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百年孤独》中有一句话;一个幸福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
曾经,那些生命中的原点,都被藏在大脑的某个缝隙中,藏在记忆的匣子里。待岁月洗礼过后,时间、总是把自己的过去都封存、装帧起来,然后再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
然而,在流年的岁月里,还来不及挽留时,每一次轻扣,每一次的惊鸿一瞥,或遇一个突如其来的熟悉、猝不及防的陌生、似曾相识的场景,就会慢慢地把我拉进过去,忧郁地飘过思绪,使自己跌进记忆的沙漏中,让野性狠狠地惊扰了那个季节。
那个暮春的雨季,在退休后的返聘的岗位上,我骑着电动车穿梭于各单位的大街小巷之间。从万家丽,路过‘人民路’,再穿过铁路桥时,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马路、街道和沿街的景物以及在这条路上所发生的故事,猛然间就一股脑儿的楔人脑海,窜入记忆的深处,搅动着我的心思如潮水般翻滚,瞬间,多样的情怀,奇谲的想象,六十年代老人民路上的事和醇美的少年形象便从眼幕中徐徐唤出……。
纸短情长,人民路承载了长沙人的历史记忆,带来大量无法磨灭的永恒回忆。人民路,是长沙城市最具象征性气质的地标之一。我真怀念过去那种荒秽逼仄的老路,它可以让我触摸到童年与少年无比活泼的生活时光。马路如人,被人怀念的事,终归是那些有故事、有情怀、有态度的人才可以有闪转腾挪的精神空间。
而老人民路上所发生的故事就有这种情怀。
曾经,我就住在人民路附近,所有惦记着它的历史变迁,期望为人民路的历史和自己留下一座心中无形记忆方碑。这没有对或不对。
毫无疑问,从50年代的1公里多长的‘长沙人民路’到现在二十多公里的东西最长的主干道,时光仿佛逆流,一眼看尽这座千年古城的今昔。从长沙黄花国际机场出来,一路向西,从长沙最美景观道跨越浏阳河、圭塘河,通过别墅区、写字楼及长沙最早的立交桥,经过杨开慧当年就义处,穿过长沙的核心老城区,过步行街,便可抵达湘江河畔。这种‘沧海陵谷’的变化,就是今天人民路的真实写照。
追远儿时在人民路上溜达的时光,打捞不可忘却的记忆。少年时代是追逐梦的季节,虽懵懂无知,却又充满希望;少年时代又是一幅画,色彩艳丽,烂漫天真,拥有一腔的骚动和不断扩大的视界。少年时代的幸福不是零碎和表面的情绪,而是灵魂的愉悦,它让人艳羡,显得韵味深长。正因为此,那些留下的欢乐和泪水,其情之深、之喜、之乐,外人很难体会。
五十年前的人民路,是时光里最美的赠予。一次倾心的相遇,便是萦绕一生的眷恋。那些季动的日子,浸染了岁月的扉页,但日子却很少回顾看我一眼,仅仅几年光景,我并走出了水絮塘宿舍,然后被禁闭在成年后的事业打拼,情感的纠缠和各种生活的琐碎中。所以我只能去生命里注定的地方,因为在庞大的轮回面前,每个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以前我有太多浮躁的期待,只不过是一个个转瞬即逝的环境,却又走进了老年的孤独,但最终,我还是要独自的面对与所有的坏情绪,握手言和。如果可以,我愿意留住童年少年的那一瞬间,留住少年那奔跑着、追逐着的身影,留住只有1公里多长的老‘人民路’上,把忘却了的弯弯绕绕、冬去春来、夏至秋到的事努力延伸拉长且之叙说。
思绪仍在不断地行走,行走中,忘记了驻足小坐,也忘记了欣赏路边的风景。然而,就在一个不经意地转身,那天骑车的一眼回眸,却让我看到了儿时的老人民路,看到了东沌渡那边的‘摁桥’。
这次意外浅遇的‘人民路’,还有拖曳出来的少年烦恼和欢快,以及留下‘摁桥’那边飘着蓝色云彩的天空和泥泞乡村笼罩的金色边缘,全都让我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岁月的剪影衬托着少年的微笑轻轻地摇曳着暑假的时光,闷热的空气中有种窒息的感觉,突然一阵雷雨噼噼啪啪的落下了,一会儿雨住了,对面传染病医院的一排梧桐树的麻雀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近处,凝聚在屋檐和毛瓦上的雨珠还往下滴,滴落在宿舍的水沟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不一会儿,一条彩虹挂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趁着天晴,邀上宿舍几个同岁的邻居,穿着泛黄的背心和球裤,踏着一双人字拖鞋,从水絮塘商业厅宿舍出发,往东,穿过陈家巷,再窜出南元宫,路过附二医院宿舍便是老人民路了。
对面是省地质设计院,旁边有一座小荒山,当地人叫‘子弹库’,据说此地还曾挖到过锈迹斑斑枪支的支架和弹壳,小山上仔细转悠还能发现壕沟和掩体的痕迹,地名因此而来就有充分的依据了。
那时,除开人民路上的主道和一些干道外,周围且多荒凉,一般红砖瓦房的建筑还不多。环绕四周的多是菜土、田埂和小鱼塘,马路的南边是核工业部‘四零三队’和长沙印染厂,一条小溪式的水渠裹挟着城市和印染厂的排放的污水直通浏阳河,大多的时候小溪里的水还是蛮清澈的,因为我们宿舍的小伙伴多次在此抓鱼捉蟋蟀,扯‘马苋汗’,特别是小溪两岸茂盛的草藤植物应该说明,那个时候长沙城市的污染还不是很严重。
再往东,横过韶山路就是湖南橡胶厂了,除当路有些像样的楼房外,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甚至还附和着几栋稻草和土砖盖的房屋。工厂围墙旁边有一口中行大的鱼塘,一条小路用木桩固定,我和邻居伙伴常常在此钓一种无脊椎的小鱼叫‘狗头嫩子’,钓它无需用钓鱼钩,只用一根竹竿绑一根线,再捆一条蚯蚓做诱饵便可钓上几条或
十条,运气好的话甚至还可钓上小鲫鱼、旁壁丝等。
绕过菜土,穿过泥巴小路,往前半华里便是七七0厂了,周边稀稀拉拉的耸立着几栋民房,四周依然是大片的菜土和鱼塘,倒是七七0厂围墙边有一口蛮大的鱼塘,应该是人民路沿线最大的一口鱼塘了。该鱼塘与此厂的围墙接壤,但鱼塘的所有权应该是归生产队。此地不准钓鱼,但是偷钓的却大有人在,可能是该厂烧煤顷倒的原因,塘边水底都是用煤渣铺垫的,虽然扎脚但非常适合玩水、游泳,因为脚踩下去不陷入污泥中就会有种不害怕的感觉,因此,学游泳是我儿时绝佳的地方。
赤条条诡异的精灵,就这么轻易地滑入水中,除了下坠,呛几口塘里的水,吞入口中竟然一股带腥的味道,然后双脚又扑通扑通,仿佛没有方向感,自然而形成的双手往前滑动,于是,便诞生了我的狗爬式游泳动作,直至我成年后才改变。
如今,少年时代在人民路上的味道却越飘越远了,好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在我身旁徘徊,想起当初深结水絮塘宿舍圈子里的那些伙伴,想起‘子弹库’小山上的风景,想起一群穿着背心踏一双托鞋的天真无邪无拘无束的少年,在一起快乐的嘻喜玩乐的生活,嘴角边就会露出怀念的笑容。
每次熟悉的往事刚刚兴起,却又碍于诸多原因,而后匆忙散去,
只有在触及到情趣的节点时,才能翻开记忆的兴趣,跟随思绪张潮的脚步,走向昨天骑车路过的人民路,现在有了双规铁路桥的存在。过去,从这里回家要走个把小时,而如今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能把我拉回到水絮塘商业厅宿舍,感觉上好像近在迟尺。
那时,到了七七0厂时就觉得已经是郊区了,如果再过了东沌渡‘摁桥’便会觉得很远很远了,一旦跨过‘摁桥’洞口,就会有一股女贞子花的清香从空气中飘来,它的味道非常特别,算不上芳香,但
有种清新,有种自然。这种树四季常绿,树皮灰色至浅灰褐色,枝条光滑,每年花开于炎热的夏季,花色米白,花朵很小很小,一簇簇相拥着,远看似云似雾。虽说不上好闻,却能唤起我对它的记忆,感受
情绪的勃起,感受一种很浓很浓的乡村味道,还有少年的味道,女贞子花的清新浸润了我的岁月流年。
其实,过去老人民路的尽头就是现在铁路桥附近,那时,此地应属‘东岸公社’的管辖范围,柏油马路早已没有了痕迹,只有一条泥巴碎石子路通往‘摁桥’那边,当时的京广线就是在这条线上通过。我还记得那时的铁路是单轨的,所谓过桥就是从一个仅仅能容纳拖拉机过身的洞口,所以,宿舍里伙伴们常常说过了‘摁桥’就是基本到了‘乡里’,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城乡结合部。
儿时,过了‘摁桥’便是烟火飘起的地方,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牲口粪便的气味,雾霭的农舍里公鸡懒懒的打鸣着,狗在台阶上卷成一团睡觉,只有老母鸡下蛋后报喜式的咯咯叫唤。这种恰似流光溢彩的自然画页,好似一曲跳跃着的少年欢愉。
如果哪天有足够的时间,伙伴们便会相邀去东沌渡‘摁桥’的那边玩。因为,那边承接着春天的绿色,广袤的天空上白云在蓝天中飘忽,沿路的景物真是可以绿破你的眼,一路上没有一块荒土,都是绿的稻,绿的树,绿的桑林。偶然见些池塘,也都有粗大的荷叶与细小的菱叶浮泛在水面,老人民路便是通往乡村和少年梦想的地方。
其实,少年的潜力相伴于无形无声,只不过是身体里藏匿着一份永不服输的蓬勃张力,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和阻碍,可以跨越一切坎坷与好奇,安静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城里的柏油马路被晒得软软的。拥抱暑假是儿时的希望,暑假的气候给我们脱去了衬衣、长裤,只穿汗衫背心和短裤叉,舒臂踢腿,奔跑追逐别提多轻松了。“郊外杏花坼,林间布谷鸣。”去东沌渡‘摁桥’那边踩风景,看田园阡陌交错,蜂飞碟舞,鸟语花香,成片的菜土都是错落有致,冬瓜棚、丝瓜豆角架,青红的辣椒地,紫色的茄子,苚菜、苋菜、白菜,还有垂挂在塘边的桑叶树是满嘴的少年花香,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连接老人民路上的故事里。
在玩酷少年之心后,这群逗鸟抓鸡摸鱼踩桑的宿舍里的小伙伴,终还是藏匿着一份输得一塌糊涂的苦恼和麻烦。
记得那天下午,炙热的太阳烘烤着翻滚的柏油马路,宿舍中五个伙伴相邀去东沌渡‘摁桥’那边玩,走到冬瓜棚旁边的小鱼池边,我们都脱了裤子和拖鞋,旋即便在小浅塘摸起鱼来,很多的小鱼捉得正欢,尽兴之后上岸时,却发现放在鱼塘边的拖鞋和球裤都不见了?原来这里是一块育鱼苗的池塘,我们在此折腾,难怪他们要么收走我们的东西。怎么办?大家全然没有了主意,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气近晚,四周是连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远近几声犬吠。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凝固起来,没有鞋子和裤子怎么回去呢?挨骂挨打肯定已是免不了的事实,但总不能裸着下身回家吧?十来岁的年纪还是知道羞耻。
夜色和紧张一阵阵袭来,害怕中伙伴里居然有了哭声,记不清是谁,提出了当时一个绝佳的办法,说是把背心往下面拉长遮住私隐部位,于是,大家只得按此办法,用双手拉下把背心扯到极限,躬着腰身走过一次少年尴尬又难堪的记忆。年少,并不都是阳光灿烂,时时也有风有雨,也许,这才是承载了生命里的厚重。
接连一个来月的雨水从初春直飘到暮春,今天终于有了停歇的意思。望着窗外云破处一抹淡蓝,不由得让我想念起人民路往西的距离。
人民路的西边方向是靠近城市的中心,拥着众多的高楼大厦,人民路上的铁路桥是观看火车的好视角,再往东就是古城天心阁了,所以,那时的人民路并不直通湘江河畔,但是它的马路的宽度和人气明显比东边要热闹得多。从我们宿舍到人民路往东边的距离要长一些,也寂寞些,但更自然些,而往西边的距离却要短得多,但又繁华的多。
1965年,我大姐姐从江永插队落户回家探亲,晚饭后带着弟妹四人往人民路西边散步,走到人民路工农桥时,望着鸣笛远去的火车,讲叙了她上山下乡的苦难故事,最后对我这个最小最调皮的弟弟说:今后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争取多读书,尽量不要下农村。当时,我是似懂非懂点点头,十多岁的年纪还不足以理解那个时候的社会,
后来,慢慢长大的我,走出了商业厅水絮塘宿舍,告别了人民路,也与大姐姐一样上山下乡去了农场。在那里,我深切地感悟了命运的不公,经历了人生的许多无奈,也对于人生进行了一次五味杂呈的反思,早已身心俱疲。
忙忙碌碌中一晃,几十余年过去了。人走到暮年时,就不想去惊扰任何人了,只想做一个寡言少语的老者,熬过去这段时间,你会明白,用温室堆出来的自信,其实抵不住窗外的寒风,无论过去怎样,时光都不会再重现。
现在,我已经习惯于夜晚在芙蓉路上慢速度的散步和思考,也习惯了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一下少年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并透过故事描写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伙伴,那令人回味的人民路。但是,原本触手可及的少年,现在再怎么想得到却是幻想,是期待,是向往,更是回忆。
2021.4.20于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