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

登泰山是我计划了很久的一件事。

四月，春暖花开。我终于成行。

出发前几天，我从网上仔细查看了泰山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我到达泰安市当天往后泰山上大概有两三天晴朗的天气，正好可以不慌不忙登山看日出。

星期三早上九点，我从西安北站乘上高铁，下午两点半到达泰安市高铁站。我先游览了泰山脚下的岱宗庙。傍晚在一处街边小店歇息吃饭，听小店老板讲，一般人登泰山最少需要五六个小时。老板看着我说，像你这样已经退休年龄大的，大概需要六七个小时。

这几天，泰山天气晴朗，泰山日出大概从凌晨四点四十分就要开始了。

我心里盘算着，虽然自我感觉良好，有老骥伏枥之志，但毕竟已是退休之身。实事求是估算登山时间，就按一般退休老人的标准计算，关键是千万不要耽搁了看日出的时机。

六七个小时，加上一路上的吃喝拉撒休息，到凌晨四点四十分登顶，时间也很紧张。我决定笨鸟先飞，晚上九点开始登泰山。

登山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不但有像我这样退休不久的老人儿，还有说着东北话、河南话的家庭组合和五六人、七八人的女人帮，似乎结伴而行的大男人们倒是很少，登山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青春勃发二十几岁的青年大学生。

刚刚开始登山，年轻人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男生们跑着跳着在女生们的面前显示着势力，还一个个像卓别林一样玩弄着手中的拐杖，热热闹闹，有说有笑，一队队红男绿女就这样轻快地从我的身边快乐地闪过。时间尚早，看来他们也是要雏鸟先飞了。毕竟，神秘的泰山对于每一个初次的攀登者都是一个谜。

泰山的山道多由一级级石梯组成，从山底开始几乎整个山道都是一排连着一排的石级，稍有平坦点也就几平米最多十几平米的地方，也早有招揽生意的商家划地盘踞。想要坐下来休息片刻，你就得买点喝的吃的，不然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落坐了。

山道狭窄陡峭，登山的队伍中所有人都像登珠穆拉玛峰的专业登山队员一样，一个个背着大背包，手拄拐杖，背包里装满了防寒的衣服和自己出发前精心准备的吃的喝的。夜晚的山道上，除过越来越大山风的呼啸声，周围听到的就是哒哒的拐杖敲击石级的声响和人们的喘息声。随着山势的升高，山道似乎在变得更加陡峭，山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冰凉，风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寒意。山道上陡峭处几乎无人说话，攀登的队伍后者跟着前者的脚步默默地缓缓而行。

我不紧不慢地攀登，汗水也早已湿透了衣衫。有平坦处，我驻足喝口热水，缓解口渴也温暖一下身心。由于胃寒，我不敢像年轻人一样一瓶瓶喝着路边店的矿泉水。十一点多，我到达了中天门，看到山间夜空的月亮明亮如金轮，一波波呼啸的山风携带着月光的清冷，让我激动也让我浑身阵阵发凉。在中天门前的小广场少许停留，我抬脚想紧紧鞋带，发现站立的腿颤栗不止。我心里想不能停步，否则就会半途而废了。

沿着山道向右走下一道三四十个石级的短坡，前方有一条热闹的街市，上百米的山街上花灯摇曳，人流如织，这里吃饭歇息的登山者很多。

走了两个多小时，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被街道上无遮无掩的冷风一吹，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更不敢停下脚步。我五元钱在一家小店加了一杯热水继续前行。走过人群熙熙攘攘的山街继续攀登，在一处不太陡峭的山道上，我看见一位很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她坐在山道的石级上喘息休息，婴儿在她的怀里甜甜的酣睡，汗水将这位年轻母亲的流海分成一绺绺贴在她的脸颊上。她手里没有拿拐杖，看着她坚毅乐观的样子，我心里明白，她的坚毅快乐就是她抱着自己心爱的宝贝攀登泰山的拐杖。

十二点多，我看到了十八盘。耸立的山峰之中，在灯光的照射下，十八盘犹如一道夜晚中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驻足抬头眺望，十八盘逼仄的山道上在夜风中摇曳闪烁的灯光和夜空中明亮的月光恍恍惚惚让人眩晕。听身边有人在感叹，这也太高太陡太长了吧！

我喝了口杯中的热水，拄着手杖继续默默地前行，心里想再高再陡都不能让我就此却步。

我从小长在黄土高原中西部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就爱在山水间狂奔，但几十年的城市生活倒让我有了惧高症。我明白登十八盘对于我是一种意志上的考验。我定定神，咬紧牙关开始向上攀登。不抬头也不看身后，我眼睛紧紧地盯着前边人的脚步，如果前边人的脚步不动了，面前有一个撅得高高屁股挡住了去路，我就向左边或者右边绕行，脚步不紧不缓但不能停歇，我在心里不断默默地提醒着自己，南天门就在上头。

我坚持着攀登了一个多小时，凌晨两点多，我终于到达了南天门。看到门洞上南天门三个浑厚有力的大字，我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微笑，脸颊上的汗珠在风中吧嗒吧嗒地掉在南天门脚下的石板地上。我驻足在南天门后的小院中大口喘息，一阵阵如波涛一样汹涌的冰凉山风很快就带走了我身上的已很少的热量，我开始不停地打哆嗦。我哆哆嗦嗦穿上背包里的鸭绒马甲，再套上宽大的冲锋衣，但我身体的依然哆嗦不止。

南天门距离玉皇顶还有一段距离，我看到天街上被山风撕扯的旗帜噼啪作响。呼啸的山风不但撕扯着山上的树木旗帜，也让我身体仿佛瞬间被它穿透，冲锋衣根本无济于事。我想着玉皇顶上的山风一定会更大，要登上玉皇顶就必须要租一件棉大衣了。

三十元，我在小商贩手里租了一件黄色棉大衣。接过大衣，我急忙穿上并浑身裹紧，心想着这笨重的棉大衣一定会给我想要的温暖。大衣上身，我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彻骨的冰凉。原来，我身上的衣服上下被汗水浸透，这个堆在地上的棉大衣也是浸满了一天前登山人的汗水或是灌满了冰冷潮湿的山风，大衣比我的身体还冰凉。大衣刚穿在身上，为了一个整体达到温度平衡，大衣先要从我身上攫取一些热量，然后再慢慢地积蓄我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来温暖我！

距离日出时间还早，南天门后小院的角落里到处都是裹着大衣挤在一起集体取暖的人群。我形单影只，一个人蹲在院中间一排屋子前的台阶下缓缓暖暖再行登山。我刚蹲下一会儿，身边就很快围过来一群裹着棉大衣的男男女女。看到满院子一群群围在一起取暖的人群，我想到了在电视中看到的南极企鹅，企鹅们为了抵御南极的寒冷和暴风雪，在呼啸的风雪中它们就是一堆堆一团团一起取暖御寒。看来，人和动物一样，遇着个体不可抗的危急也会本能地依靠集体的力量与之抗衡。

周围挤的人多了，我的身心都不再感到寒冷。夜风中，突然听到身边有人用秦腔说话，我心里一阵激动。我心想，把他家的，这黑灯瞎火的在泰山顶上竟然遇上了乡党。

靠在我身边的碎乡党没有穿大衣，他把一件棉大衣盖在身上。他说等会儿缓缓神再租一件棉大衣铺在地上睡觉歇息。我们一起用秦腔谝话，得知他也是一个人从西安来登泰山，下山后坐高铁去上海汇上几个朋友，然后一起再去西藏逛几天。青年人的自由洒脱让我心生羡慕。我心想着只有在今天我们这样安全幸福的国度里才能有青年人的自由和洒脱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四五十分钟，我看看时间，快到凌晨四点。看到山道上川流不息的登山人群，我和乡党商量，先一起登山，在玉皇顶上占个看日出的好位置，然后，再睡觉休息。说走就走，我们两个人一起又加入了登山的人流。走了一小会儿，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冷，我想找身边的乡党说话时亦不见了人影。周围的所有人都紧紧地裹着黄大衣，哪一位是乡党呢！刚才我们也没有互通名姓，再找乡党已不太可能。

南天门距离玉皇顶大概只有几百米的路程。走过天街，一个个酒店、小食堂的桌椅上和街边的犄角旮旯，到处都是趴着躲着挤着取暖歇息的人群。一个很长的厕所门前排着很长很长的队伍，队伍中人人似乎都显示出很着急的样子。登泰山会大量流汗，补充水分是必须的，但千万不能喝的太多，虽然是荒山野岭你也找不到一处可以随便方便唱歌的去处，任意一个阴暗处或者石头后面都有可能躲藏着避风取暖的登山者。我从山下到山上曾注意寻找，也没有发现一处可以让人独处的地方。

在南天门歇息了将近一个小时，上玉皇顶这段山路也相对比较平坦，我绕过一垛垛围在山道台阶上取暖休息的人群，十几分钟就登顶成功了。

玉皇顶是泰山的最高处，这里的风最大，也最冷，山风呼啸声有千军万马和排山倒海之势。山风的肆意狂妄让许多好不容易登上玉皇山顶的人立刻就感到一个下马威，他们和她们被山顶的寒冷和狂风吓着了，没有来得及停下脚步就一个个颤颤巍巍地又退下山顶。山顶上，一些早到的登顶者，他们一堆堆地蜷缩的山顶上半米多高的护墙底下或者其它能避风的石头、廊柱的后面。我在大风的推搡中来回寻找，终于发现一处墙壁拐角处有一个很小的圪垴可以勉强避风。我双手裹紧大衣脊背靠贴近墙壁蹲下，由于地方太小，坐下来就只能将双腿抻出去。为了保暖，我双腿交叉使劲把大衣襟压住。刚一迷糊，大衣襟就被呼啸着的山风从腿底下撕扯开去，失去控制的大衣襟便像扇子一样疯狂摇摆并呼呼作响，助长着山顶狂风的气焰。

为了让双腿能保持一些温度，我一次次使劲用双腿压着大衣的下摆，山风又一次次把它撕扯开。玉皇顶的夜空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山风，如同大海掀起的狂涛巨浪，狂风巨大的力量把山顶上的空气打压撕扯，夜空中不断传出轰隆隆的声响。

我艰难地靠在墙壁上，看到一批批登顶者被咆哮着的山风急急地逼下山顶去，有几个艰难登上山顶的小女生被山风刮的站立不稳，退下山顶时，她们一个个坐在石级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退下去，山风把她们身上的大衣撕扯起来像飞翔的翅膀。看着这些小女生，我心里在想虽然她们还很弱小单薄，但有了这次泰山之行，在她们今后人生的路上一定会更加自信和坚强。

四点四十分，东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猩红或石榴红。

随着时间的延伸，地平线上的一抹红色变成了玫瑰红、大红，越来越宽的红色又从大红变成珊瑚红。天际上的黑云和地平线下的一层厚厚的漆黑让这一抹变幻的红色更加诱人。

五点二十分，太阳像一个炽热的火球从沸腾的水中一点点升起，离开地平线，太阳又像闪闪发光的银盘。缓缓升起的太阳周围，一片红色的云层也变成了漂亮的杏红色，天空的黑云也在慢慢隐去，地平线下的漆黑也逐渐变成了栗子色或棕褐色。

太阳就是温暖，太阳就是光明。在玉皇顶上人群朝圣般的欢呼声中，肆虐咆哮的狂风变得虚弱了。人们的欢呼声变成了一波波滚动的海浪，在泰山顶上荡开，回响在祖国早晨的天空、山川原野上。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站在泰山顶上，看着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腾的太阳，相信所有人的眼光会看得更远，所有人的心胸也会更加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