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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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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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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煤油灯

有天读汪曾祺的文章,一句“青灯有味是儿时”让我心的深处发颤。可不是吗,曾经的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点亮了多少家乡孩子的明天啊!

小时候,家乡人晚上都用煤油灯照亮。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如豆大小的火焰,照亮了家乡的一个个家庭,温暖了一个个少年的梦。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看见映在家里窗户上的灯光,就会卸下一身的疲劳;旅人看见路边村庄中一座座窑洞中射出的灯光,就能从心里感觉到远处自家的灯光已经在为自己点亮,不由得就脚下生风。

其实,那个时候,煤油灯是一个很平常的物件,是家家都有的东西。很小的时候,我很少注意到它,或者,我没有觉得一盏小小煤油灯对于我和一个家的意义。我对煤油灯的关心和注意,是从我小上学开始的。

六岁那年的初春,我第一次背起自己的小书包,扛着家里的小木凳,跟着村中的哥哥姐姐到村东头古庙中的小学上学。走进学校院子,来推报名的同学熙熙攘攘。迎面两棵高高的柏树上小鸟啁叽,院子当中相对生长的两棵粗壮的垂柳,枝条在初春的风中摇曳。院子西面是高出地面七八尺的戏楼修成的教室,东面是门窗漆黑的三间瓦房,房顶上一排排瓦松迎风摇摆,像是欢迎院子中跳跳蹦蹦的孩子们。

一个多小时后,老师领着我们二十几个交了学费、领到课本的新生,穿过院中的垂柳,拾阶而上,走进了以古庙戏台改建的教室。教室中间摆着几排十几张高低不平、宽窄不一的木桌子。老师吩咐,按照大小个排队,然后两个人一张桌。大家在木桌后面放下自己的凳子静静地坐下来,等待着老师上课。

教室的边上还有几排土坯桌子,十几个挂着鼻涕的小孩子两三个人围坐在一个土坯桌子旁,他们手里都没有拿新书,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木桌前哗啦啦翻看新书本的我们,有的手擦鼻涕,有的口含手指,很迷茫的神色也好像等待老师给他们发新书本,或更像是等老师给他们每人准备一些消遣的吃食。

从这天起,一本语文书、一本算数书成了我的随身之物。第一天,没有上课,老师还在为陆陆续续来报名的孩子报名。坐在教室,我小心地翻看新课本,书里面一幅幅彩色的图画很是吸引眼球,特别是课本中散发出的清新印墨的味道更是诱人,似乎能立马打开人的“味蕾”,激发你对知识的渴望。

下午回家,父亲用化肥袋子的牛皮纸,为我仔仔细细地包了书皮。我在书皮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本,我就爱不释手。有时间就轻手翻开书页仔细看慢慢闻,害怕不小心弄坏弄脏了自己的新书。

晚上睡觉,我把书包放在自己的肩头,我能闻见新书散发出来的印墨的味道。新书包是奶奶用五颜六色碎布头兜成的。两本新书,加母亲用缝衣服的棉线为我订好的两个32开白粉纸的本子,一只我细心削好的铅笔,装起来刚刚好。

新课本在我的手中只有短短两三天时间。第三天上课,老师说要收五六个人的书给分校新报名的几个年龄大的同学,问大家谁愿意交上自己的书?

听老师说要收书,大家一个个都不吭声。等了一会儿,老师看没有人愿意交上自己的书,他就走到我们前边几排同学旁边说,你们几个都还小,都把你们的书拿出来吧!

坐在教室前面的几排同学相互眺着,一个个塞塞微微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语文、算术课本放在桌面上。老师拿起书本一本本翻看着,有几个人的书已经粘上脏东西或者已经有书页被撕坏了,老师看一眼就嫌弃地把他们的书本重新放下。老师走到我的桌子前拿起我的书,看看两本书包了书皮,内外都很完好,就顺手把书夹在自己的腋下了。

老师先后收了五六个人的书本。完了,老师让我们几个没有了书本的人端起自己的凳子,坐到教室边的泥坯桌子边。老师对我们几个人说,你们都还小,等明年再给你们发新书吧!就这样,我和几个被收走书本的同学,成了十几个流着鼻涕的跟读班小孩的同学。

我坐在土坯桌边默默地抹着眼泪,突然,我被一股煤油味呛到了。我看到土坯桌靠墙的一边上放着一盏盏小煤油灯,虽然煤油灯没有点燃,但几盏煤油灯放在一起,它们的煤油味很浓,就用手把这些灯推远一点。老师看见了,对着我喊,“哎哎哎!都小心点,不要打翻了桌子上的煤油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盏盏油乎乎的小煤油灯,是每天晚上学校为村上大人们上扫盲课照亮用的。

没有了新书本,我上课就默默地瞪着土坯桌子上的一盏盏煤油灯看。可能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第一次知道到了小小煤油灯的味道和它与学习的关系。在跟读班,闻不到书本的味道,我还要每天闻着很浓的煤油味。我很羡慕有书本的孩子,就每天默默地跟着教室中间坐在木桌子前的大孩子一起认字、写字。没有书就等于没有学籍,我只能苦苦等待下一次领到属于自己的新书本。

第二年春天,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书。父亲要用牛皮纸给我包书皮,我坚决不让。我心里想,去年就是自己的书保护太好了,如果也脏了坏了老师就不会收走了。

上小学时,由于教室少学生少,常常是两个年级或者三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名曰复式教学。利用复式教学的机会,我跟着学习高年级课本上的字和算术。

每次期中期末考试,老师在黑板上写完题目,我就做完题交卷。数学几乎次次都是百分,语文也常常满分或者扣一两分。我写的毛笔字也让老师同学赞赏,老师阅大字作业,几乎给我写的每一个大字都要打上圈。

我爱上了读书,白天在学校读,晚上在家里在灯下读。家里的一盏小小煤油灯就成了全家非常宝贵的照明资源。奶奶往往要把小煤油灯放在高处。她笑着说高灯低亮,这样大家都可以照着亮儿。父亲在微弱的灯光下给窑洞深处的老黄牛拌草、垫圈;奶奶的纺车也能在摇曳的灯光下吱咛咛地叫个不停,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借着煤油灯的光亮手里吱啦啦拉鞋底子的声音也声声悦耳,我和弟弟妹妹们明亮的眼睛看书写字也人人都不耽误。但最要命的是家里的煤油断頓,没有了煤油小小的煤油灯就无法照亮儿!

那个年月,煤油是十分短缺商品,也是国家限购的商品。每个月,每家在商店只能买上一二斤煤油。一家人精打细算,小火细捻子节约着用,一斤煤油供一只小油灯,一个月不到就没有煤油用了。当时,村上有两千多人口,村上的代销点每一次到公社供销社进一桶煤油,一次一家只允许买一二斤,一两天时间,村代销点的一大桶煤油就买完了。一斤煤油要一毛二三,是当时村上一个男劳力三四天的劳动收入,许多人家还买不起,他们就只能摸着黑干活。

为了晚上能有煤油灯照亮读书写字,我和村上的许多同学常常要跑好多地方寻买煤油。一个白酒瓶刚刚装一斤煤油,我们有空时,就几个人手提空酒瓶东村西村转悠。听说那个村子代销点有煤油,我们就守在人家村的代销点的门口。

村上的代销点都只有一名售货员,一般早晚开门。遇上售货员有事,还要等上大半天。晚上,代销点的门开了,售货员看不是本村的孩子还往往不买给煤油,我们就要死缠硬磨央求人家。有时要等到半晚上商店关门时,才一人能买上一斤煤油。许多次大家为了买煤油,一天都没有吃饭,人人饥肠咕咕,但买到煤油的喜悦还是让我们几个人高兴的能忘记饥饿。

上了小学三四年级,就算是学校的大孩子了。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要起床到校。冬天,天亮的晚,五六点大家从家里出发,每人手提一个用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套上一个用纸做的小灯罩,一盏盏小小的煤油灯伴着我们走在村子四面八方的村道上,煤油灯在我们一个个童年的心里跳出的一束光亮,比“小桔灯”的光还亮,还温暖!

上中学时,白天常常参加生产队或学校农场的劳动,晚上在学校上晚自习。一个班一间教室,四五十人一人一盏小煤油灯摆在书桌上,一两个小时的晚自习下来,每一个人都被熏成黑鼻窟窿,有的同学还手上脸上都沾着浓浓的煤油味。后来,我们的教室里有了电灯,但小小的煤油灯还是我们每一名学生的必备之物,上学路上照亮,停电后照明还要常常用。

高考恢复后,我们也刚上高中。为了高考,我们这些在初中就缺少完整教育的民办初中毕业生,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每天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后,教室的电灯十几分钟后就关了,大家都点上自制的小煤油灯,挑灯夜战。许多人被煤油灯的小火苗点燃了头发眉毛,熏成熊猫脸。如今想想,就是那一盏盏小小的煤油灯点亮了我们许许多多农村孩子的人生梦想,那如豆的灯光给了我们艰难岁月的温暖!

至今,我依然能记得那盏伴我走过求学之路的小小煤油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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