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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人(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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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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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上一个‘孤独的人’

山顶上一个‘孤独的人’

 

听说,山顶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从一千二百多米的湖萍上去,还有一条知青修的老路通往原知青三队,虽不宽,但现在都铺成了水泥路,小车勉强还能开往1400多米的山顶。  

转过山头,从老路的末端往下俯看茅草已有一人多高了,远处苍翠的中,呈现出淡淡的雾霭缥缈的浮在山巅凹里却隐隐露出一块青草包围洼地几间孤零零灰黑色炉渣砖陶瓷水泥小青瓦砌成的农舍,光影和雾气之间映入眼帘

刻工夫视线就转移到静卧在山崖边长线知青宿舍,随山势垒起的岩石房子,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而且中间还无规则的坍塌成几段,岁月斑斓的岩石缝中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隐隐散发着知青年代的气息,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唯有枝藤与清冷缠绕着,遍布整个几株藤蔓植物攀着延伸到屋顶固执地守护着整个知青岁月秘密此刻,心猛然被扎了一下。

上去的时候穿着一件迷彩服,里面套着一件泛黄的白汗衫,沾泥巴黄色军裤卷至小腿上,敞开的腰中系着一根陈旧翻白稍有些裂纹的皮带,虽说是酷夏,但山顶的温度,还是穿得住夹衣。

他是即将步入古来稀的人了。稀疏的短头发已经黄白参半,没有染;消瘦的脸上有很突出的颧骨,没有整理的下颌却是胡子拉碴;伸出的手中还夹藏些黑色的污迹笑的时候露出了一排焦黄的烟牙,话语中夹着浓厚的湘潭尾音,黧黑的皮肤如同一个活脱脱的山里的老农。从他跨过沟壑的轻盈,疾步走路姿态,身子硬朗的痕迹可窥见一斑。只是他细细的眼睛儿象老睁不开式的眯成了一条缝,而眼神总是带着拘谨和怀疑目光喜欢打量来人,而剩下的余光还会时不时的四处搜索,似乎永远在寻找些什么?这种神情狡滑的神态,总给人一种诧异不适的感觉。

画面定格在他滑稽的背影上,我注视着这个上山伊始就被贫瘠与劳作奴役着我曾一度以为像别人一样活的有头有脸,可仅仅因性格原因便与山顶签订了契约,因此,孤独悲戚就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的个细胞中绽放,甚至蕴藏在他性格中密码的纹路也难逃究极的悲哀,变得愈加扭曲,愈加丑陋。

这就是他,姓赵,我们便称他为赵哥,全名赵振华。

赵哥是19723月份与我们下放知青同一个时段到农场的。掐指算来,他在此地居住有了四十七年,据他讲离山顶往下走一里路湖萍那儿,他还有一栋房子,那是帮儿子娶媳妇盖的。如今,农场把原来的旧茅草房或岩石房都做价卖给了职工,后被他们加改造或重砌,如今都变成了砖瓦房,有的甚至砌得还蛮气派

赵哥的房子是按当地农舍的式样砌的稍靠山坳的北边,与其他几户相隔些距离,显得有些孤单,似乎又和他性格吻合。

目测他的三间房少说也有四、五十平米。走进正门便是堂屋,里面墙角边用木板拦着一堆自种的马铃薯,几张传统老式松木靠背摆成一线,另一边堆满了杂物,其中有捕蛇工具、还有捕野猪的夹子,套鞋、雨裤、耙齿、锄头、茅镰刀、打农药用的喷雾器,干农活用的具倒还是蛮齐全。进门左边是卧室,床对面摆着一张用杉木板打的大柜旁边摆张书桌,显得非常简单,堂屋右边是厨房加烤火房,里面既有柴灶,也有液化气灶,看来他是两灶随机选择使用。但是他把电视机居然也摆放在灶屋里的用意,一时我还真不理解?看上去,整个屋里虽还是有些凌乱,但基本的生活设施都还齐全。绕道屋后便是一块菜地,墙角的堆满了劈成长块条状的柴火,十几根碗口粗四五米长的杉木、梓木和杂树斜靠在屋檐旁边,一切释放着主家缜密生活的现象

不管怎样,一个人的生活起居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不经意间,我又盯了几眼烤火用的壁炉,这在以前是没有的。炉子是铸铁铸造的,烟囱从墙上伸出,此烤火炉往炉中添柴就可以烧水、煮饭、取暖,三种功能合成一体的确还蛮实用,也非常方便。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生活意愿,家中布置的一切,装载着所有的喜怒哀乐。此刻,刚才电视机为什么也要摆放在灶屋里的疑惑,现在我算是弄明白了。

遗憾的是山区原来那种在地小坑、四周垒砖石做成

烧火煮饭取暖用的火塘坑不见了它随同现代化生活的变迁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其实,那是我三年当知青时最深的记忆,也是山区一种原始文化遗留下来的永痕印迹。这一现象的消失,虽有些失落但客观的说,它有效的保护了山区的青山绿水,保护了自然生态的平衡。

又一天上午,我悄悄地独自开车去了一趟山顶,再轻轻推门而入,只见他坐在木靠椅正打着瞌睡,一杯浓茶放在另一张缺了靠背的椅子上,手机随意搁在装饲料的纤维袋子上,不经意间,我瞥了一眼;还是一款比较旧的老年手机,仅只有接打电话的功能,他跟我说自己一般没有什么电话,偶尔有找他买蛇或药材的那些人,主要还是跟儿子联系接着,低下头,带的点悲戚的声腔说:“老婆去世得比较早,儿子基本是他一手带大的,日子一直过得辛苦”,所以,他跟儿子买了一部农用车,让他贩一些菜和小商品自谋生路。我也曾听,他儿子结婚后一直未有小孩,媳妇也在外打工,曾经几次从湖萍路过却从未见他儿子家门开过。

此人话不多,很少主动说话,基本是我问他答,甚至略显怯弱、木讷。可见他平日与别人交流、沟通都不多,从其家境和他个人性格来看,‘功苦茹酸’的确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后,他又领我走出房门,顺手搬出几张靠背椅一隅时值暑期长夏起,微风吹拂,树林中不绝蝉鸣抬头,一簇快速的光束,瞬间掠过急缓的山坡深邃的峡谷尔后,天空呈现出澄澈纯净的蓝色,云彩悠然自得地舒展、聚散,眼下山顶便是最美好的光阴

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了。然而,几只蝴蝶翩翩的从眼前朝对面飞去,瞬间,我又注意对面知青住过的岩石房阳光照射在石上,更显得破烂残败,木门歪斜,从空洞的窗口望去,里面一片漆黑,而且蜘蛛网还布满了发黑的木梁,这些岩缝中残留的故事难怪吓跑了一些有家室和耐不住寂寞的人他们都早已搬下山去了唯独他却还留守此地。

当下发生的一切,知青们纷纷好奇,一位年长的男人近乎天长地久地倚在山坳里生活,思索岁月的退休工资、电费、价、疾病以及死亡。而山下靠近公路的甬道上衣着体面的管理处上班族正优雅的坐在办公室里繁华的商铺酒店老板,知青广场的歌舞灯光。早已不关心这些世俗的差异,世间所有的界限都被打通,他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平静地注视着每一天消逝的星辰。

我猜想,赵哥经历的半生,是否习惯于异乡山顶上生活或许,又是文字最有情味,知晓的心意,懂得的苦楚,在最需要它的时候,以起笔落墨的方式记录下的所见所闻

再次来到山顶,天空湛蓝深远,空气清新甜润,只有蝉鸣的声音附丽着对面墨绿的山峰还我一个澄澈空旷的襟怀。本来我是想请赵哥明天下山来吃饭,电话打了老半天还是打不通,如是只好亲自上来一趟。已是上午九点钟多了,堂屋里门正开着,跨进门槛,只见他手上端着一碗面,又从地上高压锅中夹起一大块炖好的腊肉放在面碗里,几根青菜飘在面上,荤素搭配应该就是他的早中餐了。山区都有一天只吃两餐的习惯所以赵哥的饭吃的比较晚

第二天,我在场部秀峰宾馆休闲的长廊处等他,他来了,而且来的比较早。只见他带着一顶压卷了边的草帽,手里拿着用塑料袋包裹的一点东西很警惕的走到我身边,神神兮兮递给我,说是自己制作的一些天麻。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靠树的桌边,我顺手递给他一根烟,只见他心慌忙乱的把烟点然猛吸一口,然后又坐在我对面,把腿夹起再不慌不忙的抽着,眼睛依然不停的四处搜索张望,仿佛还有种陌生而又怀疑的神态。这就是山顶上那个孤独又孤僻性格的赵哥、赵振华。

秀峰宾馆坐落东山峰最繁华的地段,它南边面对着风景秀丽的张家山与观音尖,北靠场部公路,进出非常方便,它原属场部用来做招待所,改制,听说卖给了石门什么单位,现在由几个人合作承包经营此宾馆是东山峰富胜名和极具影响的一家宾馆。

我今天特意在此地安排两桌酒席,一桌是请随我而来的知青同学,另一桌是请原来知青队上尚建在的农场职工和家属。四十几年未曾见面,彼此心里都还会有挂念,还会有许多说不尽的回忆,更有倒不完的哪些酸甜苦辣。我举起酒杯敬往事一杯然后再敬老职工身体健康,晚年幸福。敬他们曾经给予我们的关照,也敬我们过去的不成熟而带给他们的一些误会,酒过三巡醉意浓,久未见面话更多。此时全然没有了大雅之尊,知青之间有调侃别人的也有调侃自己的,不时的还翻嗮出曾经在山顶上一些旧事,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情意浓,这正是岁月无情人易老,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特意走到赵哥面前敬他一杯酒,要他多保重,他尴尬的站起身来,泛红的脸色有些语无伦次,眼睛笑成只有一条缝了,然后抱歉地说;谢谢你的招待,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我说;不用谢,更不需要你送什么东西,你这个年纪一个人还生活在山顶上挺不容易的,要注意身体,多与人接触,多下山走动。

已是午响,许多来宾馆吃饭的人都从窗前经过,猛然间,我看见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将脸紧贴在落地玻璃窗上,红彤彤苹果小脸蛋被挤成了一个小那种惊鸿一瞥会觉得曾经知青在雪地劳作时两颊泛起的一片绯红,仿佛是不曾邀约的人生初见

七月、八月,在我的印象中,一个被人遗忘的东山峰农民的世界在我眼前崛起、生机勃勃,即便是山顶上有最揪心的一幕场景依然也让我心旷神怡,虽然有些目瞪口呆的冷酷无情却充满了快乐的无畏。

我想,山顶上的赵哥他可能并不会感觉枯燥乏味,因为他已经在此生活了近半个世纪,以安安静静的方式融入了这山峰的雪与雾。

我还知道,这所有的一切,而将描述的这一切;各种农场职工的生活状况、东山峰管理处的工作职能、种植茶叶的茶农、办茶厂的老板、为谋生开旅店的农二代、建筑活、做小生意的的芸芸众生

我的笔尖下附着了东山峰的所有现状。

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夏天尚可,但冬天来临山顶又会怎样?那里会有大雪纷飞,冰雪会把山路封住,而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有的人生活会遇到许多困难,赵哥呢?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可能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既定的事实,尤其不能将赵哥目前的模样与那个屹立在孤独山巅,伴随知青秘密的形象结合起来,而本身可能至死都不曾知晓国家与整个知青命运的变化?这些疑问终会随着东山峰的雨渗到岩石深处,又将随着地下暗河悄悄流淌,最后像其他所有秘密一样,再也无人问津。

我离开东山峰有四十五年了,曾经以为60很遥远,摇晃,16岁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重走东山峰,再访知青故居,心里总有种依恋和好奇,心旋在山顶上总想去那里看看,去看那里的人,去看那里的变化。如今,山顶依旧如此,还有孤独的赵振华,而且生活会把所有中年人打回原形,这一切让我慷慨万千。

伫立在孤独的山顶显得何其单薄和遗憾,不由得竟会成为挫伤的唯一败笔。当终于穿透东山峰沉重的迷雾,望清它的全貌时,才发现自己几年来铺知青救赎的阳关道以及与山峰和谐共处的愿景都已付诸东流,而农场选择的变革也犹如这山峰清晨的静谧,如此轻易地就碎的一干二净。

回长沙的时候,车过泥市,再过黄虎港桥,我想,每年的酷夏,我只是来此地短期的度假,所见所闻,虽风景如画,但东山峰的发展前景并不乐观,旅游行业太受季节和交通的限制,而产品单一,主要就是靠茶叶生产,且又分散经营,行成不了规模,这背后都隐藏着东山峰管理处领导沉甸甸的责任。此刻,心里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沉静的眼眸里跃起一丝悲凉。最后,我还是被一种美好而感伤的情绪紧紧地凝结在喉咙。

20188、16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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