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漂泊了几十年,作为孙子、儿子、父亲的角色在岁月的更替中在悄然的变换。突然感觉日子有了加速度,没有留意一月过去了,一年时间不见了。
临近退休这几年,一些在老家农村几十年都见不到面的小学同学,却在几百公里外的城里碰见了几个。有的人还在忙着打工,有几个在城里帮儿女带孩子。虽然,一个个都被岁月收拾的像个脱了毛的鸡,但小时候的样子仍然能从心里妥妥地反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熟悉的谈吐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
有一天,我在家附近街道散步,迎面碰到一个骑三轮车的拾荒者,随着嘎的一声,车和人同时在我的身边停住,一声热情熟悉的搭讪:“哎!老同学。”随之一双粗糙结实的大手就抓住我有些不从容的手,……
他就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和我同村同名同姓,同学喊他时只用一个字,喊我用相同的两个字。看着眼前嘿嘿笑着的老同学,我立马想起小时候他毛楞楞的样子,身体结实,说话瓷实,见天穿着解放军的的确良裤子、胶鞋或大头鞋,戴一顶黄色的军帽。由于头太小,他的帽子里面要垫好几圈报纸。他的这些穿戴让天天只穿破破烂烂灰黑衣衫的同学们人人羡慕不已。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他的哥哥在新疆当兵,回家探亲就送他一些旧的衣裤鞋帽。记忆中,他的学习和他的做人一样简单,老师提问时他只用扭捏的无声笑容作答。他很早辍学回家,帮助父亲伺候家里的承包地。从此,三四十年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工作后,我每次回老家看望父母,在村中就很少能碰见小时候的同学们。改革开放后,村中无闲人,大家都天南海北的忙着。由于时间空间的关系,我和小时候的同学很少联系。如今,像我这样的年纪,许多同学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彼此是很难见到几面。像我们这样两人的偶遇,让人确实有些意想不到!
老同学告诉我自己在城里帮儿子带孩子。说着话,他回身让出身后三轮车上的小孩喊我爷爷。我定睛一看,三轮车上的纸箱、塑料瓶中坐着两个迷迷糊糊的小孩子,一个个灰不溜秋的。
我嘴里呵呵着说,我又长辈分了,都有孙子了!
他接话说,就是里么,我两个儿子都有两个娃,我如今有四个孙子了!
他又瞅瞅我说:“你们这些干公家事的人,念书时间长,算算都耽误了一代人!”
我笑着说,就是的,我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上学,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家呢。
寒暄中,同学告诉我本来就要找我的。他说自己儿子在广东打工,前几年在这里买了房,一家人刚从老家搬到这里。两个孙子要在城里读书上学,他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让我这干公家事的帮忙先给大孙子找个学校上一年级。
我问明情况,知道他来城里前就从母亲那里要了我的电话号码,他孙子想上的学校他也打听清楚了,就在他们城里新家附近的一所公立学校。孩子在城市上学有许多条件。他家的小区在这所他选择学校的学区之外,孩子们的户口也都在老家农村,没有一个条件满足。我笑笑答应他帮忙想想办法。
眼看到了小学报名时间,他就一天几个电话催我,我就找了几个在市上区上教育系统工作的熟人朋友帮忙。事先,我向人家一个个说明自己这位小学同学的难处——新近来城里生活,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拾荒者!人人都说这些年孩子上学的事很难办,像这样父母在外地打工、没有城市户口、买的房子又在学区外要上学就更很难办了!想要孩子上学钱肯定是要交的,多则几万,少也得一万左右,就看人的面子大小了!
这十几年,随着进城打工越来越多的人落户城市,城市里教育资源一天天变得紧张,政府为此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公立私立的学校每年都有许多建成使用,但仍然不能满足一天天进城就读学生的需求。一些好的公办幼儿园、学校更是人满为患。为了解决上学难上好的学校更难的问题,政府教育主管部门,采用教师相互交流、名师线上教学和划分学区、摇号等等办法解决矛盾,但仍然不能化解上学难的社会问题。好的学校私自定下规矩,学区外的学生进校必须交很多钱的建校附加费。一些人为了给孩子找个好学校,花了大把大把的辛苦钱。一些本来不咋样的城市学校看到这个社会红利,马上里外动员,也干起了收建校附加费的勾当。好学校多收,一般学校少收,但是没有一所学校不收。
为了孩子上学,家长们往往要辛辛苦苦经过七七八八的关系。终于能让自己的孩子上中意的好学校了,按照事先约定,孩子报名时要一手交钱一手办理入学手续。交多少钱因人而异,家长们也拿不到任何和钱有关的发票手续,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有不明事理的人索要发票,啪!一整捆钱会立马被仍回面前,孩子也会失去这次上学的机会。
为了老同学孙子上学的事,我是上下找人帮忙,最后,终于有好朋友愿意帮忙,也终于让同学的大孙子报名上了他们心仪的学校,也交了“最少”的一万元。
大孙子上学了,小的两三年也要上同一所学校,老同学也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嘿嘿的笑着又说小孙子上学的事,我答应到时候再说,心想说不定到时候就好办了!
有个星期天出门散步,在一个小巷口,看到几个人正忙着修理自行车、三轮车,还有几个妇女围着在一起看师傅修鞋。我看着不远处热热闹闹的他们,心想多年前自己也要找人修自行车,修补一家人的鞋子。如今,上下班有共享单车或乘车,家里人的鞋子旧了坏了顺手就仍垃圾桶里了,多少年了都不和这些街头巷尾修修补补的人来往了。
“哎!老同学。”我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到老同学正笑盈盈地伸着一双沾满土和黑机油的手走来,我急忙大叫道:“拿开!你这热情也太过了些。”他嘿嘿笑着指着身后的瘦女人说,这是我老婆!
我向同学老婆问了好,顺便也开了句玩笑:“你一天玩什么啊,瘦的这么标准、漂亮……”大家一起说笑调侃几句,老同学说,上次你费心给我大孙子办了上学的事,一直想和你吃个饭感谢你,嘿嘿嘿……
我笑着说你这无业游民,上次说给你找个能稳定点的差事你又不干!他笑着说,这不是钱的事么,两个娃娃要上学上幼儿园,这瘦老婆一个人着忙照顾不过来么。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我在车上看到他和孩子过马路,手里牵着大的,肩上扛着小的,心想这怂货把城里的日子还当农村过,整天乐呵呵的,一个旧草帽不离身,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整天穿着灰黑不分的旧衣裳,……
我笑着说,你小孙子上学的事我记着哩,我退休前一定给你办好了!
他又嘿嘿地笑着说,看这又要麻烦你,哪天有空请你吃饭么!
我说能行么,就吃你老婆擀的面咋样!
后来,他小孙子上学的事我托朋友帮忙给办了,钱还是交了一万多。他一见到我就说,这两个娃的事多亏你帮忙,一起吃顿饭咋样,他边说边笑一边将自己不自觉伸出的双手在空中搓着。
我笑着说,你如今也是城里人了,特别是给娃带孩子,把自己一天收拾利索些,和孩子过马路要小心些,不要把娃顶着头上了!
前几天我们又见面,我看他穿的衣服整齐干净了许多,脚下的布鞋也换成一双旧皮鞋,他还是热情的先喊我老同学,并嘿嘿嘿地乐呵个不停。
交谈中,我知道他这几十年过的也很不易,从十几岁出门打工,走南闯北多少年,就像他自己说的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如今,两个儿子都大学毕业了,大儿子从内蒙古大学毕业后在北京首钢工作了,几年前找了一个北京姑娘,也落户北京了。
他说老大家里的事有北京的亲家管照着,用不着他操心;小儿子和媳妇都在广东一家私企上班,离家远,他和老婆进城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他还笑着叮嘱我说:“你如果什么时候去北京,我让我家老大招呼你!”看得出,老同学对于自己一家人的日子是很满足的。原来,他自己一个人在外辛苦打工,老婆在老家伺候老人照顾两个儿子上学,如今一家人都进城生活了,他自己也不用辛苦打工挣钱了,但他说自己闲不住,一天送完孩子上学,他就骑个三轮车大街小巷逛游,见天还能赚个三瓜两枣的。
前段时间全市防疫,他家楼里有密接者,他一家人多半月下不了楼,他每天感觉自己的脚手在空中无处抓挖,为之,他自己还得了一场大病,住了回医院,……
作为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同学其实是很成功的!虽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自己受了累受了苦,从他天天挂在脸上的笑容人人能看得出他心里真正是快乐的。说实话,我们每一次见面,我都被他嘿嘿嘿的笑所感染,看着他不断搓着的双手,他浑身的腱子肉让人羡慕、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