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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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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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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项圈

前几天,朋友为孙子过百日宴。酒席间,朋友的儿子儿媳抱着刚刚一百天的儿子为亲戚朋友们祝酒,接受大家的热情祝福。母亲怀里的婴儿眼睛水灵灵的、小脸粉嘟嘟的非常可爱。他的爷爷奶奶、外爷外婆一个个笑呵呵地把系着崭新人民币,寄托着吉祥美好的红绳绳项圈戴在婴儿的脖颈上。

记得小时候,老家有一种习俗,谁家媳妇生了小孩,不管家里贫穷还是富有,母亲都要亲手给孩子用红布缝一个项圈。小孩子从出生后的满月宴开始,就要在长辈亲朋的热情祝福之中戴上象征被家人牢牢拴住或寓意吉祥美好的项圈。

项圈的材质很普通,主要是一块红布。人们把红布卷成一个圆柱状后缝住,然后,将长长的圆柱两端错开一点缝起来,形成一个圆圈,能轻轻松松从孩子的脑袋上套下来就好。在端口的连接处,人们可以系上寓意美好幸福、驱妖辟邪的各种各样的小配饰。家庭条件宽裕的,用一个响圆(银圆)在小镇的银匠作坊打造一个纹饰精美的银牌,基本和《红楼梦》中宝玉、黛玉佩戴的劳什子差不多。也有人家给项圈上系上一枚古老的铜钱、宝石或者闪亮精美的纽扣等,家里老人还会用核桃壳、桃核等手工制作一些小挂件,另外,一两颗小铜铃也是每一个孩子项圈的必备挂件。估计孩子戴上这样的项圈,一个为了日子的喜庆,另外,不管小孩坐着玩,或走着跑着,大人们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也能时刻提醒家人注意小孩子的动向。特别是刚刚开始学着爬,学着走路的小孩,人们一不小心就会让孩子处于危险之中。

我们兄妹的项圈都挂有一个小银牌,系着一颗小小铜铃铛。这两样和红布一样是我们兄妹项圈的标配。从哥哥出生开始,奶奶都会从她自己的柜子中拿出一枚响圆,记忆中奶奶的柜子里有许多好东西。每一次家里添了小孩,奶奶都乐呵呵地找我们的邻居银匠陈叔叔用银圆加工一块银牌。陈叔叔为了表示祝贺还会在我们家定做的银牌下面系上三个小小的银铃铛。银铃很小,轻轻一动,就会如梦如清风的声音响起。

可能由于家里小孩多,我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家人都说我是奶奶的心头肉、小跟班。我的项圈下面除过银牌、铜铃铛,还系着许多奶奶最可心的手工小玩意儿。一个两公分多高的核桃木小人,样子呆萌像葫芦娃一样喜庆。一个三公分多长精巧的红枣木小棒槌,一个用核桃壳做的小件。这几个小挂件被奶奶打磨的很光亮,据说这些这些东西不但吉祥喜庆,还能驱妖辟邪。哥哥和弟弟妹妹们也有奶奶手工做的小挂件,但二娘、三娘都说,只有我项圈上的小挂件奶奶是用了心的,样子个顶个的好看。

我们兄妹的项圈从过满月的日子戴起,一直戴到满十二岁。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兄弟一伙跟着父亲或者三叔在灶爷灶婆前烧香磕头。长大到十二岁的孩子磕完头,母亲就将摆在灶前盘子里戴了十二年的项圈收起来,这样就算完成了脱锁仪式,小孩也从此成为大人了。他就不再戴项圈了。

项圈也不是要天天挂在脖子上,主要在过春节或走亲戚等一些重要活动场所才戴。每一年过年前,母亲和二娘三娘都会把我们兄妹的项圈洗干净,然后,重新给项圈外面緛上一层新红布。等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兄妹十几个人的项圈干干净净地一起放在盘子里,和祭品一起放在灶台上,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在灶前烧香磕头。奶奶说,这是给灶爷灶婆报平安,也让灶爷灶婆护佑我们兄妹新的一年平顺安康。

大年初一早上,天还灰蒙蒙的,常常有一片片悄悄飘落的雪花。等院子外面鞭炮噼噼啪啪一阵阵响过,我们兄妹一个个都穿上母亲和二娘、三娘熬了一个冬天的晚上赶做的新衣服新鞋子,还有父亲在年前进城里置办年货给每一个人买的新袜子。洗手洗脸后,一个个喜滋滋地戴上经过灶爷灶婆开过光的项圈,开始满院子叮叮当当的跑,让一家人新年的欢乐喜庆一步步达到高潮。

每年这个时候,我的项圈挂件就是二娘、三娘议论的中心,也是村人赞赏奶奶手艺的由头。大年初一,我跟着大人去村上长辈家里磕头拜年,我戴的项圈都会引起人们的赞赏,总有奶奶、婶婶们要拿着我的项圈仔仔细细地看看,嘴里唧唧地赞个不停。每听到人们这样的赞叹,我都为奶奶感到自豪高兴。

奶奶已经故去三四十年了,如果奶奶的手艺能传下来,那是妥妥的非遗文化产品。

小时候,我们家是一个二十多人的大家庭。父亲是他们兄妹中的老大,他和三叔、姑姑在家务农,二叔在西藏当兵十多年,后来转业在城里工作。我们兄妹十几个人,我是老二,从小就跟着奶奶。由于家里人多,孩子多,在过去生活艰难的年代,由于我有奶奶的庇护,和哥哥弟弟妹妹们相比,我的生活条件要相对优越一些。常年有亲戚朋友来走亲戚,看奶奶,她们都会带许多好吃的;还有叔父每一次从城里回来也会给奶奶带一些好吃的。这些好东西,家里二十几口人每人分着吃不够分,奶奶就将这些好吃的暂时保存在她的柜子中。奶奶想吃时,我都会有份,家里的其他兄妹是没有我这样的待遇。

开始时,我以自己一个人能吃到好东西而暗暗高兴。时间长了,看到哥哥弟弟妹妹们,一想到他们吃不到好东西就心里感到难受。有一次,叔父晚上从城里回到家,一家人热热闹闹说过话之后,其他人都回各自的屋子休息了, 叔父把他为奶奶准备的好吃的拿出来让奶奶一个人吃。一会儿,叔父注意到睡在奶奶炕上的我,就想叫醒我起来吃好东西。叔父叫了几声,我没有应。奶奶也叫我,我心里生气,假装睡着了不吭声。奶奶就说,疯玩了一天就让他睡吧。哪一次能少了他吃的。其实,奶奶心里明白,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奶奶早已在院子外面忙了,我看到奶奶在我的枕边放着一个香喷喷的点心,我就用纸包起来小心翼翼的装进上衣兜重,正好奶奶进屋看见,奶奶说,给你留的不吃装起来作甚,不吃就放着,想吃了再吃,拿到外面让弟弟妹妹看见惹事儿。

我说我想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奶奶听见我说话,好像有些吃惊的样子。奶奶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弟弟妹妹们我也留着,有空了我会给他们吃的。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每一次都会把好吃的分成许多份,给弟弟妹妹吃。如果不够分,谁先来奶奶屋里谁先吃,后面再有好吃的,上次没有吃着的弟弟妹妹们,可以轮流着吃。

后来,我慢慢明白,奶奶并不像二娘、三娘说的那样偏爱我,我们兄妹都是奶奶的孙子孙女,在奶奶的心里都一样重,一样爱!只是,日子太艰难了,奶奶会尽量让我们一家人都感受到她同样的爱!

有一次,外地的一个姑姑来看奶奶。由于多年不见,姑姑带了她家的特产挂面和几个黄亮的老面包。

三把挂面有二三斤,基本上够一大家子每人吃一碗。奶奶让当天负责做午饭的二娘、三娘下了三把挂面,还每人打一个荷包蛋。虽然,每一个人能吃到的挂面不多,但毕竟这是一家人第一次一起吃奶奶的好东西,全家人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吃挂面前,奶奶告诉大家,吃挂面不能调盐。三叔笑着说:“吃挂面不调盐,有言在先!”

三叔还说,他知道挂面有几种吃法,他先给自己碗里调了油泼辣子和葱花,端起碗吸溜吸溜地连喝带吃了几口,他的碗里还有一半面条,又要三娘给他碗里添上汤,然后,他又给碗里加了家里做的老陈醋,再加葱花,他笑着说,这叫一面两吃。

奶奶看三叔吃的香甜,就将自己碗里的挂面挑一些给三叔。三叔笑着说,这下叫一面三吃了。因为奶奶的碗里只有葱花没有辣子。

一家子二十多口人,端着碗等奶奶吃面,看奶奶又被三叔的话惹笑了,我们一伙孩子也站在脚地嘻嘻地跟着奶奶笑,等奶奶不笑了,她端起碗喝汤吃面了,大伙儿才一个个饿狼似的开始喝汤吃面。

我和哥哥、弟弟一边吃一边还要时刻准备放下手中的碗筷给大人们端汤,等我们一个个双手端、双手递完成一轮大人们的添汤加汤,才发现自己喝干了面汤的挂面在碗里已经托成了一团,又急急忙忙跑到灶房让二娘、三娘给自己加汤。

这顿饭,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一碗面,也是一家人最高兴最幸福的一次午饭。几十年时光过去,我依然能记得当时吃面的情景,记着一家人一起欢欢喜喜第一次吃挂面的味道。

随着我们兄妹们长大,我们一个个都过了自己十二岁的脱锁仪式,我们都不再戴奶奶和母亲亲手为我们做的红布项圈了,都长大成人了。后来,我们一家人按父辈分成三家。我们兄妹也逐步东南西北的出去工作学习,一大家子相聚只有在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再后来,奶奶也去世了,我们兄妹们,我们的子侄们也都纷纷离开老家天南海北的工作生活,一大家子在一起热热闹闹、磕磕碰碰的日子只有在梦中才出现。

几十年后,从小村上每个小孩都戴的项圈已经没有人再做了。我们做了长辈,也是用红头绳系着人民币亲手挂在自己孩子,孙辈的脖颈上,为她们送上祝福,但已经没有了过去的仪式感了,家里也没有人会做奶奶手工的小挂件了¼¼

几十年里,每一次回老家,看到老家越来越陌生了。一次次心里默默地回忆寻找着曾经的人和地方,岁月像风一样滑过眼睛和耳畔,心里的奶奶依然慈祥,她为我们兄妹们做到项圈还是那样鲜红,一个个小挂件亮闪闪的,那铃铛声在叮当作响¼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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