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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人(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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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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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的第二故居

东山峰农场是我人生的第二故居,那是知青用梦堆积起来的地方。离开此地我已经有好几十年了。目睹着一茬茬老知青带着他们对知青第二故居的感知,似乎有些“浅尝辄止”百无聊奈的想甩手而去的忘却了。

我虽然回到城市已久,但故居东山峰农场就如同我的脸上皱纹,掰开了揉碎了,絮絮叨叨,却又充满了知青味儿和人情味道。伴随着知青生活中的鸡鸣狗盗和艰苦的日子,话题里永远是那饱经沧桑的老知青和农场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记得二零一五年夏天,我冒着酷暑,回到相隔九百余里,别了四十多年的故居---石门东山峰农场。

‘七月流火’正是酷夏之季,开车渐近故居时,山区的气温还是阴馨了不少,凉风吹进车窗里,扫去了路途中稍许疲惫,摇下车窗玻璃向外一望,蓝色的天底下,朵朵白云漂浮空中,薄薄的云雾笼罩着山峰,宛若如仙境般舒畅。

下车后,扫眼於原来的农场场部,远近依山而竖着许多楼房,看上去没有原来那样破败凋敝。很多人家盖了二层或正在盖更高层的小楼,菜市、肉铺、宾馆、酒店、超市、歌厅沿路而砌,一个城市生活化的格局在山峰上突显。再看那横卧在山腰的羊肠小道,屋子里偶尔飘出的炊烟与云海连成一体,多了许多生气。我的心禁不住兴奋起来了。我所记得的故居应该全不如此。

因为,这里的故居不是我童年时期或更长时间与父母等长辈一起生活的地方,而是做知青时长时间生活呆过的住所,这里记载了那一段历史文化沉淀的结果,是知青地域记忆的重要标识。

我的第一故居应该是在湖南的省会长沙市,那里就好多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如果要我记起它的美丽,说出它的味道来,却没有言辞,全然是儿时般的影像,还掺和着夏天的灿烂,似乎也就如此。这都是自己心情的变化而已,因为我这次回故居,心绪就一直很好奇而又复杂。

有人说;成熟是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对美好的追求,一半是对残缺的接纳。在‘上山下乡’运动历史事件过后,许多人对发生的一切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希望尽早把残留在脑际的一点印象抹去,而不能把它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去分析掂量,考察其来龙去脉,总结出经验教训。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四十四年知青情节而来的,也算是一次省亲吧!山上仍然还居住着曾经一起生活工作过的职工,还有他们的许多后代。农场还在,只是现在改为东山峰风景管理处了,行政管理职能变了、级别也降为副处级。

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当下对乡村叙述的传闻,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空心化”“老龄化”“村长寡妇大黄狗”以及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这些现象等等。但在东山峰的故居里。山上很多人外出打工只是权宜之计,赚了钱终究是要回来的,东山峰才是他们的家。相邻的几个村子,莫不如此。站在酒家四楼楼顶望出去,到处是白色小楼,山坡、村落之间都是水泥路,山坡田畴整饬,茶园满坡,四季轮替还种植了一些经济作物。这些是我第二故居风貌的外观。故居里年轻人是少了。当然有也有一些,打牌喝酒赌博的,更有一些在扎实认真耕织茶园、经营茶场、谋着生活杂事的人。他们从各个层面改变着故居。

第二故居里,至少在我个人的视觉中;还是来自当下自己真实的感受来书写,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还是来自对过去的怀念。

山顶上的老宅依山而建,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这里很容易看到云海景象,清晨站在高处,俯瞰整个知青点,云海时进时退。眼前山凹里的知青老宅子依稀还残留着几处痕迹,绝大部分都已倒坍塌或者消失了,昔日的知青食堂和旁边打的井基本被废弃了,只有老职工赵振华门口的小平台前躺着一只土狗,丢下几口零食便一直在身边转悠,当它趴在小平台边上看夕阳那一刻,忽然觉得这狗子是蛮悠哉、悠哉的。

今天我对昔日的故居,像来往匆匆的过客,现在咯纳湾里的知青点如今都已砌成了砖瓦房,甚至还有些楼层。时过境迁,原来的居住人所剩无几,绝大部分都是附近或外来人口了。岩石、茅草房稀少能见。没想到四十四年后再次回到这里,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事事休亦。

我永别了熟识的知青点,告别了仍居住队上的个别老职工,而且远离了熟识的居住地,下山住进原来农场场部附近的酒店,洗漱完毕。突然听到酒家门前汽车上传出的吉他和大提琴二重奏《斯卡布罗集市》。那浑厚的吉他声真的很美啊,像柔柔的月光倾斜在酒家的凉台上,那一晚上心有些醉了。

第三日清晨,我起早赶往场部气象台观看日出,沟壑中许多枯草的断茎和藤蔓植物当风抖着,周围的山丘上都是一片一片的茶园,所以很寂静。别的小道上看见零零散散的知青也往这里走来,想必都是起早来看日出的吧?

此刻,心里有种激动感,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大家集聚气象台平前,不免碰到熟悉的人,挨在一起扯淡,且不谈过去的事,远远的只瞅着东边方向看,雾气渐薄。五点刚过,东边壶瓶山的方向渐渐有一抹红霞,慢慢地扩散开来,我丝毫不放松的紧盯着那抹红色,只见天边越来越红,把旁边的云彩也照得通红通红的,一眨眼间,一个红色的火球缓缓地爬上来,露出了娇羞的笑脸。过了一会儿,太阳全露了出来,它由深红色变成了浅红色,把云朵染成了玫瑰色,东方顿时变得金光灿灿,我禁不住一声惊叹,啊,故居清晨的日出,真的是美不胜收。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惊异的画面来,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突然一声哨响划破整个知青点。我知道那是队部老支部书记胡培成吹响的,他在唤醒知青、职工们起来打突击挑运昨天炸的岩石,从悬崖边把被炸的岩石小块、大块挑至山凹中一块湿地里,那里虽然潮湿,却是山上最平的一处地方,房屋地基早已挖好,施工队伍是请的湖北师傅,他们是包工不包料,所以运石料的任务得全靠队上劳力来承担,打突击如是成了家常便饭。

尽管已是初夏,但山上清晨的空气还是丝丝清冷,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对面山沟里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四周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白皑皑的雾色把一切渲染得朦胧而迷幻。我揉了揉睡梦初醒的眼睛,拖着偏担、簸箕朝石料场走去,挑一担石块少者七八十斤、多者一百几十斤,从石料场到砌房子的路程,有上坡、下坡、也也平路,来回一趟有好几百米。但你要知道,那时,我们都只有十六、七岁呀,而且还是饿着肚子,常常吃不饱饭啊!这场景便是知青。此时此刻与山峰相识时都还是青涩的芳华啊,离现在将有四十四年多了。

一日天气很热的中午,刚与知青同学一起吃饭,落坐片刻,店主指着外面说是有人找我,顺着手指方向便回头去看,不由得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来人便是原来队上的‘黑皮呀子’。虽然我一见便知道他是黑皮,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黑皮了。他身材增高许多,个头也与我相差无几,先前的嫩白色的圆脸,已经变作清瘦黧黑了,颧骨突出,脑门和眼角边还显出很深的皱纹,一双小眼睛极像他父亲。

对他突然的造访,我还是非常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阿!‘黑皮’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瞧着眼前的他,头戴一顶无沿边而陈旧的草帽,脚踏一双老式解放鞋,身穿一件褪色的迷彩服,此刻心里是五味杂陈,仿佛有许多话喷涌而出,但又总觉得被什么堵着似的,只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厚隔膜了,他全然没有了那时的精彩。他只是‘刚哥、刚哥’的叫喊,老一时闭住说不出话。我问他现在的情况怎样?他只是悲切的摇头,声音在喉咙里哽咽,不用说,我知道他过得非常不如意、很惨、很惨!此时,有同学要我不理他,但别人是不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朦胧的印象中,我记得刚到队上时,知青都是住的集体宿舍,所谓集体宿舍,不过就是一间间用茅草盖的房子,十几个人住在一起,无窗户无桌子凳子,而且非常潮湿,凌乱,漏雨,生活用品极无保障。如是,我便搬到‘黑皮’家里去居住,认识就这样开始。

至今,我仍清晰的记得,那张稚嫩、敦厚、活泼的圆脸,他常常在我身边‘刚哥哥前,刚哥哥后’的呼喊,纠缠我教他学着折纸飞机、纸枪、学着做弹公,追逐着风筝满坡跑,他甚至还摘些山里的果子送给我。我也尽量的把城市年少时的风趣着染给他,即使我招工回城时,他还帮我挑行李一直送到二十多里的泥市,这便是那时的‘黑皮呀子’。

‘黑皮’家共四姊妹,他是家中的长子。他父亲当时是知青点上的队干部,非常关心我,生活中我时不时在他家里打点秋风、喝上热开水、生活用品稳稳当当,好像我便成了一个单独的‘职工户’,这在当时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母亲杀了一只三斤多重的鸡蒸了半斤天麻,首先就是他妈妈和我先享受,然后才是他家里人再吃,此情此景我是终身难忘。

须臾,主家走到我身边悄悄地与我私语起来,我知道,店主与‘黑皮’同是职工子弟,又是同学,所以她对‘黑皮’的境况非常熟悉。她说;其实‘黑皮呀子’算个子比较高的,人很聪明,会读书,成绩好,而且还弹得一首好吉他,考大学仅只差几分。只是后来由于父母离异,加之高考落版,兄弟不和,一个唯一的儿子又不幸夭折,老婆又跑掉,长期一个人孤独生活,种种人生的不幸都发生在他身上,就不免使他沾上了嗜酒如命的习气,甚至常在别人家讨酒喝,一喝就醉醺醺的倒在街上或别人家屋檐下,因此,总过农场里人都知道‘他似乎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了。

今天中午的燥热,他嗫着嘴唇拘谨的站在门前,一副卑微呆痴的样子望着满桌的知青不知所措。我知道此时他可能还没有吃中饭,便叫他自己坐到桌上,知道他好酒,别人也告诫我不要给酒与他喝,但今天我还是倒了一杯酒给他顺便又夹些菜给他,他无声的咀嚼着,我側过头来,睥见他受惊若宠的样子,心里有种无语的感触,想起世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饭毕,我嘱咐他一些话,希望他戒酒,与自己的亲弟弟搞好关系,并且振作起来,此嘱托虽不起作用但只能如此而已。尔后,我买两条烟、一瓶酒、拿了几百元钱给他。要走时,我问他还需要什么?他在我车上,拣好了几件东西:一双鞋,我的几篇文稿和一些小东西,随后我并叫了一台面包车送他回去。待晚上我休息时,他从山上打了电话,声音有些哽咽,说是;‘刚哥哥,看了你的文章我非常崇拜,你写的东西使我流泪’。不用说,是今天我们见面的场景和变化深深的触动了他内心那敏感的神经。从而沟起他心里无限的伤感。

我在山上终日很忙碌,又过了几日,我便要启程回家了。‘黑皮’又来过一次,他带着自己养的鸡和自己做的盐蛋、土豆送给我。我想起他现在的样子,忽然害怕起来了。如今农场变化蛮大,生活状况有了质的改变,许多农二代都在经商或读书后找到了好工作,甚至有的还生活在大城市,唯独他一个人依然在山窝里住着简陋的房子、吃着低保,在我想起,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人的内心,既求生,也求死。我们既追逐光明,也追逐黑暗。我们既渴望爱,有时候却又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人的心中好像一直有一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

唉,曾经山上的人总是用无视和冷漠的眼神看他,在时光时中被‘摩灭’掉的精神不时的敲打着我心扉,不得不说,故居的‘黑皮呀子’过去透着烟火气儿,现在却透着感伤和惋惜,更是令人感叹。对于他的现在的希望,我还是那么样的切近,只是所希翼的期盼茫远罢了。

天街晚上的灯火让山上变得更美。知青离开了几十年,东山峰农场也存在了几十年,那里自有其新陈代谢的一套运作规则。我所居住的乐峰山庄夫妇俩还有更大的“野心”,他们夫妇一起在山峰上开设一家尚有规模的‘民宿’,类似于农家乐,但已远远超越农家乐的生活空间,叫做“乐峰山庄”。这是升级了的山村景观,天街头或拐角,总是存在一两处打动人心的夜间场所,提供温暖肠胃的热汤或润养心灵的风景,俨然是夏季休闲的桃花源。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有能力看清甚至预知它未来的变化。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资格去俯视生活在湘北边陲东山峰上的人啊?

故居的山峰,复旧如旧,显然,这是一种回望,更是一种回归。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2020.1.7于市政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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