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牛

大黄牛

大哥大嫂把家里的大黄牛卖了。

父亲从沟里背回一大捆大黄牛爱吃的青草，看着我们家院子大树下空荡荡的大黄牛歇息反刍的凉圈，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大黄牛是村上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那年月来到我们家的。由于队上生产资料有限，生产队用抓阄分田分地分农具、分牲畜，父亲抓到了三分之一大黄牛，另外三分之二被一家军属和另一家有工人的家庭抓走，这两家都不想养牛，他们和父亲商量，让我们家养大黄牛，三分之二的大黄牛被折价成钱，父亲东罗西凑为他们付清了钱款，大黄牛就被父亲牵回了我们家。

为了给大黄牛准备吃住歇息的地方，父亲和我们兄弟几个前后忙碌了大半天。等牛槽、饮牛槽、牛圈、凉圈等养牛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大黄牛在父亲的牵引下，扭捏地进入了牛圈。

牛圈就在父母住的窑洞后面，由于认生，大黄牛不肯进屋，父亲用手抚摸着大黄牛的脖颈，告诉大黄牛新家的情况，以后就在这里吃住歇息……大黄牛好想听懂了父亲的话，就一路扭捏着进了屋，来到新盘的槽头前。看着洗衣盆中的草又犹犹豫豫不肯吃，父亲又向它介绍，槽还是新盘的，要几天才能用，先在木盆中吃喝几天……大黄牛一边听着父亲的话一边向槽后倒退几步，尾巴翘起，连粑带尿，屋里一下子飘满牛屎的青草味和尿骚味，妹妹们一下子就笑着跑开了。

大黄牛看着手捂口鼻的我们几个兄弟，好像做错了事样有点难为情了，扭捏着在窑壁上蹭着身子，父亲又走过去，拉拉大黄牛的缰绳，拍拍它的脖颈，大黄牛用一对发亮的牛眼，看看我们几个兄弟，又看一眼身边的父亲，大黄牛终于开始吃草了……

为了安顿好大黄牛的生活，父亲忙碌好几天，最后，终于给大黄牛准备了所需的一切。草、料、水缸、凉圈、饮水槽，总之，大黄牛在生产队所有的生活必须，我们家都给准备妥当。冬去春来，一天天大黄牛变大变壮，毛色也越来越亮，每次从吃住的窑洞门中出入，总是撞东撞西。

大黄牛来到我们家六七年，和我们一家人起早贪黑，辛苦劳作。这两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耕种有拖拉机、播种机，收获有收割机，收种都不需要大黄牛帮忙，但父亲伺候大黄牛却没有一点放松，大黄牛的生活和我们家人一样也有所提高。有青草时，父亲每天都要去沟割草，由于许多人家不养牛了，草也好寻，但父亲已六十多岁，加之我们兄妹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只有父亲一人既要务劳十几亩地，还要伺候一头大黄牛。回家看到父亲辛苦的模样，大哥大嫂和父亲商议卖掉大黄牛，父亲坚决不应允，说大黄牛辛苦了多少年，心里舍不得！父亲舍不得大黄牛，我们兄妹也舍不得父亲，大家商议，让大哥托人给大黄牛找个好人家，少卖点钱都行。

大黄牛走后，父亲伤心了好几天，当他知道买牛的人家在山里，主人也是个养牛的把式，也就稍稍安了心。

大黄牛还是小牛犊时，是父亲带人从县上的牲口交易会上买回的。当时，父亲是生产队队长，每年要用队上功勋母驴生的驴骡换回五六头牛，牛是生产队的主要劳力，温顺有力好使唤，耕地时不要人牵引，也省劳力；大牲畜马和骡，生性急躁，耕地时常常要两个壮劳力侍候，一般人还不敢用。

父亲当了队长，就和队上养生口的把式三大爷，在一年一度的牲畜交流会上踅摸了几天，为生产队买了一头毛色正、身段好的母驴。队上决定母驴专门生驴骡，不下地劳动，由队上饲养牲口技术好的三大爷负责喂养，母驴的饲料由队上仓库单独按高标准发放。前两年，母驴长身体，有的人认为母驴生不出驴骡，还吃着好的饲料，并胡说好的饲料让三大爷拿回家了，还有人故意要用母驴下地干活，为此和三大爷吵架，三大爷委屈地在父亲面前痛哭，父亲也为此受到公社领导的批评。

第三年，母驴有驹了，三大爷日夜侍候，在母驴生产的几天父亲和三大爷一起守候，一天傍晚，当第一匹驴骡顺利生产，落地后几秒钟，小驴骡一个打挺，就踉踉跄跄地站立起来，周围偷看的人群轰地一下子跑出来，立刻里外三层围住，小驴骡走几步来到自己的妈妈身边，一扭头开始吃奶，人们开始欢呼雀跃，辛苦了几天的三大爷被几个后生抬起来，大家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夜深了，村上的许多人还不想离开，三大爷在饲养室的炕上沉沉入睡，坐在一旁照看驴骡的人们，为他盖好被子，人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和高兴。一匹骡子，是多么金贵，能卖大一千元，这下生产队有好日子过了。

驴骡降生这一年，风调雨顺，生产队取得了丰收，年终决算，一个劳动日从二分钱提高到一角二分钱，比上年有大幅度的提高，许多人都说是功勋驴和它的孩子驴骡带给大家的福气。

这一年，家家户户比往年多收入了粮食，多分了钱。过年时，许多人为孩子做了新衣裳，为老人买了好吃的糕点，过年家家户户油腥多了，全队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这一变化让临队羡慕。人们看着一天天长大的驴骡，更是逢人就说。收工的社员、过往的行人路过饲养室总要驻足观看功勋驴和驴骡，人们的嘴里、脸上都是说不出的高兴。三大爷因驴骡这件事也名望大涨，村上男女见了三大爷都会主动问好，有人看见三爷肩上挑着草料，马上会有人替三爷担。父亲从此也在公社和社员中树立了威望，背后地骂父亲的人也少了。

五年时间，功勋驴为生产队贡献了三匹驴骡，换回了一槽牛，队上新增了一个饲养室。牲畜多了，踩的粪多了，队上劳力强了，队上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好。大黄牛就是第三只驴骡换回的。当时，父亲认为牛犊骨骼大，就用了近两个牛的价钱买回了大黄牛母子。大黄牛当时只有半岁，还不能驾犁耕地，母牛下地，它就跟随下田。慢慢地，小黄牛的风波来了，有人说，父亲贪污了驴骡款，买的小牛出的大牛钱，风言风语传到公社，公社书记带人检查，了解了几个当事人，看过买牲口开的发票，认为父亲没有贪污，父亲因此也就躲过一劫。

一年后，小黄牛个儿长大了，有好事者就要调教小黄牛，把它和力气大的牛拼一起耕田，小黄牛不息力，走得快，有时忘记走犁沟，调教者就用皮鞭、鞭杆猛抽打，打的小黄牛遍体鳞伤，父亲知道后，让饲养员暂时不要让小黄牛下地，休息几天，给小牛治治伤，并扣了调教者的一天工分。

虽然，有父亲和队上的许多社员爱护小黄牛，但总是有人在黄牛下田时折磨它，几年来，小黄牛一年年长大，成年时比其他的牛大许多，由于性子倔，身上总是伤痕累累，但它的脾性并没有在皮鞭的抽打下改变，父亲每次看到大黄牛血淋淋的伤口，都气愤不已，每一次父亲都默默地流着泪为大黄牛的伤口涂上消炎药。

好景不长，功勋驴再也生不出驴骡了，生产队的粮食也没有以前收的多了，父亲用几百元购买的苹果树苗建立的果园，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耕地和耙耱地时碰坏、碰伤，一两年时间，果园中果树基本上死完了，又有人去公社告状，这次父亲没有前几次幸运，公社领导来村上开会，免了父亲生产队长和村上副主任的职。

下来几年，生产队的粮食大幅度减产，社员一个工只有二三分钱，许多人少吃没穿，整个生产队人无干劲，牲畜也是马瘦毛长，一片凋敝之状，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联产承包责任制之风从千里之外的安徽一路刮开，全国农村逐步开展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生产队也实行了责任制。乡亲们和父亲紧锁的眉头终于绽开，大黄牛通过父亲抓阄而加入我们家成为我们家的一员，这也算“天作之合”，冥冥之中，大黄牛、联产承包的土地为我们家打开了幸福生活的大门。

大黄牛一个就能完成耕地、拉车、碾场拉碌碡的活计。那个时候，家的生活用煤要到几十里外的山沟煤矿去拉，没有大黄牛加入时我们父子四人起早贪黑一天拉回四百斤的煤，有了大黄牛拉车只半天就能拉回六百斤，而且，不管山路还是平地，大黄牛只要看见前边有车，不管是牛是马，它都一路小跑超越！为了照顾大黄牛，如果前边有车，父亲就用草帽遮住大黄牛的眼睛，然后，在路边歇息片刻等其他车马走远。

有了大黄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几年时间，我们家盖起了五间大瓦房，这是当时全村头一份，家里四五亩苹果园年年有上万元的收入。大黄牛带动我们家发家致富，我们家带动全村人致富，几年时间，我们村瓜果飘香，父亲成为人人请教学习的土专家。

前几年，父亲走了，村上人为父亲摆了路祭，祭文中一一列举了父亲对于村上的贡献。

怀念父亲时，我常常就能想起大黄牛。其实，父亲就是我们家，我们村的老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