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草

故乡有一种名字很古的草，乡亲们叫它豳草。每逢春回大地，它总会漫山遍野地破土而出，用它闪亮的绿色让苍凉的黄土地获得旺盛的生命力，也让贫瘠的土地焕发勃勃生机。

有人说‘豳’字所反映的是有漫山遍野的猪在吃草。说明三四千年前，故乡的山水秀美，水草丰茂、林木茂盛，有成群结队的猪和牛羊在山间自由来去。也有人说‘豳’在甲骨文中是象形字，最早字的下面不是山而是火，两头小‘豕’被固定在同一个解刨架上，猪头向下倒挂着，说明猪已被杀死了。说明当时的周先祖懂得用火烤熟食吃，已经告别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

其实，豳草不但名字古，它还用处多多，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真正描写出它生命力的旺盛和顽强。

每年春耕开始，等生产队的一片片土地被老牛、骡马一天天的辛苦耕罢，春天的太阳温暖妖艳的像美丽的女人一样一天一个样的变着，天气越来愈热，队长就安排几个肯出力手脚勤快的社员去耕罢的一块块田里挖地踅头。

故乡处于沟原地貌的结合部，耕地都不规整，每一块田都有弯弯曲曲拐来拐去的地踅头，再好的犁地把式都很难犁到。再说，地踅头、地畔这些地方也是豳草最容易生长蔓延的地方。春天播种以前的土地整理，必须把这些田没有犁到的地方泥土挖开，把蔓延到地里的豳草根一根根捡拾干净，否则，旺盛的豳草就会在大田里到处蔓延，抢夺土地的肥力水分，影响庄稼的生长。

挖地踅头的人要一镢头一镢头的深挖，要把土里深埋的豳草根全部挖出来，这可能就是 “斩草除根”一词最早的出处。然后，人们又要把一根根豳草仔细地捡拾起来，一把把放在田边的间畔上让一天天炙热起来的阳光曝晒。被连根茎挖出的豳草没有了泥土的养分，只能在太阳的照射中脱水而死。

豳草的生命力很顽强，也特别喜欢在水肥多的地方生长。肥沃的土地往往使它栖身蔓延的选择，这样豳草一度就很引农人讨厌，每年春耕人们都要在地踅头、地畔一镢头一镢头仔细的深挖。

其实，有生命的万物都一样，为了生命的延续或精彩，寻找更好的地方发展生存也是天性。所以，这都是豳草的生命本能而已，争阳光、争水肥，也无可厚非。没有哪个生命不愿意自己能生活的好一点。这一点，达尔文早就在他的《进化论》里讲清楚了，物竞天择，要不然就只有灭亡了。况且，从豳草的名字推断，它被人们发现，并冠以这样具有时代、地域文化内涵的名字，少说也有三千多年的生命历史。

对于豳草来说，它并非一无是处，它也并非只是一个虚长几千年、上万年或者更长的一种生命。它也有许多的作用甚至大用。每年春风化雨的日子，生产队的羊群像白云一样满山坡地啃食刚刚破土而出的豳草，还有那些等待春耕的牛呀、马呀的，也一个个低着头，贪婪地用舌头卷起地面上腰身软软的豳草囫囵吞枣式的咽下，鲜嫩的豳草能让这些牲畜啃食了一个冬天干草的牙齿稍稍休息，它们一个个游游荡荡满山坡吃饱了肚皮，牛马们就在春阳的温暖中眯着眼或站或卧，一个个惬意满满地仔仔细细地反刍，慢慢咀嚼，品味刚刚新生的豳草的甜香美味。哪些笨的羊们，早已被放羊人赶回圈里，否则，这些笨羊会被鲜嫩鲜甜可口的豳草胀死。

春天的豳草牛羊们是吃不完的，可以准确地说，它们吃的还没有豳草长的快。白天被牛羊吃掉半截的豳草，一个晚上豳草就会长的更高。这或许也让天天来山坡吃草的牛羊们心里不解，但让他们高兴，因为从此它们就有天天都吃不完的豳草了。

豳草见雨风长，遇风摇曳，只要春天来临，它们就像精灵一般冒出地面，石头压不住，野火烧不死。从某一个春天的早晨或夜里开始，它们就肆意地生长，一天一个样的长，染绿了家乡的山坡与小径，掩盖住了一个个光秃秃的山头。等豳草长到半尺高，生产队的饲养员就开始一镰一镰地割，一捆捆担到饲养室喂肥牛马，好让刚刚结束春耕生产的牛马们吃饱了，一天天开始积攒力气好投入下来轰轰烈烈的三夏大忙。

三夏时节，一垄垄地畔上的豳草长得有一尺多高了。等一捆捆黄透了的小麦从田里拉到打谷场垒成高高的垛，有人就跑到附近的地畔上撅着尻子拔豳草，然后，抱上一大怀豳草坐在场边的大树下歇息乘凉，双手将一尺多高的豳草搓成长长的草绳。

草绳像尾巴，有小孩就开始拉着草绳一段摇着笑着，等草绳足够长了，社员们把一条条草绳在高高的麦垛上交叉十字拉下来，然后在草绳的两端系上重物。这样，不管有多大的风雨也不能刮倒刮跑这些垒起来的麦捆。这里，豳草的柔韧性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豳草还是农村孩子的玩伴。春天牛羊在草地上吃草，孩子们就在柔软的草地上打滚玩耍；等豳草长高了，孩子用草叶编织出自己喜欢的物件——小笼子，小扇子等，有人还能用宽宽的豳草叶吹出美妙的声音来。想到儿时玩豳草的快乐，我就想不知豳草是否也进过鲁迅家的百草园，陪伴过鲁家少爷的童年，遇见过鲁少爷的玩伴润土呢！

豳草，还有更重要的用处和价值。小时候，听说乡亲们常常用豳草根煮水治疗许多病痛。影响最大的一次，我至今依然记忆深刻。当时，村上有个女孩刚刚结婚几天时间，他二十几岁的新婚丈夫突然得了大病，被大医院宣判只有几天的生命时间。当家人把儿子从医院拉回家，一家人心里苦着痛着为儿子默默地准备后事。得大病的儿子昏昏沉沉地躺在屋子里的土炕上，他在静静地在度过自己只有几天生命的时间。他家院子里人乱哄哄的，大树下，木匠师傅正在为他叮叮当当地打造棺木。

儿子的老父亲心里悲伤，出门走到沟边一处无人的地方大声哭泣。有路人经过，知道了他悲伤的原委，就安慰他不要急，让他去田边间畔挖一把豳草根，再到山涧寻找野狼拉下经过了霜杀后的粪便，然后，把这两样东西用水煮后让他的儿子喝下。路人叮嘱他，每天早晚饮用，可救他儿子的生命。

老父亲心里觉得蹊跷，大医院都没有办法为儿子治疗，区区几根豳草根就能救儿子的命。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父亲按照路人的提点，很顺利找到两样东西，水煮后让儿子喝了。几天时间过去，大医院宣称的儿子生命期限已过，但他的儿子没有死，而且，儿子一天天病情在减轻，状态也见好。

如今，儿子的老父亲已经故去，他的儿子依然健康地活着。四五十年时间之后，故乡山里的狼粪已经很难找到了，但豳地随处都可以找到豳草的根茎，儿子依然早晚煮豳草根当茶饮。

我感到神奇，后来就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查找有无豳草的记载，似乎没有发现豳草的记载。我知道草木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名字，也可能豳草被以另一个其它的什么名字载入药典了。

毕竟，豳草之名，只有古豳的人知道它的真实含义。故乡人对豳草有感情，人们和豳草有生活之中的相互需要和依赖。几十年了，我经过了许多地方，在这些地方，人们把山坡上、地畔边的小草称作野草或者荒草。

豳草不但有很多用处，它旺盛的生命力也是一个地方土地肥沃的标志。这个经验估计也始于几千年前的公刘，他当时带着人们满山坡或滩涂上开荒农桑，估计专门寻觅豳草生长浓密旺盛之处。有经验的老农说，开荒种田，最好找豳草茂密的地方，虽然挖豳草需要花费许多体力，但挖掉豳草后种粮种树就会生长的很旺盛，因为这里土地肥沃。如果连草都不长的地方，虽然种地花费体力少，但种下的粮食、栽种的树木一定很难成活。

话说三千多年前，公刘居豳，率领族人在泾河沿岸开荒种桑养蚕，彻田为粮，公刘死后，其子庆在此建立古豳国。后来，由于外族入侵，公刘后裔古公亶父率族人，渡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建邦立国，开创了周代八百年的基业。多少年来，古豳人为了牢记公刘教民稼穑的功业，就将豳地漫山遍野、田间地头的小草称做豳草。

悠悠往事，公刘居豳修复后稷之业，在泾水之滨开荒农桑，一心为民的故事世代流传。只要春风化雨，古豳之地就会豳草遍地，其旺盛的生命力昭示着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豳草也和豳山、豳谷、豳原和豳岩一样，是古豳人对于祖先公刘永远的追忆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