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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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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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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煤

小时候上学到了三四年级,就有可能参加学校开展的体力活——开荒种地、栽树除草等等集体劳动。大伙儿热情最高的劳动是每年冬天学校为了过冬烤火,组织高年级同学去二三十里地外的煤矿拉煤活动。刚上小学一年级,看着高年级同学冬天有机会去煤矿拉煤,许多人心里都羡慕的不行。作为农村的孩子,从小喜欢参加集体劳动,似乎每一次集体劳动就是一次大的盛会,也是一次展示个人能力的最佳机会。如果谁一招一式中透着成熟男人的行事做派和模式,如果谁能解决劳动中别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他的形象会瞬间在同学中高大起来。

每年入冬前后几个星期,根据天气情况,老师都要决定在高年级抽四五十个人去煤矿拉煤。学校每年拉一次煤,主要为住校老师烧炕和几个教室冬天取暖之用。当时,村上小学以村东西沟边的两座大庙为校园,全村小学最高的五年级在村西大庙中,我们村东的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四个年级共四个班在三个教室上课,有一个教室要坐两个班进行复式教学,也就是老师轮流上课。一个班上课时另外一个班温习功课,所以,学习好的学生就能同时学两个年纪的课,课堂提问中如果有高年级同学回答不出,老师有时也故意让低年级学习好的学生回答,以此羞臊高年级的大哥大姐,让高年级的大哥大姐们知耻而后勇,促进其好好学习!

去煤矿拉煤前,老师就让三四年级的班长在班上选人,同时,准备拉煤用的架子车、牢笼(很结实的大笼)、绳索等拉煤用具。一般要求一辆车子要装五百斤煤,十一二个同学为一组,四辆车共装两千斤煤,需要抽四五十个男同学。当时,每个班上也就四五十个人,女生很少,只占人数的百分之十左右,所以,一个班抽二十几个人,有近十名左右的男同学参加不了。所以,要求参加拉煤的人竞争也很激烈。就当时的实际情况,一般家里有好质量架子车、结实的牢笼和新绳索的并不多。有些同学个子矮体力弱,但人家能提供好的拉煤工具就自然入选;身体高壮实的同学可以什么都不用拿,凭借自身条件入选。看见许多人你争我抢地报名,有力气个儿高就说风凉话:“一个个像瘦的跟小鸡子一样,争什么争,这是去拉煤,又不是去逛皇会!”

经过几天的酝酿准备,人员车辆一切都准备到位,只等老师决定具体出发时间了。这期间,入选拉煤队伍的人一个个春风得意,课余时间常常三个一团五个一堆,一起兴高采烈地商量着拉煤的准备事情,仿佛一个个要去参加奥运会。其实,那个时候由于信息的相对封闭,偏僻山村里的孩子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奥运会,估计老师们也不一定知道。

记得有一年,同学们勤工俭学学校有了一笔几十元的收入,老师给学校买了一台收音机,我们一群土里土气的农村娃才第一次听到中央台的小喇叭节目,一个个感觉收音机中的少儿播音员说话动听的像春天的风铃儿,好听的没法说。有人就问老师,小喇叭中人说的什么话这么好听,老师说这就是标准的普通话!我们也天天跟老师学说普通话,听起来生噌冷倔自己都感觉拗口难听,老师说我们村上人多少辈子只有一个词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就是“炒面”!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终于,老师决定了拉煤时间。出发的前一天,家家都会为拉煤的儿子准备好家里最好的吃食——四五个参合着麦面的玉米面馒头或者饼子,条件好的也准备几个白面烧饼。几个父亲在煤矿上班的同学什么都不用带,到煤矿吃饭,他们的父亲就会用自己一个月剩的菜票粮票为儿子买上一大碗肉菜几个白蒸馍,端到儿子跟前让他们狼吞虎咽,看的听得人一个个直咽口水。

拉煤时,常常要大清早出发,冬天天亮得晚,我们一伙几十个人常常在五六点天还黑咕隆咚时就在村中间的大道旁集合。大家一个个的书包也变成了馍袋子,每人还提着一个装着水的白酒瓶。老师清点好人数,按照事先分组,人马器具到位后,四个小组就在夜色中浩浩荡荡的出发。一路上,大伙儿开心的又说又笑,声音把路旁树上栖息的鸟儿吓的卜楞楞地飞了,把路边草丛中的野兔子小动物吓的乱跑。

摸着黑走上一个多小时,队伍来到煤矿的大沟边,东边的天际已经开始放亮,沟底下煤矿轰隆隆的机器声和马车当地人叫拉拉车、汽车、拖拉机的声响从沟底下一波波升腾起来,对面半山腰的井架突出一层薄薄的晨雾,锅炉冒出的白色气体和煤矸石堆自燃的青黄色的烟尘被晨风吹斜、吹散,空中飘浮的烟尘、煤尘和机器的油烟味让人嗓子发痒。由于同学们都已经穿上了棉衣棉裤,走路走的急人人头上已直冒热汗。大家稍稍休整,喝口自己带的瓶装水(大人喝完酒的空瓶子里装一瓢家里的甜井水),老师再次叮咛下坡要小心,下坡车子上不能坐人,人人都要注意安全的问题等等,在老师的叮咛中大家就相跟着下坡,一个弯又一个弯的走。

大约半个多小时,队伍终于到了煤场,眼前拉煤的架子车已经排出了百十米,老师让每个组留几个人拉着车子跟着拉煤车队排队,其他人就在煤场的小河边休息。不远处捡煤渣的老人孩子用一把小榔头叮叮当当在煤矸石上摲粘着的煤块,自燃的煤矸石冒出的臭鸡蛋的一缕缕黄烟让人作呕。一些第一次来煤矿的同学站在高处一起看半山坡上井架顶绞车咣当咣当从井底拉煤下车,看一辆辆装满煤的拉拉车下坡过桥上坡。

拉拉车装满两三千斤煤走出煤场要下一道坡,再过一座小石桥,又紧跟着上完一道陡坡后才能到对面平坦的公路上。拉拉车运煤下坡时,高大的驾辕骡马屁股使劲向后撅着,蹄子蹬得路面的石头冒出火花星子,前面并排拉车的三匹骡马踏着碎步配合着慢慢前行,漂亮的骡马们整齐的碎步像极了今天运动会上马术表演的盛装舞步。拉拉车下坡,赶车的把式也要配合着拉紧车轴上的刹车刮木,刮木和车轴之间的摩擦发出咯儿咯儿的声响,这声响合着马鞭在空中的脆响就是一幅很生动的生活图景。

过了桥,拉拉车又要马上开始上坡,车把式娴熟的动作和拉车的几头骡马相互配合,人和骡马也一起用力,随着四匹骡马蹬蹬蹬的有力蹄声,拉拉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陡坡。

拉拉车上坡看起来是很危险的一程路。上坡时,赶车的把式比拉车的几头骡子都要紧张,人和骡马要同心协力,车子必须要一口气爬上坡,否则在半坡打住就会出危险。为了稳妥,有些车把式会相互配合,有时候用两挂马车的骡马一起拉车上坡。

听人说,有时车子太重,车把式和骡马不协调,车子在半坡上不去,刹不住就会很危险,几年前就有拉拉车就在半坡上不去,车子和牲口都掉进了沟里,一挂车上四头骡子全摔死了,疼的赶车的人要死要活的。

等待中,半山腰井架旁的锅炉上汽笛呜呜的响起来了,到了早上八点工人们的倒班时间。井下工人工作实行三班倒,早八点到下午四点,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凌晨十二点到早八点三个时段。锅炉呜呜的汽笛声在二三十里外都能听见,当时老家人没有手表钟表看时间,许多人就听着煤矿上的汽笛声判断时间。生产队早上上工都在七点多,如果有的人来迟了,队长就批评说:“你这是上早八点啊!”引得社员们一阵笑声。后来,村上对于上工迟到、上学迟到的人,大伙儿都会开玩笑说,你这上早八点的吗!

老师已经买好了煤票,学校的拉煤车也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场,大家很快集中,一起准备进煤场装煤。

煤场里都是人工装车,装卸工根据一个月装车煤量的多少拿工资。他们每个人手握一张锨头很大很宽的铁锨,看一眼煤票装车,基本上过磅时就八九不离十差不了多少,多的就要搬几块煤下来,少的再从旁边的煤堆上补几锨。

出了煤场,老师帮着一辆辆车子下坡、过桥、上坡,等四辆车子都稳稳当当地停在公路边上,大伙儿已经个个像个花脸猫。老师让几个去吃父亲饭的人快去快回,其他人分批下沟,大伙儿用小河水洗脸,坐石头上吃饭休息。

等大家吃好喝足了,四辆车也按照拉拉车的骡马一样大个子有劲的几个同学轮换驾辕,其他人前后拽绳的拽绳,推车的推车,喊喊叫叫四辆拉煤车队一起出发,热闹的场面惹得一些人家几个父子父女拉煤的车子停在在路边一起看热闹。

拉车上坡劲要用匀,我们可不知道这些用力的门道,一群小男子汉比赛着一阵风似的奔跑着上坡,只上一两道弯,大伙儿就一个个腿肚子抽筋迈步艰难,看着大人们一个个踏着稳当的脚步拉车超越我们的车子,心里着急也赶不上。

老师适时的让大家休息喝水,顺便告诉大家用力的方法。喝几口水吃几口馍馍,大家又元气恢复,一个个又摩拳擦掌你争我抢地跑。折腾了几回,大伙儿已是汗流浃背了,在老师的再三叮嘱中,大家也学着大人拉车的样子,缓步慢走轻轻松松一个多小时就上了塬。上塬后大多数是平路,一缕缕清风吹过,人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有了喘息的机会,大伙儿的说笑声又起,有人提起一二年级时教室救火炉子的事,谁被烟熏成花脸猫,弄得满教室的烟,让早读的同学个个眼睛通红人人嗓子难受……被说的人连忙解释说自己跟妈妈学救炉子虽然也使自家灶膛起了大火,但如今终于苦学有成,今年冬天教室的火炉子要自己包了,天天为大家救好火炉子,保证每天早晨大家到教室就能暖洋洋地想睡回笼觉……

太阳落山前,我们拉煤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学校,大家七脚八手把几车煤搬进教室,然后,一个个带着满脸的煤花嘻嘻哈哈地回家。家里大人看着满身疲惫的儿子归来,一个个像迎接出征归来的英雄,母亲为儿子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仔细地为儿子擦去满脸的煤灰汗水,父亲亲自端水端饭,爷爷奶奶一旁一声声问着“看把我娃累的……”一家人看着透着男子汉气质的儿子,眼里心里是满满爱恋和幸福,仿佛,自己才九十岁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

家乡的男子汉就是从九到十岁开始,参加学校和生产队的劳动,帮着父母操持家务,也在一天天的生活磨练中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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