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报纸上读一篇《故乡青石巷》的文章,感慨作者对于故乡深深的爱恋的同时,我的眼前出现了家乡几道弯弯曲曲胡同的模样,这几道胡同、连同生活习惯和那个时代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的童年时光在这些胡同有着满满的注脚。我的故乡位于黄土高原的西北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前,乡亲们大都分居在这三大胡同——王子胡同、四户胡同、院家胡同之中。三道胡同围绕村边的大沟成扇形分布,从东向西依次是王子胡同、院家胡同、四户胡同。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我们的祖辈就借助胡同之形势,以坐北向南之向在胡同边修造窑洞,形成一家家人居住生活的空间——地窑庄子。
地窑庄子因地势而建造,有的沿胡同底的地面在胡同壁上挖窑洞,这些窑洞一般都不是很高,走出窑门就进入了胡同这个公共活动空间。这类窑洞通风采光都很好,来去也很方便,缺点是私密性不太好,有人从门前胡同经过就能闻见这些人家吃什么、说什么,当地人称明庄子,可能有采光好但无私密性的寓意;有的庄子沿与胡同走向相对垂直方向凿洞子,洞子启初上面开口,随着深度加深然后拐弯,拐弯处向下洞子上面的土层就好保留,而且在拐角处还要挖渗井,防止雨水流入院子;和洞子相连的是从胡同一侧平地处向下取土七八米建成的地坑窑院子。深挖的地坑一般呈矩形,窑洞修建在地坑的正北面、西北或东北面,这类窑洞一般都很大很深,容纳性强,从进窑洞门开始,窑内有炕、锅灶、切菜擀面的大案板等生活用品依次摆开,窑后面还可以养牲口,存放粮食、农具等许多生活用具。连接胡同和地坑院子的洞子往往开在庄子的西南角,这样的地窑采光以地坑的大小而不同,有的地坑经过许多代人的挖掘,能容下几十口人居住生活,采光也很好;只有一些人家新挖的面积小的地坑院子,往往阴暗潮湿,来去也不方便,但这些院子私密性比较好,当地人称暗庄子;还有的人家以胡同地势,先沿与胡同走向相对垂直的方向十几米挖土,等到基本能满足一家人活动的有三四百平方米再向下垂直深挖七八米,然后在西北、正北、东北方向修造窑洞,和胡同相连的一边地势比较低,在这侧修一个长长的土坡子或者洞子供人进出,这样的庄子采光比较好,有一定的私密空间,但运送东西比较麻烦,这类庄子人们称半明式庄子。
由于自然条件使然,家乡深厚的黄土为祖祖辈辈生活在窑洞中的人们营造了一个冬暖夏凉的美好环境。村中的整个胡同中一家连一家,一院邻一院,一般血亲相近者相为邻里。每条胡同两端都与村中大道相连,在胡同靠近沟的一端都有一个小几亩的池塘。每个池塘就是整条胡同生灵心中水波荡漾的圣湖,生产队的牛羊骡马饮水洗澡、浇田育苗、秋天淹苘麻,还有女人们洗衣、孩子们戏水,池塘都是最好的去处。一片小小的池塘迎着故乡的日出日落、藏着故乡的明月和夜空,见证了多少时光中,乡亲们生活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当时,全村近三千人口,基本上同姓都有同一个祖先。以三大胡同划分出全村的三个大族群,过年过节、生老嫁娶这些农村人一生中最主要的活动,人们往往都以自然居住的胡同为界而集聚。村中的书记村长也分别由三大胡同中有威望的人轮流担任。
三条胡同中,四户胡同最长,是否最初只有四户人家居住,不得而知。这道胡同前后端分成两个小生产队,住着上千口人,小时候走过这条胡同,往往需要很长时间,记得中间我要坐在路过人家的门鼎石上休息上好几次。走过胡同,每每看到生产队的牲口的驻地,就知道快出村子了,或者快回村了。生产队的饲养室、羊圈大都位于胡同靠近原面的一端,生产队的农田基本上都在原面上。这样的布局有许多好处,一是方便饲养室垫圈取土。饲养室或者村人家里取土都从饲养室对面的胡同壁上挖,一年年,取土使胡同在这里变得宽敞平坦,生产队上一些重要会议在此举行。二是便于队上饲养室的粪土堆积、运输,方便牲畜下地耕田。
这条长长的胡同中住着全村唯一的地主,也是全村唯一的外姓,他们家是全村中唯一住着大瓦房子的人家。这家的男主人是公社医院的医生,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乡亲们的头疼脑热大病小灾都得到他的帮助,朴实善良的乡亲也似乎没有人另眼对待过这家人。我和这家人的小儿子小学同学也是好伙伴,我常常去他家给久病卧床的三叔请同学的父亲诊病,他们一家人用热情的河南口音招呼我,看起来很严肃的医生叔叔也会每请必到,三叔的病痛因为他而减轻了不少。我有空就去他们家玩,在他家我吃到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点心、面包,也看到我们农村人家没有的藏书,三国演义连环画、一些文学刊物以及康熙字典等。
王子胡同以前是否住着尊贵的王子村上也无人能说得清,但我们村的支书家和村子最高的辈分老五爷家就在这道胡同。村支书前后干过几次,工作上乡亲和公社领导都很认同,只有他常常爱钻妇女堆的习惯被人诟病,因此,也被老五爷当面训斥,被公社领导批评。全村几千亩水土流失的耕地,在支书的带领下,经过全村人十几年的修整治理都成了保墒保肥的丰产田,因此成为全县、全省兴修水利和农业学大寨的先进村,每年秋冬兴修水利时都有外公社、外县、外省的人来村上参观学习。
小时候下雨天,我们一群孩子追着胡同中滚滚的流水玩。水流主要来此胡同一端的农田,沿胡同一路哗哗流淌,先到达胡同另一端的池塘,等池塘注满水后,由导渠流下大沟,沟和胡同相接处,经过常年的流水冲刷,形成被乡亲们成为的接捎,是村口最危险的地方,常常有生产队的羊为吃一口嫩草而摔下高高的接捎毙命,放羊人会因此被队长一顿臭骂。等我上中学时,下雨天已经很少见到胡同中有大规模的流水,池塘也不在常年丰满,人们说雨水被原面上的农田收藏了。不知道危害了乡亲们多少年的水患,经过兴修水利变成了乡亲们丰收的希冀。
院家胡同和四户胡同、王子胡同相比短而且窄,位置也处于其他两道胡同的中间。这道胡同就一个小队,五六百口人。大伯的家是明庄子,位置靠近小池塘,和池塘相近的高处,有一个粗壮的老杏树,春天,淡淡香甜的杏花招蜂引蝶,清明节孩子们为能心明眼亮在杏树下荡秋千;夏天,孩子们在树下的池塘玩水、在树上摘酸甜的杏子吃,冬天,在池塘上滑冰,从饲养员取水的冰窟窿取冰块研究水底世界!一年四季,全村的老人围绕着老老爷坐在树下谈古论今,孩子们在杏树下嬉戏,全村的幸福欢乐在这里集中上演。
院家胡同有一段让全村人难以忘却的历史。民国十八年,一场旷日之久的大旱,使庄稼几乎没有收成。临近夏末的一场暴雨,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袭击了整座村庄,听老人说,那天晚上大雨如注,一直下了很长时间,整个村子都被水覆盖,胡同院子中几丈深的水井向外冒水,院家胡同几户人家的窑洞进水,大水冲毁了窑洞前的山墙,十几口人被大水冲走,听说大伯的祖上就有多人被这次洪水夺去了生命。当时,大伯在国民党部队青年军当兵;解放后,大伯投诚后被遣散回家就一直住在这些坍塌的窑洞旁边,他说梦中常常看到一家人生活在胡同中的大院中,……在胡同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水坑,几棵大柳树一直伤心地站在水坑中,村中的老人们经过此地,总要伫足望望,每每都会发出声声感叹!
上个世纪80年代,家乡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后,乡亲们辛勤劳作,村子的样子在一天天的变化,许多人家靠多种经营致富,成为万元户,乡亲们开始纷纷告别胡同,在平地盖起一座座砖瓦房子。新世纪后全村人几乎都住上新瓦房,一些致富能手,还建起平房、楼房。这十几年,随着中央农村政策的精准实施,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加快,乡亲们经济状况的进一步好转,住宅也发生很大的变化,整齐划一的街道、敞亮美丽的房屋,自来水、清洁能源、太阳能洗澡、卫生厕所等等一些城市人的日常生活模式在家乡农村实现,三大胡同被复垦为农田,一下子就盘活了上千亩良田,胡同这个家乡人耳熟能详的的名字漫漫地离人们远去,连同窑洞这个西北部从人类祖先开始就居住生活的地方从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有一些位于山沟坡地上零星的窑洞,孤独守望家乡的岁月流转,沐浴家乡亘古不变日月光华,静听家乡风雨呢喃如梦,但最终因一句家乡人的古语“人是窑的楦子”,在人们离开后的岁月中也纷纷塌陷,这些土窑洞的残垣断壁,也许成为今后人们对于曾经窑洞生活的岁月注解!
王子胡同、四户胡同、院家胡同,这些曾温暖、收留了故乡多少代人梦呓的地方,在故乡发展进步的步伐中最终被遗弃、被改变,这也是人类从有家园生活开始的一次最彻底的改变。今天,住着平房楼房的乡亲们还有胡同的记忆,可下下一辈就不一定会记得这些地方了。他她们以后也许只知道北京的胡同,这也应当让人感到欣慰!毕竟,胡同还留在被新世纪的《字典》里!
王子胡同、四户胡同、院家胡同必将成为家乡的故事,她会告诉我们的后代,勤劳能够改变落后,勤劳能够致富,勤劳能够带来幸福,祝愿家乡和你我的家乡在新时代都能变得更加美好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