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什么时候,家里的凉台上突然飘进了几片泛黄的落叶,它悄然而至,竟不带一丝声响。我思量着;它一定是在空中盘旋飞舞很久后,好像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而有意钻进了我的窗户。落叶静静地卷缩在凉台上,脚步带动着风起,浮现出如针织般的茎脉,但叶面上的抹抹橘黄却是风雨拂过留下的烙印。而且还瑟瑟地还原了一个色调,一种氛围,不经意中就渲染了季节的轮回。
此时此刻,皮肤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昼夜的温差,那种老年常见的心悸失眠有种被苏醒的感觉。夏天的闷热与躁气慢慢被‘一场秋雨一场寒’而彻底清驱干净,秋凉将伴随着暑气的逃遁将成为我现在生活的主流。
口诵心维,人生,过去了的许多事情,其实不必非得追求一个答案,你回头看,那些事,就是答案。以前,我常常以为,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里,它会一件件地淡去。而知青的那种日子枯燥翻转,早已经慢慢淡化,刻骨铭心的事,只有那么几个回眸,但知青在东山峰艰辛劳动的事,便是牢不可破地粘在了记忆里。
站在时间的节点,我开始留恋,又开始伤感,那几年占据了大脑的浑浊、迷乱以及空洞似乎一扫而光,不珍惜的即将消散,但终究还是悲叹我人生的平凡。
记得知青一次聚会上,节目尾声,主持人要求大家各说了最后一句话,表达的却是同一种意思;“我只希望时间能再给我一次青春,让我重活一次!”听到此话,我喉咙哽咽,眼眶里泪水夺眶而出。
我这个人,由于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又因反思与回忆的激烈碰撞。所以,天生就具有同情社会底层和反对极权的思想基因。特别是经历过知青的苦难历程后,显然激活了我的思辩意识。所以,就更具有真实冷峻的笔触和诙谐讽刺的语言来描写自己的亲身经历了。其所见所闻具有与当今非虚构写实的个人风格,其思维方式和见解与大家的意见也许不一定相左,究其原因,都是当年那刀刻斧凿般苦难岁月的印记所决定的。这正如叔本华所说:幸福是虚且短暂的,只有痛苦才是真实、长久的。
那个年代,由于家庭出生的问题,加之父母都带有旧社会过来的痕迹,即使双双都受过高等教育,终究都成为那个时代‘阶级斗争’的祭奠品。父亲曾因此被打成“地主、臭老九”而关在单位养猪棚已有七年之久。为此,我的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极端压抑甚至扭曲的政治状态中度过的,一度真实地感到,我不能和别人在政治上平等,入团、入党、参军、读书都会受到歧视和打压,所以,很多时候心里只能卑微、仰慕的活着,所以,初中毕业后‘上山下乡’成了我唯一的选项。
这种尴尬的选择,为《知青的劳动描写》埋下了伏笔。
我是1972年3月随长沙市十四中学集体下放到石门县东山峰农场二分场三队当了一名知青。
说起知青,其实是精神项着灵魂上的流浪,也是那个社会的浮躁留给自己的尾款。每天经历的一切,虽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却要被十六岁的年纪买单,也是知青劳动的开始。
曾记得,我们下放的那个地方,其贫困的程度彻底超出你平常的想象,从一件小事便可窥见一斑。
一次大雪封山的时候,全队放假,已是午饭时,从钟岭公社方向走过一个背着背篓的壮硕汉子,从他卸下背篓的动作和喉咙发出的吃力声中,背篓中货物至少不下一百几十斤。此刻,大家惊异的发现,他的双脚竟然裸露而未穿袜子,仅仅只踏着一双用棕树纤维做成的草鞋踩着尺把深的厚雪,咯吱咯吱的来到知青茅草屋旁休息。
这时,知青带队干部问他‘为什么,你不穿套鞋’?他憨厚地笑答,‘哪有什么套鞋,我们这里连胶鞋都少有人穿,干体力活就更舍不得穿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揭开蓝色底子的印花布,露出桐油树叶包着的食物,一看,竭黄色粑粑坨中参合有玉米粉和一些米糠粉合成的块状形粑粑坨。此种食物立即在头脑里快速的飞转,这不就是我们读书时品尝过的‘忆苦餐’吗?真想不到,居然这就是他带的主食,也是他今天的中餐。他掰开一小块放到嘴唇边,用舌头添了下,然后嘴巴反复的颌动着,看样子就知道那是难以吞咽的食物。这时,有人从食堂端来两钵饭和一些菜给他,此刻,他连忙用石门口音说‘这那么要的、这那么要的’?两行泪水也自然从他眼角边流了出来。此情此景,我心里也哽咽的说不出话,瞬息便颠覆了我的‘三观’,让我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啼饥号寒,温饱都难保证的场景,这一切让我非常震撼!仿佛也把我自己打回到贫困、落后、蛮荒的原型。
知青下放的地方,目光所及,除山岚重叠,蜿蜒盘旋外,竟没有一寸像样的公路和房屋,知青点的房子都是用茅草和树棍搭成的,比现在农民工的窝棚还不如,并且四处透光漏雨。如遇雨雾天,周围的任何路面踩下去,鞋底粘连的泥巴绝对会使你身体突然增高几厘米,一瞬间同学们的身材都变得伟岸、高挑了。知青宿舍的四周,除了山还是山,你看不到任何简单的基本生活设施,唯有身子骨所用的气力在能量转换链条里化作农场的一切基本设施建设。
如果要评价知青当时的身份是什么?只能说是头顶着‘知识青年’的光环仅次于当地的刨锄农民。当手握锄头腰束葛藤,斜挎毛镰刀修补地球时,几乎就是一个活脱立体沾满了泥土气息的乡村农民雕像。
我,扛起任何的劳动工具,每一样都带有原始打磨的痕迹,窄窄的掘锄、弯弯地茅镰刀、像梭镖一样挑茅草和柴火的钎担、最原始避雨穿的蓑衣和带的寮叶斗笠,常常用山上的野生葛藤束着腰身,即使在日常的生活中,许多山民和农村职工的家里所用的炊具都是顺便在火塘上用竹筒挂着的锅、瓮器皿取火做饭,那种蛮荒、原始的氛围至今仍历历在目。
所以,在行文里,渐藏渐深,记下了一笔笔风吹雨浇的疲惫眼神,知青的脚步也被云雾也一次次确认过,在落叶和冬雪堆积很厚很深时,我踩过的青春,还有或深或浅的劳动痕迹,以及那耳熟能详出工的‘哨声’。
那一声,翻阅了我心里的春夏秋冬,却叫我泪语纷纷。因为,我们不是‘快活的劳动者’,都是为生存而劳动,为挣工分而劳动,为改造世界观而劳动,为灵魂救赎而劳动。
甲子之年后,知青经常相聚在一起,最喜欢谈论青葱岁月所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别人也许听了矫情,认为难以想象。甚至以为讯息等于眼界。其原因是他们的生活、社会阅历极为有限,也没有碰到他们父辈相似的境遇,喜欢迷失在讯息之中。如果由我们亲身说出来或者让他们亲自目睹,情况就大不一样,事件的真实度就更为贴切了。
其实,知青们回忆过去曾经拥有过的时光,无论是好是坏,幸福或者痛苦,你拥有过它,又失去了它。把过去的种种拼起来就是你的生命,谁不为自己逝去的生命而感到唏嘘呢。从这一方面来说,这才是知青的人性啊!越是接近生命的终点,人性越是浓烈到极致,而极致就是回归本真。所以,很有必要再叙说起知青干农活的具体过程,倘若你有机会,并且愿意耗时费力,你仍可听听我‘对知青劳动的描写’。
苦难印记中的那半块钢制犁片挂在食堂的悬梁上,仿佛又在耳际边‘铛、铛’的敲响,那是出工的钟声,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当传回知青小屋时又显得特别刺耳,它如同一道催命符,催促着躲在情绪后面十六岁的影子。
出工就该尽力抵达‘茅草坡’的工作现场,其实,就连到达都不容易,因为那都是崎岖曲折的山路,甚至无任何平坦的路径,有时还得靠你自己用刀砍出一条路来。这里,不分年龄,不分男女、不分强弱,任何抱怨是多余的不受欢迎。
记得,上山的第二天,我们第一次劳动就是下山背米,当时,山上所有的生活用品和用具都必须靠肩挑背驮。而我们居住的知青点海拔是一千四百多米,从队上出发到山下省道公路的拖拉机货箱上背米,垂直高度至少超过了故乡岳麓山的海拔300.8米高度的两倍,至今想起来仍不可思议。‘下山关节炎,上山气管炎’,当地职工尚能挑起几十百多斤,而我们却只能用书包背起几斤或十几斤,而且气揣不息、大汗淋漓。这一刻,如同初中课本《蜀道难》中;“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的感觉。忽然间,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和意义,恍恍惚惚地发生了一丝怀疑和动摇。
劳动的第二课便是开荒。你得使用山区特有的锄头,锄头呈窄型,一尺见长,适宜山区岩石地貌和荒坡杂草、厥根地形。如果,一锄下去碰到石头,锄头杷子就会震一下,手上虎口猛然被弹痛,久而久之,血泡就在手掌中如春笋般冒出,血泡破灭后,血水变成一股液体流出来有种钻心的疼痛。开荒碰到石头尚且可以避开,如果碰到茅草兜和厥根坨,那你就中了‘六合彩’,这种东西虽没有石头硬,但它任性十足,而且还连片成坨,一锄挖下去,锄头就蹦了回来,锄头挖在上面就好像是碰到了弹簧,使劲挖几下也只破点草皮,费工耗力。
那时实行的劳动报酬制度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者不得食’。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这一项劳动分配原则本身没有错,问题是;知青刚从城市下放农村,而且只有十六岁,不管从心智还是身体都尚还发育不全,一切要与农场职工一样拼工分,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当时,各队对‘工分制’的规定;需每天做满劳动定额为‘十份工’。一切须靠工分多少来决定你的生活质量。挖一分荒地、背300斤柴火、挑满一立方岩石,仅仅才十分工啊!十六七岁的体力竟要与残酷的大自然斗,与自己的饥饿、情绪、恐惧斗,还要与农场职工和当地农民抢工分。
争‘工分’能吃饱饭,这是当时最高的奋斗目标,也是知青生理最基本的要求。
而在其他的出工时间段,同样也好不的那里去,清晨,打突击修公路、砌知青和职工居住的岩石房,你得背或者挑上几十、百把斤的岩石在非常崎岖的坡道上行走。特别是有些炸的很不规则的岩石锐角背在肩膀上如同镶嵌在肉缝中一样难受疼痛,那种负重而行时发出的哼呤声,就像俄国画家列宾笔下的《伏尔加河上纤夫》:十一个饱经风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的劳动者,在炎热的河畔沙滩上艰难的拉着纤绳,步履沉重地如同背负着命运的十字架向前行进。如果是用簸箕挑在肩膀上那起码有一百多斤,那个时候,明知自己多么脆弱,为图一种政治表现,却还狠心放着十六岁的身体独自跌撞,干着年龄极不相称的劳动强度。现在的年轻人想都不敢想,然而,他们的父辈却尝试并经历了。这也许就是有人所说的‘备尝艰难’的经历吧?
栉风沐雨的日子是知青生活的常态。赶上进山背柴,很可能会与当下进山旅游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那不是你想象中潺潺溪流,山清水秀,曲径通幽的乐趣,而是我当时最畏惧的事情。
砍300百斤柴火背回队部过称,才能拿十分工,这不是在平地上做事,也不是肚子饱有油水后的状态能撑过一上午,更不是走在正规的小道上背现成的木棍,一切全靠你自己想办法。
浓密的森林里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出奇,静得我心里有种恐怖。眼前是岩石陡峭、坡道弯弯、沿路荆棘丛生,甚至还会使你摸不清方向感。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深山老林一处,踹着粗气努力的挥刀砍着树枝和碗口粗的树棍,体力耗尽,望着天空透进的一丝阳光,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早上半斤米的碳水化合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得无影无踪,空囊如亦的肠胃变得空荡荡,口里时时冒出一股清水,额头上渗出一股冷汗,头脑中顿时有一种晕眩感。
善于幻想的头脑总是想起;假如早上能吃上一碗猪油拌炒饭就不至于让肚皮贴着脊梁,肠胃咕咕乱叫了,饥饿,就是我生命中被遗忘的悲伤。
饥也罢、累也罢,柴火肯定是要背回队上的。因为,‘十工分’的诱惑不得不让我豁出去了,我咬紧牙关,把葛藤条捆在腰上,插好砍刀,硬着一口气背上百十斤这捆柴在森林里穿行。那种劳动作业绝不像读书时看到的法国画家朱尔·布雷东笔下的《拾麦穗的女人》。画中浮现的那种;世外桃源,光鲜的人物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构成一幅和谐、宁静的图画。而我背柴的劳动却真有点像地狱,或者说像我想象的地狱。清静、潮湿、闷热、孤独、混乱、污浊的汗气味,还有最要命的,转身都转不了的狭窄地段,碰到无路的地方只能用膝盖和大腿顶着跪着爬行。除了哼呤声和无法穿透阳光的雾气,只有偶尔抬头望一望蓝色的天空来舒展内心的惊恐和背脊上柴火的压抑。
不知你脚踏在山峰哪一块土地上,头顶着哪一片蓝天?勉强笑笑,强迫自己不去想明天或后天劳动的事,但我明白,青春的精彩已成为烙痕,深深地,深深地烙在心田。
我又来到了茅草坡上,那是晴朗的天气,满坡逼眼的金黄色茅草随风飘荡。一坡一坡的茅草是当地极好的生活、生产用料。山上,住房也好、开荒也好,施肥也好,都需要用茅草做基础。砍一亩茅草是十分工,于是,砍茅草又成了我一个劳动对象。
我头顶着刚出来的太阳,弯着腰,用左手搂住一绺绺茅草,用右手握住茅镰刀拼命往自己脚面前作砍缩动作。燥热、汗水、茅草的花絮参合在一起堵塞着喉咙使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望着身后一束一束大片茅草倒地,然后用葛藤条捆成一垛一垛,捆的体积有手扶拖拉机货箱那么大,背在肩背上如同背一座山式的压得我连连直踹着气,然后再搬运到烧‘火土灰’的地方。
(注)烧‘火土灰’的程序;在地上挖几排沟便于通风,长数米,宽一两米。先放上厚厚的一叠茅草做引火,然后再放上树兜杂棍和晒干的草皮,最后铺上一层一层厚土,尾莫再点燃火,几天后肥性极高的‘火土灰’便大功告成了。我虽不懂得‘火土灰’的物理和化学性质,但绿油油的甜菜苗、油菜秧、土豆苗、烟叶、玉米等因施其而茂盛的样子顿让我有种‘金篦刮目’心生笃意的佩服之感。
山上的晨雾在微风的吹动下滚来滚去,极像冰山雪峰,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我虽看不到太远,是雾常常档住了我的视线。雾是山区的常客。‘小雨小干,雾天大干’这是当时队上出工的口头禅,岂不知,雾兴云涌的天气是非常的潮湿,它不亚于蒙蒙细雨的天气。时间稍久,眉毛上会挂满一滴滴水珠,头发如刚刚洗过,衣裤都会潮湿,全身都有种湿淋淋的模样。当你收工回家,知青的宿舍里绝对没有热水和火烤,冰冷冷知青宿舍将冷落你一颗火热的心,相互瞧见的是鼻孔挂着鼻涕和雾水,一副狼狈至极。
那个时候,我最羡慕的是能调到农场的场部,特别仰慕穿着三个口袋衣服的人,左上衣口袋中还插着一支金星钢笔的干部们。
记得一次从山对面观音尖背上很重的课桌,揣着粗气,停歇在场部时,我从一排木屋的窗户中瞧见,他们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看着一张报纸的生活状态时,我心理别提有多难受。
冬天来临,我去场部背米时,那种白雪皑皑的天气里,我又瞧见木房中,有几双腿夹在一盆碳火中间,反复搓弄着双手,抿一口热茶,然后谈笑风生的场景,让我心理是五味杂陈。那是温度斜射下的一种距离,这种差距陡然会涌出心里的一种不甘,在这恶劣的天气里,十六岁的年纪却干着如此繁重的体力活,而眼前‘穿三个口袋衣服的人’却是如此的舒坦,一种毁灭的兹味悄悄地蔓延在心底。
转而一瞧,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喜欢带军帽、穿军裤的拥挤在山峰上。超体力强度的劳动,你才会意识到知青是多么杰出的人。由于实物缺乏、生活极端贫瘠、造成营养不良,他们大多身材矮小,头发枯黄发直,甚至有的还发育不全,但几乎个个有副绝佳体型:手起老茧、结实而灵活的腰,小而凸的臀部,任性十足的心态,哪里看都没有一点儿赘肉,绝对是如今‘健身房’锻炼所不能比拟的。
或许,每个知青队上的情况都莫过如此。我流窜过隔壁几个知青队上,所以才会对各队的劳动过程有更多了解。主要是因为仅仅从一个知青点到另一个知青点就很不容易,很难再注意到别的。从某方面说甚至令人沮丧,或者说至少不像你预想的那样。你溜进任何一个队,及居住环境,生活条件,干活情况都八九不离十。仿佛日子突然慢下来,只有望着山下公路的客车才有给你回家的错觉。
山区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进入十月山上就可以烤火了,甚至可以烤到来年阳历的四、五月份。出人意料的是,还要数寒风呼啸的冬天出工。我扛着锄头、铁锹、簸箕去修公路,垒大寨田。外面的雪,一直飘着,让人不寒而栗。大家都不愿意出工,不愿被那寒冷的气息包围,就连云彩也不见踪迹,让这天显得更苍茫寂寞了。
出工的哨声还是吹响了,那是队部支书吹的,它如同无声的鞭子突然猛抽在我身上,逼得我拿起长筒套鞋穿进去,哎呀一声,套鞋里面的冰疙瘩还未融化,那刺骨的钻心的疼痛是难已用语言表达的。现在的人们不会明白那种感觉,除非他在山区或是在北方亲身经历过那种气候。我粗略地想象,用身体的热量把套鞋里的冰鞋垫底融化后,到第二天紧接着又被冻成冰疙瘩,而且,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如凤凰般涅,起死回生,又痛不欲生。现在想起来心理猛然还会有一阵抽搐的痉挛。
那个时候,有人把农场里划分了几个层次,只不过这个划分很委婉,不会拿到台面上更不会在谁身上明目张胆地贴标签。人分三拨,第一是高干子弟、官宦人家,享受社会特权,少吃苦或不吃苦,第二是掌有物资权利、握有人脉关系、有实权的,他们镀金式的来,然后又镀金式的走,第三拨就是平民家庭。我们这拨知青,除了加倍努力,夹起尾巴做人,能不能成,剩下都得交给天命。
或许,知青是最能够代表体力劳动者之一,不仅因为其工作性质如此骇人的糟糕,更因为它是那个年代至关重要的必要,现在却离我们的日常生活如此远,如此隐形,隐形得叫人能够忘记,如同忘记血管里的血。
记得72年底山上修水库的事,暂且不说知青居住和劳动的场景。光讲每天知青的伙食标准,一日三餐,天天是一锅清澈辣椒盐水汤,无任何‘有效物资’,上面仅仅飘零点油水,从水库动工到收官知青伙食从未改变。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当今的农民工,知青生活的见证者与现在农民工所干的活一样,甚至比现在农民工还‘有过之而不极’。
回忆起曾经的知青生活,一时间你会觉察到,不同的人生活世界是多么不同。在上山下乡的世界里,知青慢慢清楚了‘三大差别的概念;熟悉了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巨大差距。这种在私有制社会中表现为对立关系的痕迹依然环绕在我们身边,并且还有原始状态下固化的影响。
回首往事,日子中竟全是斑驳陆离的光影,记忆的屏障中,曾经心跳的声音已渐渐远去。突而,知青回城后又遇到了糟糕,拼命工作,省吃俭用,结婚生子,不惑之年却又碰到改革开放,下岗的绳索紧紧勒住我的咽喉让我如同惊弓之鸟,前几十年的事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如今还因为人生路上有些上坡,身子骨也大不以前,总感觉每一节脊椎上都有的永久的伤疤。当贫穷到了一定程度,基本上大多就没有能力去思考教养、出路和眼界。当生存成为唯一的奢侈品时,这个世界所有的繁华似乎都只是摆设。
现在,一些混得比较好或稍许有些名气的人不会怀疑自己“知识分子”的身份和所谓的地位。但不知他们是否意识到,至少在开车或走路时看到农民工的劳动和扫马路的环卫工人的辛苦?是否了解几十年前只因为知青们豁出了一条命,改革开放才能如此进行?让如今所有人相对而言还算富足的生活,都实实在在是底层苦工换来的,他们不成年的体魄,黧黑的皮肤,用双臂和心酸换来了今天。
事实上中国“知青劳动的模式”是个未完成时,尚没体现出更多精神层面的内涵。回城后,又与目前以改制、下岗、失业为转换形式,失去了基本生活的保障,与生活最底层的农民工同日而语了。从这个意义上看,知青的确失去的太多,而得到却又太少太少。然而,据我了解,他们大多数人中并不认为过去的‘知青劳动’做错了什么,尽管他们输的一踏糊涂,但他们坚持认自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能做对。
曾经的知识青年其历史定位十分模糊,现在,有些人却无知无觉,但不论怎样,现在的社会几乎把知青都给忘了。唯独知青曾还是记得自己,记得曾经的劳动,记得他们经历了共和国最艰苦的阶段,记得为改革开放做出来巨大贡献,究其一生还是波澜壮阔。
知青作家蒋巍说:“只有我们的青春——中国知青一代的青春,在人类全部进化史和文明史上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余秋雨说:“在没有战争和灾荒的情况下,老三届可以说是20世纪有文化的年轻人中遭受最多磨难和折腾的群体之一。
命运对于人生的意义正是它的不确定性,这种力量超越了人本身的控制力。所以,既取决于个人对于命运的态度,更取决于个人对人生的立场。在“命运”面前,我或许并不是一个先知的“智者”,但我还是有些准备,要用自己风华之年的生命证明自己坚守的不屈的精神,担得起不折不扣的无畏勇者。
上述之说是否已经被人们忽略,我不知道?只是每当我想到山区,想到知青的劳动,毫无疑问,还是呛得有些窒息。知青每一次步伐都是负重而行。历史在他们身上鞭打出深深的伤口。
翻开记忆的相薄,拭去些许的灰尘。其实,季节的转换无关人心,但你换一个角度看人性,却是互踩互害的世界,与地狱无异;如果,互帮互助,则随处都是天堂。因为自己是知青,也淋过社会的风雨,所以愿意去为别人撑一把伞,因为自己受过伤,所以愿意去守护别人的脆弱。还好,兜兜转转,我终于混到退休之日,此刻,才如释重负。
秋天,渐行渐美的来临,季节的身段也日渐丰盈,一树桂花香遍了我的心扉。此刻,文字依然在吐露我时光的密语。夜晚静悄悄的,我舒展四肢,再次一个人安静地伫立于窗前,拾起飘进窗户的落叶,闭目细嗅清风送来沁人肺腑的凝香。良久,抬头望那满夜的忽闪忽闪的星光。
夜已经很深沉了,外面的光线渐渐暗淡。我突然想起萨特有句话说得挺好;老年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不断被剥夺的过程。因为,人生很漫长,总不能一锤定音。
知青的往事也随着我们的苍老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只是知青的那些往昔的劳动踹气声,依稀还在耳畔环绕;还有那些内心的叹息,那些熟悉又繁忙的劳动场景,一遍遍在脑海回放:纵有千般感慨万种情愫,也只能莞尔一笑,我站起身来与往事告辞,昨日恍惚如梦,随一缕缕时光的暗香,在风中残留。
朋友请你记住:‘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尼采。
2020.9.28草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