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峰的‘雾’
听说,知青故居的山峰依然是云遮雾罩。
霎时间,故居披着纱巾一般的景象就在我眼前摇曳,思绪被浮荡一片苍茫的云海之间,仿佛有着诗般的朦胧和惆怅。
从雾锁烟迷中探出头来,满山满谷的全是乳白色的雾气,它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浓、汹涌着、翻滚着,顷刻间并淹没了山里的一切,这就是东山峰的“雾”。
晨曦日出时分,东边的方向,天空靠着地平线是一片绯红,山脊后面隐约着出现一线淡金色光芒,然后红得透亮,光线正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和知青小屋照得通亮,山坳中顿时显得格外秀丽。到了正午时,远处的山峦,又出现许多镶有柔软白边的圆而高的云块,好像漂浮的岛屿,散布在无边泛滥的湖泊中,映衬出知青的全部倒影。
身处山区,看见最多的恐怕还是雾。眼眸中,雾又在涌动,它正在缭绕、聚积、簇拥,渐渐成了壮观的云海,宛如一片烟波浩瀚的景象。雾来时,变化莫测,千姿百态,弥漫了整个山坳,它遮挡山峰,又像是巨大的天幕,完全遮盖了山窝里的知青宿舍。雾散时,云海一铺万顷,波平如镜,满眼的翠绿,满坡的甜菜和茅草花香,映出的山影如诗如画,荡涤着那抹青春的幽灵。
在东山峰,我记住了雾的许多特色,还是在茅草坡上,我依偎着锄头遥望,远处天高海阔,峰头似扁舟轻摇,每一层次之间相隔万里,从山上仰望,五色云雾缭绕其间,映出巍峨神圣的城阙之象。当目不暇接时,忽而,风起云涌,波涛滚滚,奔涌如潮,浩浩荡荡,更有飞流直泻,白浪排空,惊涛拍岸,似千军万马席卷群峰。待到微风轻拂,四方云慢,涓涓细流,从群峰之间穿隙而过;此刻人就是雾,雾如同人影之感。近处仿佛触手可及,心里不禁想掬起一捧云来感受它的温柔、细腻与质感。
下放在此,更多的时候,雾与我是形影不离,每天出工收工或是回到山坳的知青小屋,常常要穿过大片的雾区。
山窝里的晨曦很安静,公鸡还没有打鸣,狗也爬伏着不作声,就连我们居住的茅草房都浮在雾中。几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感觉路有点摇晃,但走在上面,青春的脚步还是很稳。
在雾中行走,你总有种模糊的距离,全凭着熟悉的感觉,踩着直觉麻利的拐弯或绕过。雾中出现的事物,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坡,都带有突然性,转瞬又隐没于雾中,只有偶尔传来野鸡的一声咕叽。
在雾中行走,只能靠聆听,从声音来辨认,从熟悉中找感觉,辨认哪个坡道上有条小路,说话的是谁,这边窸窣的是什么。因为看不见,周围的事物全都伸长了耳朵,场部的商店,回知青点的小路、冒着吹烟的食堂、宿舍前面的树、潺潺的小溪和沟坎。雾,我在倾听它们的时候,它们也都在倾听我心里的叹息。
大雾抹去了事物的边界,消融了时间和空间,青春似乎漫游在梦的奇境里,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突然间,雾渐渐散了,剩下的雾水玲珑剔透,滴滴挂在脸上,璀璨着青涩的气息,那种挂在悬崖绝壁处被云雾缭绕的身心洒脱,就是知青的情调和青春的旋律。我,总被这种境界深深吸引、向往。
东山峰似乎就出现在眼前。
朋友问我,要不要来此看看这里的雾,我沉思半响,他却笑着说趁着年轻,还爬的动去看看那里?我想,凭朋友对雾的了解和他的生活情趣,在他深邃的目光里一定包涵着对大自然的欣赏和对人生深刻的理解,因此,没有不去的道理吧?
好啊,我决定去看看那里的雾,山上刚刚落完一场春雨,料峭的春寒还有点抖索,对此,我并不惊讶,山峰的性格,几年的知青生活,
人生际遇的起伏,仰望心底的孤独和叹息,难免遇见的困顿与脆弱,最终能让自己从泥泞中走出来的,一直是那个咬牙坚持的自己,同时,还有在山谷中一团一团溢出伴随着乳白色的云雾。
离开东山峰倏忽走了四十多年,有些文字、有些人不会淹没在故纸堆里。再踏上这里,我恍惚嗅到了泥土的气息,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味道。此刻,远方的云雾又在慢慢地汇集,山上依稀变化的气象和昔日残留的痕迹,这一切让我似乎看到青涩曾深深的浸染在绿色的群山里,我侧耳倾听,山上的瀑布像一道白练轰鸣着倾泄而下,飞溅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架起一道彩色的虹门,环望四周却是满眼的碧绿,绿色的怀抱里流荡着清新,我祈祷着、呼吸着这绿色的滋味,将绿色紧紧的怀抱在胸前,放任着自己飘荡的灵魂,感受到‘雾’孕育起人生庞大的生命过程。
岁月释放着青春的活力,曾经知青居住的茅草屋、山路、撅锄、茅链刀、扦担,还有出工的羊肠小道不断的在视线中变换晃动,山魂把青春漂染成绿色的绒毯铺盖在山坡上,茅草随风轻轻的飘荡,它荡过我的眼帘,只留下一团团如雪的白絮漫天飞舞。
七十年代的朝气和阳光,写在知青人的脸上,可能只因云雾如诗般的感觉便托付了我整个倾心。今天,我们的脸上,多了些老年精致的世故与世俗,一张照片,一个人物,一段故事,便是一生回忆。
从泥市到南北镇,从往日的知青到现在老年休闲者,东山峰的每一个巨大的变化和山上建筑物或甜菜改变成茶园的事实,都明确无误地发放出这个信号——曾经的知青,曾经的农场职工,都是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他们都是中国的脊梁。脊梁就是伟大、就是力量、就是必须崇拜的对象。这一倾向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们知青重新还魂故里。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
岁月渐深,人心渐老,许多以前我们不会相信的东西,现在都信了,比如缘分,比如命运,比如轮回,比如因果。
人确实是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就悄悄换了一种思维方式。那就是善良的穿透力对人生的审美穿透!它既可以穿透人生的长度,又可以穿透人生的高度。
在坎坷和艰苦中寻求自由意志的平凡世界里的知青以及农场职工和他们农二代子弟,也许都是一个很渺小的群体,甚至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还微不足道,但他们改天换地的意志,吃苦耐劳的品质,逆众而行的付出,至今让我对东山峰的未来仍抱有信心。
当心绪走过萌动的青春,穿过缭乱的风尘,徒步于天街和知青的老巢,都有一种宁静的悠然,不论是过去开垦的甜菜地还是今日变成的万亩茶园,或是与山上茅草的亲切问候,这里都洋溢着流年的气息。我厌倦了在都市中的漂流,甘愿在流年的履印中静静沉浮。
如今,利用现代化工具,山一步没爬,景一处不落!站在秀峰宾馆前坪,我双手抱胸看到雾又慢慢聚拢,雾生了,这种雾不是一片片的,是整个的,除了你自己的身体,其余的全是雾。你走,雾也随着走,到那里都是茫茫大雾,如薄云又似轻烟,仿佛从浩渺的天际垂到人间的帷幕,飘飘缈缈,浮来掠去,如同知青的命运漂浮在空中。
如果你置于其中,身上是雾,头上是雾,手上也是雾,于是便只有挽雾而行了。
雾又如细丝,穿梭于枝桠、小溪之间,贴着峭壁,上升天际,游弋于峰峦绝壁,青春的思想随着它而行,灵魂便随之飘逸。
东山峰的雾有多好,我说不出来,有多想看见你,我也说不出来;我只知道;遇见你是我的意外,因为,你踪踪影影,淌开收拢,散去回旋,还原了山峰的模样,也还原了我的心思。
处春至,夏风起,山峰上,雾,依然会如约而至。我想,在雾散去的夏夜,将温柔的月色和仲夏的诗意落入茶盏,啜饮于心。
2012.7.拟草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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