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木匠刘死了。消息传出,小寨村的人一个个眼睛都湿漉漉的,心里空落落的……
小寨村的人都知道,木匠刘的婚姻就是他几十年来的噩梦,磕磕绊绊、纠缠不清。此从遇上了兰草,才过上了几年舒心的日子,这下,人却没了。唉!木匠刘这娃就是个苦命的娃么。小寨村的老人们说起木匠刘都这样叹息着。
木匠刘娶下了兰草,这件事是小寨村人多少年茶余饭后的美谈。木匠刘的苦瓜脸变成秋天的苹果,常常挂着掩饰不住的高兴和幸福。细心人发现木匠刘好像也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村道上,遇见了长辈,木匠刘就咧着嘴笑着大声问长辈们好,同时会掏出衣兜的名牌香烟递上,又为他们一个个点上。然后,讪讪地站一边,等长辈们端详着他说上几句关心的话:“娃呀!好人有好报,你也遇着好人了,就安安生生地好好过日子啊!可怜的,你的爸妈走得早没看见……”
遇到同辈,木匠刘也会早早扬扬手送个笑脸过去。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木匠刘此从和兰草结婚以后,他的心里就是一个字甜!让他感觉像捡到宝贝似的。
确实是,兰草就是他木匠刘的宝贝么!
木匠刘回到家中,看到一边忙乎一边对自己笑的妻子兰草,心中的甜化成了满满地幸福和无声的感激。他觉得一定是老天爷眷顾他,看他可怜,才让他遇上兰草的。他的耳边回荡着村子老人们的嘱托声:“好好过日子,好好待媳妇!……”木匠刘心里暗暗给自己发一声喊,一定要让兰草过上个幸福的好日子!
初春的黄土高原乍暖还寒,小寨村由于周围有群山环绕,早已春光融融。夜晚,在皎洁星月的沐浴中小寨村慢慢地归于寂静。在夜的怀抱里,木匠刘看着月光下兰草星星一样的晶莹洁净的眼睛,心里像吃了蜜样甜。
想起自己所经历的几十年的婚姻坎坷,面对依偎在怀里的兰草,他想向她倾诉,想当着真心爱人揭开自己多年婚姻的伤疤,把心里多年的苦水倒出来,倒干净,……
回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婚姻往事,木匠刘像蝉褪去壳一般,虽然会让他看见血淋淋的自己,但他从此脱离婚姻的困顿与痛苦,开始自己幸福的新生!
借着一束从窗外进来的月光,木匠刘开始向兰草慢慢地倾诉,这也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对于自己过去不幸婚姻经历的回望。
“二十多年来我就像一个被婚姻绑架的囚徒,受尽了折磨,心里对于婚姻的感受是酸甜苦辣咸,真正的五味杂陈……”
木匠刘的泪水打湿了怀里兰草的衣衫。兰草轻轻地抚摸着木匠刘挂满泪水的脸颊,一起为木匠刘痛苦的回忆流泪……
兰草是木匠刘的第三任媳妇,小他十多岁。他们的结合完全是一种偶然,或者是一种真真正正的天作之合。
与他以前的两个媳妇不同,不是靠父母、哥嫂操办,媒妁之言,完全是凭着他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小寨村人说的更离奇,说是木匠刘用自己木碗大的铁拳头收拾了一群欺负兰草的人,演绎了一场现代版英雄救美的故事。
说起木匠刘的婚姻,这可是小寨村历史上的传奇。从十八九岁开始,他就开始跌跌撞撞地走在自己婚姻的路上,多少年了,婚姻对于他有过欢喜、有过怨恨,更多的是无法言语的伤心痛苦和迷茫。与兰草结婚后,他第一次懂得了婚姻给予自己的幸福和美满,也让他体会了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的温馨和快乐。
随着兰草的到来,木匠刘才真正地有了属于他的家。每天打工回到家,小媳妇兰草总会笑眯眯地等在大门口;等他在自家的小院停好摩托车,兰草就会热情地为他掸掉满身尘土;等他走进屋子,兰草马上就会为他端上洗脸水;洗完脸,兰草已为他摆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和一壶太白老酒,……
的确,木匠刘的日子已完全不像从前的样子杂乱无章。人常说:“囤里的粮食面里的碱,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脸。穷看碗,富看穿!”如今,木匠刘不但吃的香,穿的干净还时尚。最让木匠刘激动的是他每天都似乎有高兴的发现:春天阳光明媚,自家的小院子被兰草拾掇的干净敞亮,小鸡在悠闲地觅食,小兔子在院角小心翼翼地吃着绿草,幸福和谐洋溢在自家小院角角落落。从前寂静杂乱的院子,兰草到来后,焕发出了庄稼人家特有的温馨和旺盛的生命气息。走进屋里,似乎到处都散发着说不出的温柔和舒坦,桌椅整洁归位,一切物件该挂的挂、该放的放,一切归置有序,暖暖的阳光从明亮的窗中照亮了整个屋子,也让木匠刘心里暖融融、亮堂堂的。
来到自家的承包地,他惊奇的发现,地畔间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利利落落,自家地里的麦苗嫩绿,长势旺盛,一排排果树苗在春风中快乐地摇曳,似乎一个个要挣着告诉他这春天的故事。
以前,木匠刘长期在外打工又要照顾孩子,田间锄草施肥根本就无暇顾及,更不用说务果树了。
夏天,收获的麦子装满了家里空置多年的粮仓;秋天,小院的柿子树、苹果树的枝头上硕果累累,玉米棒围起了一个个金灿灿的柱子,屋门边挂满了红红火火的辣椒串;冬天,屋外雪花飘飘,屋内,火炉里火焰散发着温暖,只要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家,总有几盘香喷喷的菜肴伴着美酒等着他。久违的家庭温馨使木匠刘百感交集,每一次他都用自己结实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抱一会兰草,让自己的爱也无声地传递给兰草。
木匠刘和兰草结婚一年后,兰草又给木匠刘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女儿就像兰草的命,让她高兴的成天咧着个嘴,一个人时也对着怀里的小宝贝傻傻地笑个不停,小女儿受到兰草感染也开始咧嘴笑,两个人成天就像两只小鸡咯咯咯地笑着,木匠刘听着母女俩的笑声心里也是满满地舒坦。他想,以前自己一个七尺男儿因为婚姻的羁绊,人前人后抬不起头。二十多年了,他对于婚姻已经彻底灰心意冷,当他遇见了兰草,他才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婚姻并没有走到尽头,这可能就像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对待兰草和孩子,也要让自己的后半辈子活出个人样来!
兰草和木匠刘结婚后生下了女儿小宝贝,她也打开了心里多年的一个结。她第一次结婚后几年功夫不见响动,招致婆家一家人的迫害,他们说她就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如今,她下蛋了,还是个漂亮可爱的蛋呢!
一天晚上,兰草笑着哭着把这些告诉木匠刘,木匠刘说,人就是不能轻易和命认怂!遇到兰草前,他虽然默默地和命运抗争,但他始终没有看到任何翻盘的机会,使兰草让他摔掉了不幸婚姻的十字架!
木匠刘告诉兰草,一次他抱着只有三岁的儿子在工棚睡觉,几个工友在一旁谝闲传。有人说自己的发小前几年发了财,去年冬天一家人去南方度假旅游,在海边车子冲进海里,一家人都淹死了!另一个工友说,人就是不能跟命强!他的同学前几年也很顺,要雨得雨要风得风,三十多就当了县长。前年国庆放假,和连襟两家人开车去宁夏逛,回来上高速走错了道,和迎面的大货车相撞,两家人都死完了!又有人就说:“这人你就得闷着头向前走!不要这不得够,哪个都要争!命里有的跑不了,命里没有捏着手里都要飞!”
有人接话说:“真是的么,日怪的很,你看有人没钱时一家人好好,有钱了,发财了,不是家里这个得病,就是有不清不楚的灾!”
木匠刘说:“这时候,他感觉有人偷偷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自己和孩子。”压着声音说:“咋这人不就是么,咋样的媳妇都守不住!还好,第二个给留个顶门杠!”
木匠刘对兰草说,这些年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他就不信邪,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有手艺,为何就在婚姻面前要矮人三分!前几年,面对朋友们介绍的一个个女人他都会慎重考虑,他不想自己再一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不像成为他人证明命的典型。此从遇到了兰草,他知道自己的婚姻魔咒终于破防啦!
看着一天天变好变滋润的日子,木匠刘每每看着兰草和小鸭子样咯咯咯笑着的宝贝女儿,就感动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
往事如烟,木匠刘对自己过去的不幸婚姻不忍回首……
几十年前,木匠刘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高中肄业后,父母为了让他学一个能安身立命的手艺,经过父亲多次奔波,终于让他跟随一个邻村木匠手艺出众的刘姓师傅学做木匠活。当时的农村,人们对手艺人是非常尊敬的。刘师傅为人豪爽,手艺不赖,常常是方圆几十里许多人家为儿女娶亲出嫁置办箱柜物件的座上宾。木匠刘也姓刘,随着刘师傅学手艺后,人们为了区别他和刘师傅的关系,就送他个称谓木匠刘。慢慢地,人们都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木匠刘的名号在家乡也是妇孺皆知。
木匠刘兄弟二人,哥哥大木匠刘五六岁,在部队当兵。就在他学木匠后不久哥哥从部队退伍回家,年逾古稀的父母走东奔西托人为哥哥张罗了一门婚事,为哥哥置办箱柜的差事自然就是木匠刘和他的师傅一起完成了。
那年月,谁家为孩子置办结婚成家的物件,常常会招来村子许多看热闹的男女。村上的几位嫂嫂来看热闹,她们一边左看右看已做好的家具,一边与木匠刘开玩笑,“木匠刘为哥嫂打箱柜啊,一定要用心做好了!嫂嫂过来了,一定会记小叔子的好哩!‘嫂嫂的尻蛋子,小叔的一半子哩!’……”
嫂嫂们嚷嚷着你推我搡地取笑木匠刘,一个个馒头似的奶子在木匠刘的眼前晃晃悠悠,木匠刘的脸莫名其妙地变得绯红,忙低头干自己手里的活计,心口却突突地跳个不停,紧张的像要蹦出来一样。这可能是木匠刘第一次对于男女之事有了一些朦朦胧胧冲动的感觉。
一个多月,箱柜等物件置办完毕。木匠刘的父亲找小寨村上会看风水黄历人称“对!对!对老爷”的八老爷为大哥结婚选了个好日子。
腊月天,黄土高原风头硬,到处冰天雪地。小寨村的周围有群山远远地挡着却并不太冷。腊月天地上冻人们下地干活少,许多人家都选择这段时日为儿女办理婚事。
深冬里,寂寞寥落的小寨村往往会因一场出嫁或者娶媳妇的婚事而热闹起来。大清早,随着迎亲送嫁的唢呐声响起,小寨村的大人小孩顶风冒雪就从四面八方寻声而聚。当办喜事的人家院前院后人来人往,崖畔上就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随着一阵鞭炮在寒风中炸响,院当中一排沸腾的汤锅冒着滚滚的热气,随着主厨向汤锅中撒的一把盐或者葱花香菜,立马站在崖畔畔上的人们的味蕾被强烈刺激,看着职客们端着摆满油汪汪汤碗的盘子小心翼翼的忙前忙后,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叽叽喳喳的就像自己也吃了几大碗油汪汪香喷喷的汤泡馍。借着欢快的唢呐声,人们的喧哗声和菜肴的四溢的香气,一波接着一波渲染欢乐着小寨村的角角落落。
在腊月瑞雪飘飘的一个好日子,木匠刘的哥哥也娶了媳妇。大哥结婚的办喜事的一整天,木匠刘跑前跑后跑东跑西,一整天似乎他一个人最忙乎。从嫂子娶进门,到晚上闹洞房,木匠刘有机会就瞅一眼嫂子红扑扑的脸蛋,每看一次自己都紧张的心里像有小兔子在蹦跶。
送走闹洞房的大队人马,木匠刘被村子一群青年人裹挟着偷听哥嫂洞房,哥嫂新婚屋中的密语,让一群年轻小伙个个紧张得不能自己。黑夜中,虽然,大家彼此也看不见有谁的脸红了,但他们都一个个陷入了不明的冲动。
从此以后,木匠刘就再也不敢看嫂子的脸,见到嫂子招呼自己就红着脸远远地站着或紧张地走开。
后来,木匠刘跟着师傅给人家儿女婚嫁打箱柜时,他会不明缘由地发呆犯愣,没名其妙地心蹦跶脸发烫。有一次,刘师傅发现他呆呆地把一个铆锉坏了,一把滚烫的胶刷子就凌空飞来,生生烫掉木匠刘一块头发。
木匠刘二十岁那年,父母也张罗着给他定了一门亲,媳妇是三十多里外的赵家庄的一户赵姓人家。娶亲前,木匠刘与未来的妻子只见过一次面。
在吉祥镇上的一家小食堂,两家父母和六七个亲戚,十几个人围坐在一个不大的圆桌周围,作为媒妁之一的姨妈,向两家人相互介绍了一下情况,两家人就分头相互商量,最后母亲将一条红头巾递给他,吩咐他送给对面像他一样低头呆坐的女孩;他走过去递上头巾后,女孩面无表情地也递给他一个母亲常用来擦脸护头发的蓝格子手绢。
等他和她完成了换手礼,几分钟前还不太熟悉的一群人似乎一下子就活络亲热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开始热情地攀谈起来,酒菜也随之上桌,大家开始相互敬酒夹菜,热烈的气氛和热腾腾的菜肴伴着一杯杯浓烈的白酒,立马有人就脸红脖子粗、声音也加了高度。
一年后的又一个冬天的腊月,那天在小食堂递给木匠刘手绢的女孩成了他的妻子。木匠刘的婚姻噩梦也从此开始。
木匠刘娶亲那天,天气还比较好。只是好长时间没有下雪,小寨村也冻得厉害。木匠刘夜里想七想八没有睡好,天一亮,他就早早的起床。来到父母的屋子,木匠刘发现父母哥嫂早已起床,他们已为他准备好一切迎亲的物件。母亲看到他进屋就吩咐嫂嫂再看看迎亲的东西是否准备妥当,给木匠刘叮嘱了所有迎亲东西的用处,等确认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一家人才送他和表弟出门。
他与表哥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是家人为自己娶亲准备送给自己未来媳妇家和媳妇的必备物件。顶着腊月清晨的凛冽寒风,一路上他和表弟谝天南海北人们娶媳妇的趣事,高高兴兴地去赵家庄迎亲。
半道上,木匠刘自行车后座的迎亲的东西掉地上了,一些东西还撒在地上。由于天寒地冻,东西并没有被泥土弄脏,但木匠刘心里感觉有些不太好,出门不顺么!表弟安慰他说又没有弄坏什么,没事儿!
太阳开始撒花花,木匠刘和表弟就到了赵家。表弟将迎礼送给女方主事人,期间木匠刘听到女方有人抱怨说男方送的迎礼似乎缺少什么,他看到表弟递上几十块钱,几番说和,终于迎娶的事宜算办好了。
木匠刘吃了一小碗女方亲朋端上的水饺,就被叫过去对门站着等候。一会儿,他的新媳妇在亲人的搀扶下跨过门前的一个东西,又背着向后扔出一撮筷子,然后就让他抱起来和几个女客一起扶她上了他的自行车。
伴着噼啪作响的鞭炮,送亲的队伍在一对欢快的唢呐队伍的引导下,踏上了去木匠刘家的路。
送亲队伍离开赵家庄几里地后,唢呐手停止吹唱,可木匠刘的耳畔还不停地有呜呜的声音在响,他定神仔细一听,发现坐在身后的新媳妇像牛一样在哭泣。他不禁一愣马上停车,喊住前边还在说笑的表弟,表弟他着急的样子,取笑他说:“还不哄哄人家新媳妇,人家在等你哄哩!”
面对哭泣不止的媳妇,木匠刘不知咋么哄,心里一下就乱哄哄的。他定了定神,小声对身后的媳妇说:“不要哭了么,这大冬天的,一会儿就到家了么……”
还没等木匠刘说完,大家伙哄地一片笑声。这一下身后新媳妇的哭声更大了,随之,木匠刘的头也大了。
在娶亲的一天里,木匠刘似乎一直都能听到自己新媳妇在哭泣。晚上,小寨村的男女老少几十人来闹洞房。闹洞房结束,木匠刘送大家伙出门,几个嫂嫂又嬉笑着瞧着木匠刘说:“兄弟啊!人常说,夏至不刨蒜,蒜在泥里烂!霜降不刨葱,越长越心空!今晚就看兄弟你的身手了”,又有几个小兄弟说着荤话,寒风里人们留下一串串坏笑……
回屋后,木匠刘发现新媳妇经过一天的哭泣和村子大人小孩闹洞房的折腾,这会儿像一只发瘟的小鸡,无力的蜷缩在新房的角落。他记得她一天没吃东西,就让嫂嫂做了荷包鸡蛋面,可不管他怎样哄、怎样劝,她都不理不睬自己。他一伸手拽她,她立马全血复活,睁着一对杏眼不管不顾的脚踢手打,并立刻发出杀猪般骇人的尖叫。
整整一个晚上,木匠刘几次试图想强行去接近她,都被她的喊叫挣扎而放弃。有一次,他觉得自己已成功地按住了她,可当他艰难地脱她的衣服时,发现问题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新媳妇给自己的裤子上了保险,腰上系着几条裤带,还都系成了死扣,两人纠缠中一时是无法解开的。
木匠刘喘着粗气感到十分沮丧。他的冲动被她一次次挣扎哭闹无情地打压。最后,他放开不停挣扎叫喊的妻子,无力地躺在被他们两个折腾的一片狼藉的热炕上。
以前木匠刘听别人洞房的故事,感觉充满了刺激和快感。当他自己面对这一切时,却一时无法施展拳脚。看着缩在一隅可怜楚楚的妻子,木匠刘有了一些则隐之心,心里还埋怨了自己一句:“馍不吃就在笼子里放着哩么!……”
这些天,一家人为木匠刘的娶亲而劳累,送走了客人,一家人都静静地入睡了,小寨村的夜空中回荡着夜莺清脆悠远的鸣叫。
木匠刘在对新媳妇的劝告无果、死缠难打无效的情况下,半夜时分,他也懊恼地一个人躺在母亲缝制的新被儿上,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睡梦中,他听到门外嫂嫂的叫声,“起床!起床啦!太阳都晒院当中了,爸妈还等你们看茶哩!”
木匠刘被喊声惊醒,他艰难的睁眼一看,朦胧中感觉时候确实不早了,就急忙起身去端水洗脸,洗脸时嫂嫂还在一边嘻嘻哈哈地取笑他什么,他也一句不曾听清楚。等他急匆匆地来到父母的屋子,母亲问他新媳妇为什么还不过来,他说可能在洗脸哩。他踉跄着几步到院外喊:“嫂子嫂子!叫她快过来,父母等着哩!”
嫂子听见喊声,就在院子嬉笑着又朝新房喊话:“新媳妇,快出来了,有人等着哩!”
嫂子喊了几声,不见人应,就去新房找,不见;上茅房边上喊了几声,不应!她心里暗自嘀咕,一大早去哪里了,一个新媳妇家家……
她在院子前后找了几圈不见人影,心里突然觉得不对,就招呼木匠刘和家人分头寻找。一个多时辰,大家里里外外都找不见新媳妇的踪影。木匠刘困意全失,全家人都感到事情不妙。新媳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父母问木匠刘,他摇着头也说不清。
新媳妇新婚之夜丢失后,原来的亲家变成了冤家。木匠刘的父母年事已高,加之这件事的操劳加熬煎,他的母亲在情急之下生病卧床不起了,父亲原来身体就不好,被家里这种事一气一吓,一天半夜也不知去向。一家人和亲戚相邻四处寻找,几天后,生产队的放羊老人在村边的山沟里发现了他。老人家神情恍惚地蹲在一处崾崄里,人们劝他回家,哄他儿子儿媳已回家了,他老婆子的病也好了,可他抱着头傻傻地什么也不说,见人就匆匆忙忙地躲开,样子很是古怪。不得已,家人就送吃的喝的到他躲藏的地方。夜深人静,他偷偷从里面钻出来吃一点家人留的饭食。不到一年光景,木匠刘的父母双亲相继离世。
媳妇走后,木匠刘也无心木匠活计,他去南方的深圳、广州,西北的青海西宁、新疆乌鲁木齐,到处打听妻子的下落,长时间在外漂泊。为寻找妻子,他借下了亲戚朋友许多钱。
父母去世后,木匠刘看着自己从小生活的小院既熟悉又陌生。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父母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孤儿!一个人呆坐在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几天不曾出门,父母的影子不时地出现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灯光下,母亲摇着纺线车吱吱咛咛,父亲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声不吭;母亲为他拍拍打打地整理衣衫,父亲盯着他一遍遍地叮嘱他好好学手艺……
思念和悲伤使木匠刘泪流满面,心里像针刺样一阵阵地发痛。这种痛是他以前所不曾感受到的,也是他一时无法释怀的。几天后,木匠刘告别父母的老屋,带着对父母的深深思念,他又踏上南来北往流浪的路。他到处打工,一个地最长待不到半年,心里总是慌慌的,是对父母的思念还是为了寻找自己不告而别的妻子,他的作为自己也说不清楚。
木匠刘在外打工飘荡的这几年,小寨村和周围的村子正在发生着想象不到的变化。开始,小寨村人每有空闲就将木匠刘跑了妻子这件事作为打发时间的谈资。可短短几年,村子里就有几个人家的媳妇、女儿离家出走,周围几个村子的媳妇、姑娘也有几个跟人私奔。慢慢地,小寨村的人们不再把谁家女人跑了作为乐子来谈论;如果有人说起谁家又跑了媳妇时,大家都会面带忧郁之色,仿佛,人家跑了的媳妇就跟自己的女人走路一样让人担心。
大家也弄明白了这件事的真正原因,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从此,小寨村很难发现三个一堆五个一群闲聊的人们,许多青年人都相跟着出门打工,年龄稍大的不但精心务好责任田,还想着法儿地赚钱。方圆几个镇的集市生意也越发兴隆。每到赶集,街道到处摆满了各种商品,许多年已不见的手工艺品亮身街市。白发苍苍的老手艺人重操旧业,什么木雕、油漆画、捏面人、吹糖人,还有刺绣、缝纫,大家不分男女各显神通;年轻人也把一些出门打工新学的手艺摆到集市,修理家电修理摩托、做新潮玩具等等。总之,人们都在开始打钱的主意。
家乡的变化,也为木匠刘提供了机会,在哥嫂的再三劝说下,木匠刘放弃流浪回到家乡。在外这些年,木匠刘在工地也主要干木工活,闲时也逛逛各地的家具店,他也自己踅摸着一些城市人时尚的家具做法。回家后,他在家先做几件城市人家用的小物件,哥哥赶集时拿去卖,销路也很好。后来,有人又慕名请他为儿女打箱柜,他按照主家的要求打了几套和以前师傅教的样式功能不同,既实用又好看时尚。不长时间,木匠刘的名号又在方圆几十里到处传播,人们争抢着请他为儿女打时髦的箱柜。慢慢地,一个手艺人木匠刘又活活泼泼地在故乡的山水间开始奔走了。
木匠刘一家人的日子终于又回归正常。父母去世三年后,为了了却父母的遗愿,在哥嫂的帮助下,经人撮合,木匠刘又结婚了。这一次,他的妻子是有过婚史的,她不久前刚刚离异。听介绍人说,她人不错,勤快还会过日子,只是她原来的丈夫与父母经常虐待她,日子没法过了,她才离的婚。
的确,这媳妇人看上去不错,高高的个儿,模样还很俊,文化程度还被木匠刘高,属于高中毕业。人也勤快,刚结婚就跟嫂嫂下地干活,看起来似乎很本分的样子。
木匠刘终于又有了媳妇。结婚后不久,在哥嫂的帮助下,木匠刘修了一院自己的房子。他也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好好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对木匠刘来说,这实际是他真正婚姻生活的开始,但他的媳妇却是个过来人。两人彼此不同的婚姻经历注定又为他们不幸婚姻打下了伏笔。
木匠结婚后,不管谁请都不愿不出门做木匠活。他的心里有一个不能道人的心结。时间长了,自己在家里做的小家具也卖不了几个钱,常常会因钱的问题与妻子闹矛盾。更要命的是木匠刘还有了一个自己也无法解释得清的“怪癖”——粘媳妇。
晚上睡觉,木匠刘总是要一只手抓着妻子的手。开始,妻子还觉得木匠刘稀罕她、爱她,还为之默默地感动。可时间长了,妻子就有点不适应。她半夜睡觉翻身,木匠刘会一个激灵坐起,紧张地盯着她,看着她重新躺好,他又会紧紧地抓起她的手,然后才肯默默地睡去。
慢慢地妻子觉得不方便了,她晚上的自由完全被木匠刘的手和一双警惕地眼睛所锁定。她转身、她下床小便,都被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白天,她在院子、在门外、在田间的劳作中,木匠刘都会如影随形,形影不离。村上不知情的人看见他们还说,你看人家木匠刘多疼媳妇,处处相跟着,对媳妇爱的让人羡慕得很么!
终于,木匠刘与媳妇的矛盾爆发了。一天晚上,夫妻俩刚上床躺下,木匠刘又去习惯性抓媳妇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抓住。媳妇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前,他就用力去扳,妻子的爱动手的老毛病也犯了,顺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木匠刘一愣,又伸手抓,还是被打。这一下,木匠刘也生气了,他伸手推了妻子一把。这哪里得了,妻子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串上来了,她一个翻身坐起,照着木匠刘就拳脚一起上来了,……
一个原本想倍加呵护的家,就这样又处在了不安定之中。哥嫂知道后,前来劝说一番,亲戚朋友也多对夫妻双方做劝解工作。两个人的生活在磕磕绊绊中过着,一年多后,木匠刘的媳妇生下了一个男孩,木匠刘有了自己的儿子。从此,木匠刘的家似乎走出了危险期,又慢慢好了起来。
不久,一个亲戚家孩子要结婚,木匠刘以前借了人家钱未全还上,亲戚就让他过去帮忙打几样家具。木匠刘心里也不好推脱,就拎起木匠工具前去帮忙。出门几天,他天天晚上跑几十里路回家,每次回家看到自己的妻儿就似乎放缓了紧张的心跳。
妻子知道他的毛病,看见他半夜回来,也不冷不热,不太理睬他。慢慢地木匠刘隔一两天回来,后来一段时间,由于亲戚催促时间紧,木匠刘就一段时间没有回家。
一天晚上,木匠刘被睡梦惊醒,就又急急忙忙骑车回家。由于心里着急,加之晚上还下过雨,路面有些湿滑,他一路上摔了不少跤。回家后,媳妇看见他的狼狈样就说了他几句,他也不应答,只傻乎乎地看着妻子儿子,待心里平静下来天也亮了,他又赶回去给人家做活了。
木匠刘走后,妻子心情复杂急了。她将这事打电话告诉在外打工的一个好姐妹。就这样,一场新的婚变阴谋又在孕育中。
很快,木匠刘的儿子已经两岁多了。木匠刘在家时,儿子常常跟着他跑前跑后,妻子看到他们爷俩就说:“真真就是一个种!”木匠刘知道妻子在骂他,他也笑笑不答。
一个朋友在附近的煤矿承包了一些工程,有一些木工活邀木匠刘同去。木匠刘思考再三终于答应下来。工程上的事,不像在农村帮人做家具,常常要加班加点,再加之煤矿距离家比较远,开始一个多月木匠刘也没有回家,他有空就打电话问问妻子和孩子。
慢慢地,木匠刘发现自己的心情不像以前那样忐忑不安,离家日子长了似乎也不咋样紧张了,以前曾折磨他的怪毛病好了。木匠刘暗暗下决心多挣钱,还清以前的债务,再计划将家里的房子改建成平房,给妻子儿子一个幸福的生活。
一天,木匠刘正在紧张的干活,看见哥哥和朋友说着话走了进来,他本能的感觉到家里出事了,他满心狐疑地看着哥哥,一时紧张的手足无措。许许多多的答案被自己在心里设想出来,自己家里出什么事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招呼哥哥,哥哥就叫他到屋外说话,他傻乎乎地相跟着大哥来到屋外。哥哥看他着急的样子就告诉他:“家里和孩子都好着哩!只是只是……”他的哥哥一时也不知如何告诉他,“就在几天前,家里来了一个人,听说是你妻子的同学。后来,你妻子说要和同学一起去逛两天,托你嫂子带几天孩子和照看家。起初,我和你嫂子也没有觉得什么,只是这一走,已经好几天的光景还不见回来,我和你嫂子就觉得怕出事,就来找你商量商量,……”
听着哥哥的话,木匠刘的脑袋开始发昏,他害怕的事又会发生吗,他蹲着地上,一时也没了主意。
哥哥安慰他说凡事多向好处想,说不定几天人就回来了,孩子总不会不管吧!木匠刘听着哥哥安慰,可心里就是突突地跳怎么也静不下来。
木匠刘决定先和哥哥一起回家看看。回到家,儿子看见多日不见的爸爸,高兴地相跟着跑前跑后,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几天见不到妈妈的事。
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木匠刘似乎一下子心里安定下来,也不再紧张了。他领着孩子回家。打开屋门,木匠刘发现屋子的柜子上有一张妻子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再见!看好你的孩子,我再也不能忍受你防贼一样的日子了。我要和朋友一起去南方打工,请不要找我了!”
木匠刘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泪水一下子就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心里喊“我这是得罪了谁,让我一次次地遭受这样的苦难……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顾地走了啊,……”
紧跟着进屋的哥嫂看到眼前的一切,也一个个愣住说不出话来,心里喊:“我这兄弟是啥命啊,命咋这么苦的啊!”
木匠刘还记得,上中学时听哲学老师讲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时自己还和同学们争论,认为人能够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乖乖,这是自己为自己做了证明啊!木匠刘难过地几乎背过气去。
看着不幸的事又一次在兄弟的身上发生,除了感叹命运的不公,哥嫂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哥嫂劝木匠刘还是出去找找看,或许只是生气没有走远,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或许找找就回来了……
可这一次,木匠刘决定了,不找!坚决不找!他不想重复自己几年前走过的老路。那是他一生都难以忘却的苦旅啊……
第二天,木匠刘收拾好家,托哥嫂帮忙照顾自己的门户。他抱起不到三岁的儿子,决然地到工地继续干活去了。
儿子跟木匠刘一起来到工地上,许多人都为木匠刘父子叫屈,为了让木匠刘缓过神,大家会自觉帮着木匠刘和孩子。儿子被木匠刘安置在身边,好在他的工作场地固定,只要操心孩子不胡乱跑就行。他给孩子买一些好吃好玩的,孩子也能一个人安静地玩。儿子口渴了木匠刘就给递上一杯水,困了就找一块干净的木板让孩子躺下盖上衣服睡觉。
一段时间下来,人们发现这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似乎并不为母亲不在自己身边而淘气哭闹,木匠刘忙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在远处玩耍,圆的方的长的短的木头小块块被他一人玩的团团转,还不时发出几声稚嫩欢乐的笑声,引得大人们一愣一笑,“这熊孩子咋这瓜的么,一个人都能玩出花儿来啊!”
到了晚上睡觉,孩子就要躺在木匠刘的怀里,一会假寐,一会儿睁开眼看看周围谝传放屁哈哈大笑的人们,好像在默默地等待着妈妈的到来。
闲暇时,木匠刘背着孩子与工友一起上街逛,路上大家争着抱孩子,在人们的怀里孩子都会咯咯地一路笑声。当大伙身边一位妈妈抱孩子经过,木匠刘的孩子会停止笑声,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经过的母子。每当遇到这一幕,叔叔们就买一些小东西逗他,孩子寂寞不舍的眼睛让一群大人各个心里难受极啦!
后来,木匠刘就很少与大家上街逛了。大伙心里明白,他是忍受不了自己孩子可伶巴巴的眼神,更不想让孩子的心里受伤么。工友们觉得木匠刘这样太难了,孩子太小长期在工地上也不安全,大伙就一起央求包工头找找关系送木匠刘孩子上幼儿园。包工头也被木匠刘父子所感动,就托人说情把木匠刘的儿子送到了煤矿子弟幼儿园。
多年以来,儿子就像木匠刘的尾巴,木匠刘在那里工作,他就会跟着到那里。孩子上小学、上中学常常因木匠刘的工作地变换而变动。
为了不让儿子孤独,木匠刘想了许多办法,自己尽量与儿子一起相处。一有空闲时间就带着儿子去公园玩,他想让孩子能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快乐。在木匠刘的心里,他是想尽自己所能给儿子多一点点的爱。
其实,不只是木匠刘的家,随着计划生育工作的开展和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的许多家庭都在发生着与其父辈不同的生活方式。独生子女越来越多,孩子们几乎都学会了一个人玩的方式,许多孩子也从小就学会了忍受孤独。
要说木匠刘的儿子也真应了他妻子骂的话:“真真是一个种!”他从小也不爱读书。对于儿子的学习,木匠刘总是报以宽容的微笑。孩子初中毕业后,他就跟着木匠刘干起了木器活。木匠刘发现,儿子上学虽然不上心,但小小年纪帮他干活却是有板有眼。有时候,一些活干得还比自己有巧劲。有人看见他儿子的手艺,都夸赞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么!
新世纪前后,农村的变化越来越大,人们办喜事也很少请木匠打家具了,人们都会去城镇买一套现成的家具,既体面又漂亮时尚。婚宴也选镇上食堂和城里的饭店,短短一天功夫就风风光光地办好了以前好几天的事。从前,村上人为了取一门亲事早早几个月就开始准备,请木匠打家具,请人收拾新房,临了还要把七姑姑八大姨都请来,帮着做新衣、缝新被褥,光蒸馍做菜就要提前三四天开始。一人娶亲结婚,要亲戚六人几十上百人和全村人跟着帮忙。
木匠刘在农村的活计少了,就带着辍学的儿子去大城市找活计干。城市这几年变化也比较大,到处盖楼房,有了新房子的人们也开始讲究起来,新房子要装修或者精心装修。大概从20世纪90 年代开始,中国西北部的城市就逐步形成了一个新的职业——装修工。农村有木匠手艺或者懂建筑的人就开始纷纷进入大城市从事这项工作。木匠刘和儿子就是这时候与朋友一起进城搞起了装修。
来到大城市,儿子与木匠刘一起干活,木匠刘有了帮手,觉得自己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松泛了许多。以前,他一个人既当爸又当妈;要打工挣钱糊口,又要关心照顾孩子上学。特别在孩子小的时候,他一天就像不停转动的陀螺。直到晚上,看到儿子躺下睡着了,自己也好像一天才真正到了收工的时候。如今,儿子长大了,许多事情儿子自己也能自理,还能常常帮助他,木匠刘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几年时间,木匠刘就有了几十万元的积蓄。和他一起进城搞装修的人,多靠他们父子招揽生意,然后大家分头干木工、油漆和铺地板、贴墙砖,各干各的活各收各的钱。有天晚上吃饭,大家闲谝,有人说,城里人瓜怂得很,小小的活路也不懂,你随便要钱他们再聪明也都乖乖地掏钱完事。木匠刘听了这些话,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么,但想想自己也不能约束人家,大家订下的规矩就是自己负责干好自己的活收自己的钱么。
后来,木匠刘和儿子商量,儿子提议他们开自己的装修公司,规矩就由他们定,钱怎么收也由他们与顾客写合同,不能诓骗人家顾客,要不然,事情干不长远,说不好还会出事情。
就这样,木匠刘的木石装修公司注册成立,虽然开始还只是个招牌,但自己签下合同一切事物都是他木匠刘说了算,工程质量有了保障,收费也一项项清楚明白。一年时间下来算算账收入增加了一倍多。
进城生活了几年,从最初的艰难到逐步安宁,几年时光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这人也是很乖,忙的时候什么烦心事都似乎离得远远的;一有闲暇,许多远的近的事儿就会涌上心头,挂在眉头。
有一天晚上,吃饱喝足的木匠刘看着电视剧却突然开始犯闹心。想起媳妇一走已是十几年的光景,以前由于生妻子不告而别的气、加之又要照顾儿子,想媳妇的事就少,他突然有了找寻媳妇的想法。
其实,不光自己想找媳妇,儿子也想找妈妈了。
一天晚上,木匠刘和工作一天的儿子回到租住的屋子,儿子看起来有些累,洗漱完后就匆匆睡下了。半夜时分,木匠刘被儿子房子的哭声惊醒,他跑进儿子房间,发现儿子满脸泪花还在不停地喊着妈妈。
看到儿子悲伤的样子,木匠刘突然像受到了电击一样,心里久藏的痛处突然间开始撕裂、发痛。儿子也从睡梦中醒来,还在不停地痛苦抽泣着。
突然,儿子盯着木匠刘说:“妈妈走时候告诉过他,让他好好地听爸爸话,她去外面挣钱,有了钱她就回家!我们有了钱,让妈妈回家吧!”看着还有些恍惚的儿子,木匠刘轻轻地答应着儿子。木匠刘拍着儿子的肩膀等他慢慢地平静下来,看到儿子重新入睡。
走出儿子房间,木匠刘来到阳台上,面对着黑漆漆的夜空,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说起过去的事情。木匠刘感觉自己也已满脸是泪水。他心里明白,不管自己对儿子多好多关心,但孩子对母亲的爱自己永远无法弥补。十几年来,儿子对于妈妈的思念是那样的难啊,……
妻子离开他们父子十几年来,儿子从来没有开口向他要过妈妈说起妈妈的事。记得儿子很小的时候,只是偶尔听见有谁家孩子喊妈妈,儿子会停下脚步手指头含在嘴里静静地观望和寻找,……这么多年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一起走过了许许多多生活的坎坷,也可能是他这位父亲粗心,或许也是他和他都不愿或者不敢真正面对过去。他们父子彼此间形成一种默契,儿子不愿当他面提起妈妈,他也不愿提起自己的妻子。如今,他才发现儿子的心里对自己妈妈的思念是那样的深、那样的难啊!木匠刘再也不能默默地忍受,他想自己有责任也应当为孩子寻找那份属于他自己的母爱!
木匠刘的心事很快就被工友们发现了,有人关心他让他再给孩子找个妈。如今的木匠刘,有属于自己的公司,儿子也能独当一面。有几位离婚待嫁的女人也在朋友们的撮合下与木匠刘见过几面,但似乎没有一位女人能走进他封闭了很久的心里。
虽然,媳妇没有找下,但木匠刘却有所发现。他与几位女人的短暂交往中了解到,当下社会上有一支庞大的待婚女人集体。她们中许多人是市场经济的弃儿,以前她们的男人有点钱或为了钱离她们而去,为孩子为自己她们一个人苦苦挣扎拼搏着;有的人是自己逃婚到城里面就像自己的前两个女人;有的人为了自己的什么梦也混迹在婚姻市场,把结婚离婚当成了工作和自己的事业经营……
早已被婚姻玩的灰心丧气的木匠刘,面对没有责任缺少爱的婚姻市场,只有叹叹气草草收场。
当他发现从不叫妈的儿子在睡梦中哭喊着一声声地喊妈,木匠刘冷却了好久的心开始解冻,他觉得不管怎样为了自己的儿子他都应当去找一找自己的媳妇儿子的亲妈。
木匠刘决定离开公司几天去趟广州。过年回家听老家有人说过,儿子的妈在广州深圳一带做服装生意。
有天晚饭后,木匠刘对着玩手机的儿子说,他想回老家看看。让儿子操心工地上的事,不要出什么问题。其实,儿子早已能独当一面了。
儿子抬头看看木匠刘问他什么时候走,木匠刘说就明天吧!
第二天早晨,木匠刘早早地起床,为儿子准备好早饭,又出门上超市为儿子买了些吃的用的。他想自己不在,也不能让劳累一天的儿子饿着了。冰箱中塞满了蔬菜和半成品食物。准备好了,木匠刘就匆匆出门踏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二十几年前,为了寻找他的第一个媳妇,木匠刘已练就了长途跋涉的经验,钱分开装在贴身的衣服里,一个随身的小包装上手机充电器和简单的洗漱用品,除此不带任何东西。
木匠刘赶上下午五点开往广州的动车。上车后,木匠刘找到座位拉头便睡。他的眼睛闭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信息,这是他以前四处奔波的经验。
那时候,木匠刘第一次坐着绿皮火车去南方寻找妻子,从西安站出发,火车咣当咣当走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火车到达广州火车站。广州火车站到处是旅人,去深圳的人们被警察喊着一个个就地蹲在一起等车,期间还有警察过来抽查身份证。车来了,人们像被赶羊似的赶着一路小跑登上去深圳的火车。列车上乱哄哄的,有一些去深圳打工的人拖家带口的,小孩或许被周围的乱象所惊吓,张着嘴巴大哭。
木匠刘和周围的人一起推推揉揉地上了车,他和身边几个与他一起挤上车的西北人在不远处找到座位,有人招呼喘着粗气的领导模样的人坐在自己身边,大多数人都拥挤在走道上,人们在紧张拥挤的车厢等待开车,也一个个开始慢慢打量自己的周围,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时髦的老土的,木匠刘记得车上最多的人是来此农村,好像江浙湖南福建人最多。人们提着大包小包,背儿带女的,各种方言和人一样在小小的空间中拥挤碰撞,几个警察大声喊着什么,大家终于静下来,小孩也停止了哭闹。人们一个个怯怯地等待着火车早点离开。
寂静的等待中,坐在木匠刘身边领导模样的人用西北普通话说话了,他讪讪地笑着望着对面坐的一个女人说:“您好!能把您手里的报纸让我看看……”
木匠刘注意到,对面几个穿着入时的女人有人手里攥着《深圳日报》。这位领导与她们几个开始交谈了,车厢里又有些嘈乱。突然,几个警察到他们这里来检查身份证。警察说的话木匠刘听起来很费劲,他只能从警察们的态度判断事情的严肃和紧张程度。木匠刘发现,警察对于农村去深圳打工的人们用眼睛一扫就过,鹰一样的眼睛好像寻找什么猎物。突然,警察的鹰眼对准了木匠刘身边说话的领导和时髦女人。几个女人看起来似乎有点慌。警察们前后围住他们的座位,有警察来了掏出手铐将几个时髦女人的手一一锁住。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惊得不得了,车厢内听得见人们的喘息声。警察要领导和几个女人一起下车接受问询,领导模样的人也一下吃惊不少,马上拿出证件说明自己是去深圳出差公干。
警察仔仔细细地看清证件后告诫领导说:“不要轻易与时髦女人套近乎啦!这是一伙常常在火车上盗窃旅客钱财的啦。”这几句话木匠刘也听清楚啦。这以后,木匠刘在南来北往的火车汽车上,他对于女人特别是时髦女人就不敢正眼眺了。
木匠刘想到这里不由“嘿!嘿!嘿!”笑出声来。这也是他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验啦。
火车走了一夜,天明时分,木匠刘看看了窗外,从列车经过的地标中,他想寻找一些熟悉的影子。看了半天,经过的城市高楼林立,多年前的印象一点都找不到踪迹。他心里想,这些年城市如同时髦的女人一天一个样,自己都多年没来南方了,还有什么熟悉的影子。
随着列车的晃晃悠悠木匠刘又开始犯困,恍惚中,他听广播说列车马上就要到广州站了。他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泡了一盒方便面,吃完饭,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假寐。
功夫不大,列车进了广州站,木匠刘随人群穿过车站地下室向车站出口走去。广州地下室的走道上,到处是卖小商品的门店和小贩,也有许多卖服装的,他一边走一边留意服装店的人。
木匠刘一个个摊位仔细看过,没有发现自己的目标。走出地下室,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些年广州高耸的楼房比以前更多更漂亮了,街道上行人脚步似乎比以前从容了许多,不像以前像打仗似的急急忙忙、吵吵嚷嚷。
木匠刘买了张最新版的广州市区地图,“按图索骥”,他决定从广州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白马服装批发市场开始寻找。市场位于广州市越秀区站南路16号,距离火车站比较近。 为了节约时间,木匠刘坐了出租车。司机听他要去服装市场,就一边开车一边问他准备进什么货,并向他推荐几家公司的服装,木匠刘不咸不淡的回答让出租车司机没了多大兴趣。司机立马改换频道开始用粤语和自己群里人聊天,吱哩哇啦两边对喊,木匠刘一句也听不懂。临下车,司机递一张名片给他,说的什么话他也没注意听,木匠刘的目光已开始扫描不远处各色的服装门面了。
连续几天,木匠刘寻找了广州的白马、天马、红豆、跑跑、帝豪等几家比较大的服装市场,没有找到媳妇的任何信息。他似乎也习惯了广州人的夜生活,坐在饭馆里一碗面磨蹭着吃多半天,看见服务员不高兴了就再要一瓶啤酒,又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眼睛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街上行人如潮,霓虹灯闪烁着迷人的色彩。回到小旅馆,一整夜的女人放浪的叫声让他想大声骂人、想摔东西,只能把电视开着慢慢地入睡。早晨起来,走进早茶店,看着吃早茶的广州人一桌桌坐定,不管人多人少,炫耀似的一个个点满整整一桌吃食,又一个个慢慢地品着一道道美食,好像他们一个个要吃下自己一天的食物……
木匠刘买几根油条和一杯豆浆,走着吃着喝着。他按照昨晚的计划对几天来走过的几个服装市场杀回马枪。木匠刘来到天马市场转悠了几个小时,仍然没有任何信息。中午已过,木匠刘肚子也咕咕地叫,他身心疲惫感情沮丧地坐在市场边的树荫下发呆。突然,他听到了有人说“秦腔”,他抬头细看,不远处,几个人正在给一辆零担车装货,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正在用刘木匠熟悉的家乡的话与人说笑。
有门!木匠刘几步就跑到这个人的身边,他用家乡话问了一声:“是乡党么,你好!”那人回头看看他,他想继续说明来意,可他发现车旁边有一个女人一脸意外看见自己,木匠刘一时也想不清这女人是谁。“啊啊啊!你不是哪个哪个什么什么……嗷嗷嗷,对对对,是木匠刘么,我认识你,我哥娶媳妇的箱柜还是你打的么!……”老板模样的男人的用手指着他说。
太不容易了,家乡出来多少人到深圳打工,这是木匠刘来后第一次碰上乡党。木匠刘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家乡人。以前,自己的大名在家乡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一个是自己的手艺活,另一个就是自己不断被妻子抛弃的故事效应。
“嘻嘻嘻,真是的么,你一说我也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给我们每天端饭吃的……”木匠刘一边答应,一边斜眼飘着那位态度有点怪异的女人。突然,木匠刘心里一惊,这不是自己新婚之夜丢失的女人吗!为了她,他和一家人折腾了多少个年月。父母也为这操心劳累去世,自己多年一个像鬼样游走他乡,……
木匠刘心里的怨恨从自己的眼里像箭样射出,乡党在对他说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明白,他想上前问问,不,他要打人了,可他眼前的女人却不见了、消失了……
木匠刘眼睛急忙四处寻找,那个女人不见了踪迹,难道说自己看错了人,木匠刘内心发出无比痛苦的呐喊,瞬间痛苦使他神志有些麻木,也使他手足无措,……
“请喝茶!”有女孩递给他一杯茶水。木匠刘接过女孩递上的一杯水,愤怒的眼神开始变软变活,他表情僵硬地向女孩点点头致谢,嘴里说出什么话轻的自己也没有听清楚。
喝了口水,木匠刘低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使自己急促的心跳慢慢地稳定下来。
这折磨了木匠刘多少年的女人,如何能让他不激动,让他心中不翻江倒海呢!毕竟,这是他心头多少都无法化解的心结么。虽然,二十多年的岁月历练,生活已使他不像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也不是当年二十几岁满腔怨恨的木匠刘了。这一次,他是为了儿子而来,她也不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媳妇了,但她的出现,还是让木匠刘心绪难平。
看着乡党还在忙,木匠刘上前讪讪地想告别离开。可在这么远的地方遇见乡党,要马上离开是不行的。常言说的好:“远地哩乡党见乡党,两眼都泪汪汪哩!”
乡党看到他的样子知道木匠刘有难事,就吩咐其他几个人继续装车,然后就拉住木匠刘的手说:“走!进店里面坐坐,我这一天就这样忙忙贝贝,大哥你多担待么!”
木匠刘相跟着来到了乡党的店里,又有人忙着给他们沏上功夫茶,几小盅茶水下肚,木匠刘的神情也自然了许多。两个人的谈话从家乡的收成和人情世故中缓缓展开,一切也都自然水到渠成。
和乡党的交谈中,木匠刘知道了他的第一个媳妇的情况,也打听到他要找的媳妇的消息。他儿子的妈妈几年前已与一个南方小老板结婚,两人正在广州经营一家制衣公司,如今生活的也不错。木匠刘托乡党把儿子的手机号码和自己公司在西安具体地址转给她。又对乡党说是帮朋友忙有人想进货,他也是顺便帮着了解一下广州成衣市场的行情。
木匠刘把写着儿子手机和公司地址的纸条递给乡党,他也不管人家信还是不信,道声谢就迈出了店铺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乡党不断地挽留声……
走出市场,木匠刘感觉他终于不虚此行,多少年的事和纠结似乎都明白了,都有了答案。他挠着头正准备叫出租车去火车站,可他发现那个让他第一次饱尝婚姻之苦的女人惴惴不安地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低着头对着木匠刘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地叫着,看着他并没有刚才第一眼相见时的满脸怒气,她就慑怯地低着头说:“大哥!真对不起!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也饶恕我吧,我多少年了都睡不好觉,梦中每次都被人追杀,我、我……”
她向木匠刘说着,泪水也打湿了她的衣衫,不知是悔恨还是害怕,她说着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木匠刘已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现状,生活事业也并不是太顺利,听乡党说去年前还被人骗过一大笔钱,……
木匠刘说:“都过去了多少年了,我也都放下了,你也不要……”木匠刘感觉自己胡说的话自己都信不了,就踟躇着说不下去了,女儿流着泪说:“大哥!你不急走,这个东西你收下,这是我对于自己罪过的一点点弥补了……”说着话,她怯怯地将一包东西塞到木匠刘的手里。
木匠刘想退回去,可她已经快步走开了。木匠刘想赶上她还回去,她回头的一句话让木匠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哥请你不要赶我了,是我欠你和家人的,请你饶恕我过去的罪孽,这里的人若知道我们的事,今后我在这里也就无法活了! ……”
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木匠刘的心里已是五味杂陈,他以前对这个女人有多少怨恨啊,是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父母,让他成为一个流浪汉,……后来他也知道了,他第一次婚姻的不幸其实是她的父母一手造成,她也是一个受害者。她的父母不同意她与已经好了多年的男友相处,就托人撮合了她和木匠刘的婚姻,……
木匠刘转身乘车径直向广州火车站而去。
木匠刘回到西安,他发现几天功夫不见,儿子好像懂事了,屋子收拾地干干净净。晚上回家,儿子向他汇报了这几天工程的情况,还说他接到了妈妈从广州打过来的电话。
看得出,儿子脸上对自己有满满地感激。木匠刘还发现,儿子不玩手机了,也并不着急睡觉,开始看一本装修设计方面的书。看着儿子用心读书学习,木匠刘的心里一下子宽慰了许多。
从广州回来,木匠刘总觉得心里有一些不自在,到装修工地上转了几天,又对儿子说自己家里的事还没有办完,让儿子多操心些工程的事,第二天,就简单收拾收拾回老家了。
不年不节的,不收不种的回家,大哥大嫂问时咋解释,回去干什么,木匠刘心里想着。他给哥嫂买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烟茶,揣上在广州收的几万块钱,心里空荡荡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已近中午,先去哥嫂家寒暄了几句,送了东西就准备回自家小院。哥嫂强留着吃了饭。大嫂说回来几天就不要在家生火了,每顿就过来吃饭!木匠刘说这次回家自己想多住几天,就不劳哥嫂操心了。
吃完饭,从哥嫂家出来,木匠刘很远就眺见了自己家的小院,孤独和寂寞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打开院门,看见小院中到处长满了小草,打开屋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在屋中找地方放下行李,打开屋子的窗户,让满屋子的霉味的潮湿气散出去,将箱柜中的被褥取出晾在屋外,又从屋外抱些柴火烧热大炕,打扫好屋子,他又开始清扫院落,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
看着夕阳中归巢的鸟儿,听见村中放学儿童的歌声和呐喊声,木匠刘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孩提时,木匠刘像许多小寨村的孩子一样,有着幸福快乐的童年。虽然自己学习不咋样,但他爱上学,在学校与一群小伙伴一起疯玩是他上学的最大乐趣和目的。小时候,他的身材比较高,四五年级时就能穿起一身哥哥从部队寄回的军装。在那个困苦艰难的年代,小寨村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除过几个干部工人家的孩子穿的比较讲究外,队长家的孩子也就穿日本尿素袋浆染的衣服,木匠刘的穿着算是即时尚又帅气了。
有多少个难忘的傍晚,在夕阳的余晖里,他和伙伴们唱着歌追打着回家,一个个像快乐的小鸟。有时,路上玩的时间长点,回家时天已放黑,他就一路小跑回去,远远看见从家里撒出小油灯的光才放心下来。进屋,父亲在灯前抽着旱烟,火光一闪一闪的,母亲看见他,忙用小笤巴给他前后左右清扫满身的尘土。洗手洗脸,一家人在小油灯下吃晚饭,一块香喷喷的烤馍片或者凉面条,香的让他顾不上说话。有时,他也会边吃边向父母说学校里的事,说到高兴处,他会拿着筷子手舞足蹈,常常被父亲训斥……
木匠刘在触景生情中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也想到了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儿子……
儿子的成长令他安慰。十几年来,他努力地为儿子营造着一个孩子本该拥有的快乐和幸福。虽然,一个人带着儿子走东串西的打工很辛苦,但为了不影响孩子成长,他就是少挣点也尽量让孩子没有缺过幼儿园、小学、中学的学习。如今,他和孩子办了很小的装修公司,经过几年的经营效益还不错。如果孩子能搞设计了,公司就能接一些大点的工程,利润就会更多些,以后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看着窗外闪烁的星星,木匠刘思绪潮涌。最后,他决定去一次赵家庄。
第二天,木匠刘带着第一位妻子给自己的几万元补偿款,去赵家庄看望原本属于他的岳父岳母。几十年了,这是木匠刘第一次去拜访这两位老人。
听人说,女人逃婚后,两位老人除过伺候自家的承包地就很少走出自家大门,女儿让他们在家乡父老面前名誉扫地。
路过一家超市,木匠刘买了一些老人喜欢吃的水果和营养品。看着手里的礼品,木匠刘心里笑笑,原本自己在二十多年前就应当这样去看望他们的,……
木匠刘骑着摩托车,一路寻着道向赵家庄而去。二十多年来农村的变化很大,从前一条条土路都变成了沥青路,低矮的土坯小屋和窑洞杂乱涣散的赵家庄也早已变了模样,一条东西向的街道两边整齐地坐落着一家家住户,小楼、平房家家敞亮,只是街道上行人很少。
木匠刘打听清楚赵家的方位便寻着过去。赵家也修了屋子,只是样子比较老旧,好像已有八九年的光景,红砖砌的墙壁上也没有贴瓷砖,整座院子和崭新阳光的街道有些格格不入。
大门开着,院中间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腰正忙着什么活计。木匠刘搭了话:“大叔大妈好!”
随着话音,老人抬起他们有点木讷的脸,呆滞的表情中透着陌生和问话。木匠刘在窗台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上前扶起两位老人,然后大声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老妇人似乎先听明白了木匠刘的话,一面侧身让坐,一面用手拭一下自己昏花的眼睛,咂吧着眼想看清楚点木匠刘的样子。
怎么能认得清楚呢?都二十多年了,从前的青年都成中年了,就连木匠刘半晌也没有认清这二十多年前的岳父岳母呢!
等两位老人在木匠刘的身边慢慢坐好,看得出他们还在为以前的事尴尬着,两个人颤抖的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上下摩擦着,像犯错的孩子在等待老师的训斥。
木匠刘又大声叫了声:“大叔大妈!认出我了吧。”他看两个老人都慢慢地点点头,就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并嘱托老人多保重身体。完了,木匠刘递上礼物和从广州带回的那包东西。两老人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默默地双手摆着,不好意思收下木匠刘留下的东西。
木匠刘临出门又大声说:“包里东西是你女儿捎给你们的,她在广州过的好着哩,她说了有空回来看你们哩!”
两位老人默默地站在大门口看着木匠刘离开,泪水打湿了他们两人岁月沧桑的脸颊……
木匠刘告别了两位老人回家,心里涌出了些许难以名状的感情,看见两位老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又一阵阵发痛。他想假如两位老人还是自己的岳父母,他一定会像孝敬自己父母一样对待他们,让他们要过着幸福的晚年。可惜,自己与这对老人之间已没有任何亲情关系了,不幸的过去就像一堵墙已将他和他们永远地隔开了……
木匠刘知道,如今的农村基本上都只有老人和孩子的老幼结伴生活,或者是老人在孤居。成年后的晚辈们几乎都在外上学、打工,除过过年时的匆匆相聚,一年四季都很少回家。小时候,村上几辈人生活在一起,儿孙绕膝,鸡叫狗跳的日子对于如今的农村老人来说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了!
木匠刘骑着车边走边想,赵家庄已远远的消失在他身后冬天的苍茫中。
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救命!救命!……”木匠刘循声看去,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狂奔而来,身后是几个追赶谩骂的男人,木匠刘急忙在道边停住摩托车,哭喊的女人已跑到了自己跟前。
看着几个手持棍棒一路追赶过来的男人,木匠刘上前一步挡住了几个人的去路,他本想劝劝双方,可还没等他开口,被挡的一个男人已开口乱骂:“你是什么东西,我打自己老婆,管你屁事!”一边骂着已挥拳向他开打。腾地热血一下子冲上木匠刘的脸,木匠刘已消失多年的男人豪气在对方的辱骂和打击中一下子就喷发出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怒目圆睁,挥起有力的拳头如雨点一样招呼开了身边几个围着自己的男人。
也许是几个人没防备,或许他们想一个人根本不敢接招。三下五除二木匠刘的拳头就把几个人全放倒了。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木匠刘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听,就指着他们一阵大声数落,直到他们一个个爬起来灰溜溜地离开。
稍稍冷静,木匠刘这才发现身旁还站着一个已恢复平静不再哭喊的少妇,他定定神对她说:“妹子,这下好了,你回家吧!他们再也不会……”还不等他说完,女人又哭了起来,“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不是碰见您,我怕是早被他们打死在荒郊野外了,我再也不能回那个家了,……”
最后,女人央求木匠刘先带她回家,让她先躲躲再说。木匠刘踌躇半天,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勉强答应下来。
回家的路上,木匠刘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兰草和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故事。原来,兰草结婚已有四五年的时间,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这家人就找她的麻烦,丈夫因为父母的唠叨也出门打工,留下她一个人在家更是受尽公婆的折磨。有天晚上,她被屋门上的响动惊醒,发现有人在外面撬她的门锁,她连忙起床用屋内的农具将门顶紧,一个人蜷曲在炕上吓得一夜未眠。后来,她几次发现这样的情况,就给丈夫打电话让他回家。丈夫回家后,没有听她的苦衷,反而从父母处听到她一些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当天晚上她就被丈夫一顿毒打。
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两天后,丈夫又以她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又一次打她。木匠刘碰见她时,正是她想趁家里人不注意想跑回娘家躲几天,不曾想被男人发现后就一路追打,……
兰草还告诉木匠刘,自己的父母都年老多病,有一个弟弟尚幼,无人能保护她,她想求木匠刘让她先躲几天……
兰草的不幸遭遇,也坚定了木匠刘帮助她的决心。就在兰草来木匠刘家的第二天,一群人又打上了木匠刘的家门。
在自家门前,木匠刘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在村人的帮忙和助威声中吓退了七八个上门讨要兰草的歹人。后来,兰草的丈夫托人与木匠刘谈定了和兰草的离婚条件,木匠刘出资人民币伍仟元,帮助兰草离婚。
木匠刘本来是抱打不平做个好事,想帮助兰草脱离苦海,可谁知,就在木匠刘帮助兰草在乡镇民政窗口办好了离婚手续,他准备离开时兰草却拽住他的手死活不放开,她要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兰草提出要和他结婚。
回家和大哥大嫂商定,按照农村人的婚姻程序,木匠刘先拜访了兰草的父母亲戚,双方选了黄道吉日木匠刘和兰草结婚。
结婚后,木匠刘和兰草商量,把装修公司的事交由儿子搭理,自己回家和兰草安安心心地过起有烟火气的日子。
木匠刘为人仗义,也是个急性子,二十多年的生活磨难给他的身心都有很大的伤害。当他开始放下紧绷的身心过起了舒心的有烟火气的农家小日子,疾病才像伏地待机的野兽开始向他攻击!
有一天,木匠刘接已经上小学的宝贝女儿回家,路上想跳过一个路面的积水给女儿显摆显摆自己的身手,啪的一声,他却摔倒在坚硬的路面上。
木匠刘在医院昏睡了几天,等他醒了,兰草和儿子已在他的身边熬了几天几夜……
从此,木匠刘就开始和病魔作艰苦卓绝的斗争。七八年后的一个初秋,小寨村的天空一片湛蓝,朵朵白云悠闲地飘过,兰草陪伴木匠刘去他心心念念的果园走走看看。
兰草扶着木匠刘坐在自家果园的地畔上,他欣赏着自家果园里一树树挂满枝头的苹果,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兰草,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语的感激。木匠刘知道家里的这一切幸福和美好都是兰草带给他的……
他听到了女儿高兴的喊声:“爸妈!爸妈!我录取啦!”听着话,女儿像天使一样已跑到他们的眼前,她手里举着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告诉他们:“爸妈,我被滨海大学建筑设计专业录取啦!我以后就能帮着哥哥……”
看着女儿手舞足蹈高兴的样子,木匠刘也高兴地流出幸福的泪水。木匠刘太激动了,他们家也有大学生了!他想从地埂上站起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喝彩……一个趔趄,木匠刘倒下了,他还是输给了无情的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