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秦帝国一次宴会上,文武群臣在秦王面前借着酒劲遮脸尽说一些恭维献媚的奉承话。有些人说秦王神机妙算能百战百胜;有些人说秦王是真龙转世会呼风唤雨;有些人还说秦国将会传万万世经久不衰……
秦王大喜,重赏群臣。
这时,有一位叫做申怛的文臣接着话题提出建议,秦国如果要传万万世必需奉行一套完整的权力禅让制度,仰慕先贤,学习先贤。说让秦王做数年大王之后,把国家权力交给社会贤达来治理国家,国家还是秦王的,只是治理国家由能者为之,然后遴选其他贤达再行此数。以后继而往复,秦国便可延续万万世。
这句话好似炸雷,震的全场酒兴顿无,霎时安静。
秦王不悦。
片刻,秦王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殿下群臣纷纷跪下,向秦王讨令对申怛斩立决。
此时,只见一肥头大耳身穿绿官服的胖子跪倒在秦王最近的地方,嘴里啰啰嗦嗦叨念着什么,手还在比划着让左右侍卫将申怛推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全场依然鸦雀无声,秦王坐在上方宝座上斜看着侧面的帷幔,怒火似乎瞬间引燃了身边的这些帷幔。
可怜申怛在菜市口被暴尸三日仍无人敢去认领,眼见尸体开始风化。
一直到了第四天,天空乌黑,秋风叶落,山雨欲来,乌鸦乱飞。但见这冷飕飕的大街上出现一位衣着清爽、头发飘逸、龟形鹤骨的中年人拉着一辆装有棺椁的牛车行色匆匆地径直来到菜市口。此人用带来的衣物将申怛的尸体擦拭干净并整装一新,在其中一位围观乞丐的帮助下收殓入棺,一刻没有停留地赶着牛车往城南方向而去。
这件事在咸阳城内引来一阵轰动。
有人将此事悄悄地禀告了秦王,秦王余气未消,听了这话犹如受到莫大刺激,火从中来,便立刻唤人快马加鞭召此人到殿前问话,看一看这人到底生几个脑袋?再看一看这人到底是谁?
传令下去之后,此人被带到殿前问话。
秦王急切地问道:“大胆何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什么胆敢替申怛办理后事?”
此人不慌不忙,撩衣服跪倒在地,答道:“大王您有所不知,我是扬州广陵人氏,姓柳名观。多年前我的家乡因连年战乱,我们辗转流浪,一路讨饭到咸阳。有一天,我的脚被官宦人家的恶犬咬伤,找其理论却被轰了出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饭吃的我拖着受伤的腿爬着四处乞讨。因为身无分文,没有钱医治,眼看着自己的腿一天一天生疮腐烂”。
柳观咽了咽吐沫继续说道:“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位官人低下了身子,问了我原因?然后我告诉了他。他当场让他的随从从身上拿出金疮药帮我敷在伤口上,并且帮我包扎好伤口。”
说到此处,柳观已潸然泪下。
秦王听的入神,稍倾,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帮助你的这位官人是谁?”
柳观忙回答道:“这位官人走后没有留下姓名,我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位官人就是申怛申大善人。”
“冒着杀头的危险就为这点儿事?”秦王皱着眉头疑惑地继续问道。
柳观接着秦王的问题从容不迫地回答道:“申大人看着我的脚伤裹好以后,见我没有鞋子穿,申大人当场脱下他的步履(走路时穿的鞋子)赠与我穿,并说了声‘送给你了’。”
秦王接着柳观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难道申怛是光着脚走回去的?”
柳观擦了擦眼泪回答:“是的!申大人就是光着脚走回去的。我看见随从要把鞋子脱与申大人穿,申大人拒绝了随从的要求。”
柳观见秦王默不作声又继续说道:“有了金疮药和步履的保护,没有几日我的腿伤便渐渐的好转了。这件事以后啊,我就准备好好地生活。之后我便抵押了申大人的步履,用所得银两在南门外租了点薄田耕种以换取生活用品。没过多久我就赎回了步履并且一直珍藏在家里,准备有机会的时候再还给申大人。”
柳观见秦王听着不语,便接着继续说道:“就这样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年多里我不仅盖上了房子,还娶了妻子,有了孩子。我还在几年前抽空回趟老家把我的父母都接到咸阳南门外的家里和我们一同居住,这样的话我和我的妻子儿女一同侍奉他们二老。从此,我就告别了流浪乞讨,过上丰衣足食、安宁稳定的生活。可是在这十年多里,我每天都在寻摸着,怎样去报答申大人萍水相逢的知遇之恩。”
这时,秦王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你为什么却在三日后才来收敛?”
柳观看了看四周文武百官,然后又转向秦王不卑不亢地说道:“大王且听我慢慢道来。”
柳观顿了顿,不慌不忙地又说道:“申大人问斩当天我就得到消息。当天我便变卖掉田地房产,第二日便托付与友人送走父母家小,第三日我便置办牛车棺椁,并在南门外为申大人购置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安身之处。第四日我便孤身一人匆匆赶路来替申恩人收尸。我还打听到申大人是位清官,俸禄除寄回养家以外都接济穷苦百姓。申大人在咸阳是租住的民宅,家小在黎城老家,来去路途遥远,或许至今还未知晓。”
提到申怛,秦王拍案而起,此时一众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前额抵席,面如土灰。有些人哆哆嗦嗦,全场鸦雀无声。
秦王站起来抖着右手食指指着柳观说道:“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只见柳观面无惧色回应道:“人生苦短,为人处世当问心无愧。我之所以要到三日后才来,就是因为我已经预料到这些了。所以我把所有的后事都已经料理好了。”
秦王站立着继续问柳观道:“你可知道人有三不让?”
“田地房产,妻子儿女,自己性命。”柳观回道。
“既然知道,你连破三忌,您觉得值得吗?”秦王越问越火。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来咸阳之后,没有人把我当成人,我每天都在沿街乞讨中艰难度日。自从遇到申大人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是申大人给了我重生的希望,是申大人让我找到了做人的尊严。”柳观有点激动地回应道。
秦王仍然站着,收回右手,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地来回跺脚,转而又回头看着柳观问道:“你可知道申怛是为什么被处死的?”
柳观平静的答道:“《诗经》有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唯政治清明,方世风祥和。”
秦王听闻后看了看左右群臣,默默点点头,然后静静坐下,若有所悟地皱着眉头继续问道:“你读过书?”
柳观眼睛看着秦王继续回答:“家父在扬州广陵是私塾先生,小时候跟家父走街串巷跟读过几年,后来适逢战乱,从此分散。我一路西讨,风餐露宿、颠沛流离许多年才流落至此,然后就遇到申大人了。”
提到申怛,秦王再一次拍案,群臣纷纷哆嗦跪拜,还是那个肥头大耳穿绿官服的胖子再一次出来用手比划着左右侍卫,示意侍卫将此人赶紧拖出去杀无赦。
这一次秦王却开了口:“仗义啊!”
那个胖子抖了抖绿袍袖赶快跪爬到秦王脚下千恩万谢,并甩动肥大的下巴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柳观和申怛一样,是个乱党,必需即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以儆效尤。”
秦王面向柳观,只是斜视了一眼侧面的胖子,又左右看了看下跪群臣,然后半躺椅角,摊着双臂摇着脑袋无力地长叹一声。
胖子还在得意,群臣还在哆嗦。
柳观静若止水。
秦王像是没有听见胖子说的话似的,视线继而顺着侧面的帷幔由下而上慢慢移动着继续念道:“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啊!”
胖子跪在秦王脚下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秦王,又有点紧张地觑了觑群臣,感觉气氛不是他想象的样子,头脑也在迅速地跟着秦王的节奏转悠着,没敢再吱声。
柳观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秦王没有顾及下面发生的一切,转而正了正身子,理了理眼前袍袖,抬起头对着群臣头顶的空气颤声说道:“宣 厚葬申怛;封 扬州柳观接替申怛职务任殿前谏官。”
话音刚落,众臣应语:“大王圣明”。
这个肥头大耳穿绿官服的胖子也伏地掺合着叨念道:“大王圣明,大王圣明。”
因为众臣明白秦王宣旨厚葬申怛证明秦王已经替三天前的申怛案平反了。不但这些,众臣还明白接下来还要和面前的这位柳观同朝为官,秦王如此看重柳观,说不准哪天会有求于人家呢,大家都不糊涂。
所以,大伙儿都高兴。
可是,有一人却没有高兴,不是胖子,反倒是柳观本人。
柳观依然紧皱眉头说道:“大王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草民不能让大王收回成命,但是草民恳请大王改封申怛后人。至于厚葬申大人我看还是尊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好了,尽量不要再打扰申大人了,再说草民在城南购买了上好风水宝地已经安置了申大人。草民恳请大王还是厚待申大人家人吧?”
从厚葬申怛改厚待其家人,从封自己变成改封申怛后人。
胸怀多么坦荡啊!
秦王思绪良久,然后清了清嗓子,放声说道:“准,并赏扬州柳观‘永食皇粮’金饭碗一只。从今往后无论在秦国哪个粮仓米店任取所需。”
柳观不再推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