送进我们宿舍,星期五有文艺副刊,我接过来,打开四版的副刊,看看都发表了什么文学作品,是否有我的作品或者我熟悉的作者作品,诗歌,散文,小说,浏览完了,没有我的作品,也没有熟悉的作者作品。我无所用心地翻到头版,扫视新闻,一行大字映入眼帘,题目的内容是省里的党代会要召开了,下方有各个市和地区来省里参加党代会的人员名单,看看红山市代表名单中有我熟识的人吗,嗯?高有文,这不是高天起的父亲吗!我刚想跟高天起说,随带着扫一眼右侧的党代会主席团人员名单,也有高有文,这可是重大发现,我兴奋地对高天起说:“你爸来省里参加党代会了。”把报纸递给他。

高天起伏在桌子上写什么,好像是抄一篇稿件,无所用心地扫一眼报纸,说:“你弄错了。”

我着急地说:“我没弄错,是你父亲的名字,你好好看看!”我把报纸往他面前推了推,并指点他父亲的名字。

高天起认真看看那名字,我想他会兴奋,自豪,他却平淡地说:“那是另一个人,和我父亲同名。”

让我意外,我问:“市委也有和你父亲同名的?”

他说:“有,这不是开会来了吗!”

我泄气了,怪不得我告诉他父亲来开会,他带搭不理呢,原来不是他父亲。想想也是,他父亲没有任何职务,连个部门都没有,收发室的工作都没熬上,在离收发室不远的地方上班,肯定是最下层的人,哪有资格来参加省党代会,更何况还上了主席团。同名这种事我也经着过,我们北山县就有两个王玉河,人称大王玉河、小王玉河,大王玉河是县人大主任,小王玉河是县农业局的一个股长,基层工作的就分不清这两个人,乡村老百姓就更没听说过这两个人。

 

4

开饭的时候,我喜欢抢先去食堂打饭。我有经验,到了开饭的时间,很多学生刚下课,或者在图书馆没回宿舍,有的在体育场上活动,大多来不及去食堂,早一点打饭,窗口的学生少。我打了饭返回宿舍,大部分同学才朝食堂走。两男人从对面走来,他们是去打饭,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朝我喊:“嗳,陈显,你用饭盒打饭不合适,得找个大一些盆打。”

他们是干部训练班的学生,分处级和科级两个班,喊我的人是处级班的吴振雨,和我们文研班一样,他们属于进修性质,他们的宿舍和我们的宿舍在一栋楼里,他们的宿舍在楼的东边,我们的宿舍在楼的西边,去食堂都走同一条路线。我本不认识他,他时常到我们宿舍找高天起聊天,聊了什么大多我没用心听,不经意间听过两次,吴振雨说:“咱们这人面矮,就是埋头干工作,不知道和领导打进步,有的人一门心思咔嚓尖了脑袋往上钻,我是看不惯。”

我不愿意听这类自我表白的话,谁好谁坏,周围的人自有评价。过后我问高天起:“他在咱们市里是干什么的?”

高天起说:“市财政局长。”

我吃惊,这么大的官呀,按说挺高尚的,怎么会说出这么不高尚的话?我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高天起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太认识他。”

这是什么意思呢?不太认识,一个管钱的官员跟你套近乎?是的,我看着吴振雨跟高天起说话时,有讨好高天起的意味,一个处级官员跟一个搞写作的套近乎,这很不合乎情理。

此时,跟在吴振雨旁边的年轻男子朝我友好地笑,他三十左右岁,叫王日,是我们市政府的办公室的秘书,在科级班,他有一次上我们宿舍找高天起,邀请参加他们班的一个聚餐,顺便叫我也去,我就这么和他认识的。不过那次高天起没去,我也没去。过后高天起说:“咱们搞写作的和他们从政的别乱掺乎!”我不去的原因倒是没想那么多,是我喝不了酒,也不习惯和一大帮人闹哄,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他是叫高天起去聚餐,叫我是出于礼貌,虚让,我还能不知道深浅吗!

听吴振雨这么一喊,我看他们两个手里端着的饭盆——是的,饭盆,就是比家庭盛饭小、比大碗大一些的瓷盆,问:“为啥要用大一些的盆打饭?”

吴振雨刚想解释,走在他旁边的王日说:“你跟大师傅说要一份饭,他用勺子舀一下,扣到你饭盒里,你的饭盒小,看着饭很多,要是你用我们这种大一些盆,大师傅扣到盆里同样的饭,看着少,他就再添一点。”

吴振雨解释说:“一顿饭添一点,一个学期下来,就是个不小的数字。”

哦,倒是财政局长,精打细算呀!我说:“好的,明天我就到商店买个大一点的饭盆。”

他们对我的关怀,让我感到温暖。我思量,他们为啥这么关心我呢?又一想,也许人家就是热心人,要不,人家怎么能升官呢,这叫素质。

星期日,我和高天起正要去图书馆看当月的文学杂志,王日进了我们宿舍。他神色匆匆,也不管我们要走,拉着高天起坐回床边,他隔桌坐在我的床上。我尽管担心去晚了抢不上座位,也得勉强坐在椅子上等待王日说完事再走。

王日跟高天起说:“求你一个事,我舅舅在部队是团职干部,转业到咱们市里,等待分配工作。他爱好集邮,在全军的邮展上获奖,想上市邮电管理局当局长,你给安排一下!”

我很诧异,这事跟高天起说,不是找错了人吗!

高天起和我的心思一样,说:“这事你跟红山市委组织部说,我怎么能安排了。”

是的,这很滑稽,一个搞写作的,咋能安排这种事了。我涌上来恶作剧的心态,跟王日笑着说:“你找我给你舅舅关照一下得了!”说完我就开心地笑。

本想我这么一开玩笑,王日也会自我解嘲地笑,没成想,他不笑,仍然一本正经地跟高天起说:“你别推辞了,帮个忙,给安排一下!我舅舅特意嘱咐我好好跟你说说!”

我这才觉得,王日是严肃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笑不起来了。

高天起很着急,尽量压制着心态,用安慰的口气说: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你跟市委组织部说,组织上会给安排。我实在是办不了。”

他们僵持着,而且都一本正经,我插不上话,在旁边影响他们商谈,对高天起说:“我先去图书馆了!”站起来朝外走。

高天起说:“咱们一起走!”跟着我走出屋。

王日跟着我们下楼,闷着头,出了楼门回他宿舍了。

 

5

寒假。

乘着火车回家。火车要到站时,我跟坐在座位对面的高天起商量:“下了火车我跟着你去你家,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高天起疑惑地看着我,问:“你不下了火车直接坐班车回你们北山县?”

我忧虑地说:“放假前几天,我接到了我媳妇的来信,她问清楚我哪天到市里,说她从老家乘班车来市医院看病。”

高天起问:“她什么病?”

我说:“甲亢,就是甲状腺机能亢进。”

高天起哦了一声,问我:“你给谁打电话?”

我说:“给我媳妇回信说了放假日期和到市里的时间,信发走后咱们学校提前放了三天,我想让她别等三天再来,明天就来市里。”

高天起思量着,好像为难。这有啥为难的,打个电话也不是啥大事。我上车就想这件事,如果写信,得七八天到我们北山县,显然不行,我要是回北山县,到家就得往市里返,麻烦,唯独打电话跟媳妇说明我们学校提前放假,我在市里等着她。从市区往北山县打电话,是长途,人们习惯用单位的电话打,或者到邮政局打,以时间计算钱数,在市区我没有熟悉的单位借用电话,正好高天起家里有电话,借用一下,方便。

高天起面露难色,说:“我们家的电话是公家的,不能乱用。”

这就太不尽人情了,别说是同学,就是熟人,打个电话咋的啦,我说:“我就说几句话,用不了一二分钟。”

本以为他会同意,他却说:“要不,你到邮政局打,电话费我给你掏。”

这是啥话,我不怕花电话费,是图个省事,既然他这么说,那就算了,我说:“我去邮政局打吧!不能让你掏电话费。”

他嘀咕似地说:“对不起,让你费事了。”

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不费事。”

看看吧,我倒安慰起他来了。

 

6

毕业了。

我很忧虑,回到北山县,我还得回乡下中学教学,我写作知识用不上,不是白学了吗!要是能在市里找个适合写作的工作就好了,可是,我没有那个能耐。

高天起提议:“咱们去《草地》编辑部看看李延年老师吧。”

我也是这么想,这二年我在省文联办的文学刊物《草地》杂志上发表过三篇小说,都是小说组长李延年老师编辑发表的,他的老家在西山县,和我们北山县是邻居,他大学毕业留在了《草地》杂志当编辑,每次见了我们,他都很热情。

进了李延年办公室,他正埋头看稿件,见了我们,非常高兴,站起来让我们坐。我们坐在椅子上,高天起说:“李老师,我和陈显毕业了,过两天就回红山市,来跟你告个别。”

李延年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面带微笑,问高天起:“你还回你们区文化馆当文学创作辅导员吗?”

高天起说:“还没定,回去看看再说。”

李延年问我:“陈显回红山市有什么打算?还回乡下当老师?”

这正是我的心结,一想到学一回文学创作,用不上,还得到乡下教学,心情沉重。我低着头不说话。

李延年跟高天起说:“你回到市里给陈显安排一个适合文学创作的工作,别让他回乡下教学了。”

奇怪,高天起的工作还定不下来,怎么会安排我的工作?就他一个搞写作的,哪有这么大的能力?

高天起低着头,不吱声,好像是很为难。

我想跟李延年说:“别难为高天起了,他办不了。”可是,我又说不出口,好像我瞧不起高天起似的。我绕个弯说:“他也可能干不上和文学创作有关的工作,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李延年不以为然,微笑地说:“那有啥麻烦的,一句话的事。”

我惊奇地看着李延年,顺口说:“他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李延年平淡地说:“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爸有呀!”

我疑惑地看着李延年,说:“他爸连个收发室的工作都没干上,在离收发室不远的地方上班,还管得了别人的事!”意思是你不了解他们家的事,我对他们家特别知情。

李延年问我:“他爸是红山市委书记你不知道?”

我目瞪口呆。

怎么离开李延年办公室的我不知道,朝学校走的路上,我和高天起谁也不说话。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他父亲是干什么的呢?按说,他该炫耀他父亲的社会地位,以得到我的羡慕,他却相反。我之所以没想到他父亲是个不一般的官员,是因为官职太高了,高得超出了我的想像,试想,我的家族都是种地的农民,我当年考上学的时候,妈妈对我的最大期望就是能成为公家人,“能干上天天往各村送信的或是到各家收电费的就挺好,只要是公家人,掏大粪也行!”乡长、县长离我们家族太遥远了,更何况是市委书记,想想都吓个半拉死。

我一点也不怨恨高天起,人家父亲当什么,愿意跟你说就说,不愿意跟你说就不说,凭什么要告诉你;再说啦,高天起也没撒谎,说他父亲工作在离收发室不远的地方,没错,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离收发室确实不远。

回到市里,高天起对我说:“我的工作父亲都不管,你的工作我帮不上忙。”

我本来也没指望他,我的想法很实际,路由自己走,这之前我不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吗,以后,我尽心尽力地待人待事,我会活得很好!

高天起还回到他原单位上班,我回乡下学校当老师。

几年之后,我因为经常在各级党报党刊上发表文学作品文化随笔、杂谈,被调到市党报当记者,我到报社报到的时候,高天起来看我,听别人跟他打招呼,才知道他当上市文联党组书记、副主席了,别人告诉我,是高天起向报社领导推荐调我来的,他说最了解我:勤奋、乐观、勤俭,有人民大众情结。

我对于他的推荐很感动。

我问起他的父亲“是不是还在离收发室不远的地方上班?”

他笑着说:“已经退休了。”

我想起了第一次到高天起家,他说房子是借的,电话快撤了。我这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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