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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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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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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脉

炎阳高照,道旁、田畔的杨树槐树上,叫了二三十天的知了声音已有些沙哑,随着老寨子村家家户户的小麦晒干进了仓,满场院浅黄色麦秸秆被人和牛马一遍遍踩踏,被碌碡碾轧碎成了柔软的麦秸草,让一个个紫铜色肌肤的大爷们赤着双脚乐呵呵地一叉叉堆成了馒头状的垛,老寨子村三十多天人欢马叫的夏收盛宴就在一处处场院中欢欢乐乐地收场。紧张热闹的村庄满满趋于平静,当夕阳送走了最后一波蝉鸣,下来的日子里,一家家宽敞的场院里只剩下一个个蹦蹦跳跳地乐呵着觅食的雀儿了。

天气不再灼热,缕缕凉风轻佛,经过了几十天黑水汗流的老寨子村人在歇息蓄力,只有村子大田里的玉米苗不舍昼夜咯嘣咯嘣地在努力拔节生长,不久满坳的青纱帐就成就了老寨子村新的模样。

立秋之后,秋天如约而至,村中天空清新高远,白云悠悠,太阳也在一天天收敛暴脾气,村中的老槐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着,像极了一把老寨子村人经年的大蒲扇,从早到晚,老槐树下坐着一伙抽旱烟谝闲传论道的老人,跑着一群淘气的叽叽喳喳的光头少儿郎,老寨子村的初秋惬意满满。

白露过后,老寨子村经过了几十天短暂歇息的人马,像养精蓄锐的队伍,又披挂整齐奔赴各家的田间地头。从早晨到傍晚,男人们粗犷的吆喝声,牛欢马叫的声音又开始村东村西的传播开来。老寨子村的秋播适时上演了。少则三四天,多则五六天,人们赶着时间点播种冬小麦。过了这段老祖宗传下来的时间,不管你是谁,头上长角或身上长刺的,谁是你爸爸或你是谁的爸爸,播在田里的麦子一定出苗弱,麦苗就像“猴毛”一样稀稀疏疏、没精打采,来年小麦肯定减产。今年已经是老寨子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的第三个年头了。经过几年老寨子村一家家人的辛苦劳作,村上家家都有了余粮,人人的心里踏实快活了,一个个干起活来也得心应手了。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地处黄土高原中西部山坳中的老寨子村,白露过后,天气在一天一个样的变,昨天还穿单衣,隔天早上出门就要穿夹袄。秋播大忙,三叔穿一身深褐色的夹袄夹裤,浑身上下收拾的紧抻麻利,插在后袄领子里旱烟锅上的烟荷包紧跟着他播种的步法摇摇摆摆。这几天,三叔领着三个五大三粗的儿子起早贪黑,连耕代播把自家的十几亩地的麦子全都种上了。晚霞在老寨子村西边的天幕上多情地上演着,播完最后一晌地,三叔站在地畔抽起了闻着香抽起来非常冲的老旱烟。他看着三个儿子收拾犁耨耙耱,满脸的满足感或小小的得意挂在脸上。这一切都是三叔几天前早早计划好了的,赶时间赶墒情在全村第一家完成小麦播种。这也是三叔从小养成的习惯,精于算计,对事对人都一样。旁边,几头老牛正如释重负静静地卧在地头望着村西山头的夕阳在不紧不慢地反刍,牛们心里也似乎有一些小惬意,从此也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忙活路了,剩下了的日子可以在牛棚牛圈或者向阳的山坡上跟着三叔开心徜徉和漫步吃草了。

抽罢一锅烟,三叔开始不紧不慢地拍打着身上的黄土,他又弯腰脱下沾满泥土的布鞋,一边叮叮咚咚把鞋里鞋外的泥土敲打干净,一边对忙碌的儿子们说,回家后先让牛在晾圈中歇息一会儿,不要着急饮牛,晚上自己回家再收拾饮牛、喂牛,有事他要先走一会儿。

三叔算着时间,背搭着手来到了四叔的窑崖背上,看到四叔刚从田里回家,父子几人正在院子收拾耕具,两个小女儿端水端菜,院子核桃树下的小桌上已摆好了几样饭菜。三叔缓缓地圪就下来,为自己点上一锅烟,看着太阳就要躲到了村西的山头后面,吧嗒一声,打火机跳跃出的小火苗让三叔紫红的脸膛粲然起来,他一口口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来。

夕阳落山后,天暮开始慢慢变暗,老寨子村的一丛丛树木,一处处屋舍越来越幽暗,村子由鲜活的水彩画变成了水墨画,三叔的旱烟锅一明一灭却越发清楚起来。四叔看见了蹲在崖边抽烟的三叔,就昂着头问了声:“三哥你啥时间来了,下来喝汤么!”

三叔停住抽烟,笑嘻嘻地看着忙乎的四叔说:“我才来么,看你和娃在忙,就歇着抽口烟。这些天把人忙日他了。”

“三哥麦种完了!” 四叔问。

“刚种完最后一晌地!”三叔笑嘻嘻地回答。

四叔说:“三哥人麻利的很,年年第一个完成收种。您下来么,有事咱便喝汤边说么!”

三叔说:“嘻嘻嘻!我干活急,干不完心里闹觉得有个事么!我不下来了,家里你三嫂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回家再喝!这些天人都忙的很么!哦、哦,有个事咱商量一下,前两天我跟集碰到鹰咀子的胡老汉,他说前几天到沟里放羊,看见咱家的老坟让人挖了一个深洞,怕是被人盗了。这些天你种完了地,哪天有空,我寻思着咱叫上几个本家人一起去把老坟掩验。”

“都上百年的老坟了,谁愧先人做下这缺德的事么!”四叔边忙边抱怨说。

“嘿!嘿!嘿!听集镇上人说,这几年长安喔里盗墓都成风了,有人靠盗墓发了横财。一些人靠盗墓在省城里还置房办公司呢。”三叔边抽烟边说。

“这人都咋啦,真是钱都把人想疯了!不凭本事挣钱,净弄些见不得人的事。前段时间进城,我也听人说县城的千年宋塔都让人盗了。听人说盗贼开始在塔附近的街道开饭馆,白天卖面,晚上几个人从饭店的脚底下打洞,几个月时间打了几百米长的洞子到塔下,打开了砖塔下的地宫,盗走了许多宝贝!”

“哎!哎!哎!这些人都胆大的很么,就不害怕叫公家逮住枪毙了。”三叔一边抽烟一边愤愤地说,嘴边的旱烟锅一闪一闪的。

“明天有半天我家的地就种完了。这些天咱都抽空先和几个本家说说,我先看个日子!有空了让娃开蹦蹦车拉咱几个人一起去掩坟。香纸我给咱准备吧,三哥您看还要准备啥么!”

一轮明月挂在了夜空,树影婆娑、屋舍影影绰绰,三叔看四叔家人准备好了晚饭,就起身告辞。

三叔是四叔的堂兄。他们说的祖坟是他们爷爷的爷爷的坟茔。这位老老爷在他们家族中声望显赫,曾在清同治年间做过石头城巡检。去世后,族人将他葬在村西南边半山腰的一处台地上,相传这里曾是几个堪舆家都认定的一处龙穴。

吃过晚饭,四叔给圈里的耕牛添草加料,歇息时他拿出一本皇历在灯光下仔细翻看。他看到农历八月十四是个合适的日子。这天适宜“祭祀、立碑、修坟”。他算算时间还有三四天时间,到时候村里人大都种完了麦子,刚好有空一起去掩祖坟。

三叔四叔家以前是个大家庭,大伯和三叔是亲兄弟,大爷去世后不久大伯也去世了。二伯和五叔是二爷的儿子,兄弟两为人老实不善言语,族中的事多听三叔四叔的。四叔和六叔、七叔是亲兄弟。三叔从小娇生惯养,有几个姐姐相互照应着,他继承了大爷持家的本领,精于算计。经过了大爷败家的艰辛,如今他一分钱能掰成八瓣花。多少年,三叔和老母一起带着自己的几个女儿和大哥的一家子人一起生活。两个侄子成年后,他给大侄子和二侄子成了家,然后将侄子们分出单过,他也一心一意开始经营起自己的小家。三叔已经生养了两个女儿,天天盼着能生几个儿子,一能延续香火,二也能在家里家外帮衬自己。第三个孩子还是女儿,三叔更是心急火燎。好在天随人愿,接下来几年,三婶为三叔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和四叔的三个儿子相比年龄小点,但有苗不愁长。

多少年,三叔心里常常和四叔相比。四叔在村上当干部,还有三个活泼可爱又好学的儿子。从小就在一大家子中说一不二的三叔,心里不服气四叔。生产队开会或分派劳动,有人说四叔的不是,三叔总会加上几句埋汰四叔的话,引得大伙儿一阵笑声。但毕竟日子不比从前,族里族外,四叔的影响已今非昔比。有些事三叔也只能放下身段主动找四叔商量。

老寨子村实行家庭生产责任制后,四叔搞种植养殖,样样事干得风生水起,两年多时间就成了万元户,成了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的能人。三叔虽然心里不服气,他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跑半里路到自家的田里拉屎尿尿,总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几年下来,粮食是打下了,也攒下了不少,但他手里依然紧巴巴的,手里缺钱花么。看着四叔靠双手致了富,三叔也从心里为四叔点赞,但他嘴里不会说。这次给祖上掩坟,他想着还是先找四叔商量一下。

四叔选的日子到了,三叔和四叔带着几个子侄,坐着侄子开的蹦蹦车一路颠簸着来到八九里路外村西南头的大沟边。车子停在沟畔,众人一起拿着铁锨镢头下坡。沿着山坡转过几道坡弯,三叔指着不远处一处山地上野草掩映中的土疙瘩说,喔就是咱的祖先坟。

祖坟处于半山腰,周围是几道纵横的沟壑和山坡、山梁,山底下溪水潺潺,秋阳穿越山梁静静地照拂着台地上的坟茔。仔细观看,这里犹如凹面镜的焦点,能汇聚来此四面八方的阳光,沟道里的微风似乎在此徘徊停留,让人感觉温暖而清爽。四叔说这里负阴抱阳,两边临水,视野开阔,确是一处上佳的坟地。

祖坟是并穴合葬墓,盗墓贼从中间打开一个能容一人出入的深洞,挖出的黄土散布在盗洞周围,像太阳黑子周围的等离子态物质,让三叔四叔一伙人看得眼热。几个人按长幼围着祖坟前后静静地跪下,三叔点上蜡烛,焚了香,众人一起烧纸钱,然后,对着祖坟一起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祭祀完毕,三叔、四叔和子侄们仔细把盗洞周围的黄土填回洞中,黄土中有一枚锈迹斑驳的小小铜镜,已经完全锈蚀掉了,也像被盗贼遗弃掉了。众人仔细判别,四叔认为是一枚护心镜,祖上为武官,曾任西部重要关隘巡检司的巡检,一定是其官服上的饰物。

盗洞将两个墓室都打穿,外面的黄土不够填埋。三叔、四叔就吩咐几个年轻的子侄到远一点的山沟底下,搬运一些干净的黄土才一点点仔细填上了盗洞。

三叔、四叔是堂兄弟。三叔的父亲是家中老大,四叔的父亲是老三。大爷和二爷是亲弟兄,三爷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大爷年龄大孩子多,孩子们年龄也都比较大,在家族姊妹中排行几乎都站前几位。三叔在同胞姊妹中年龄最小,排行老六,但在七个堂兄弟中排行也居第三位。三叔是老生儿,从小受父母兄弟姐妹宠爱,在家族的兄妹中地位显赫。族中大小二三十个兄弟姐妹常常都以三叔马首是瞻。解放前几年,三叔四叔的家族在老寨子村也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方圆十里八乡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再奈,家族中管家的大爷抽大烟成癖,好赌成性,几年时间,一大家子的几百亩良田、集镇街道的十几家铺子和几十头大牲畜,都随着大爷醉生梦死的一锅锅青烟化为乌有。从此,三四十口人的大家庭入不敷出,一大家子人也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度日。终于,大爷因抽大烟和赌钱而债台高筑被债主告发而锒铛入狱。三叔的母亲变卖掉家里最后的几十亩田地和牛羊,用钱把大爷从县城的大狱中捞出。出狱后的大爷早被烟瘾和饥饿折磨的瘦骨伶仃、病入膏肓,已完全失了人形。大爷回家不几天,就在一群儿女的哭声中撒手人寰。

二爷开始执掌家族,但一大家子的生计也让二爷一筹莫展。三爷由于没有大爷、二爷亲娘老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五六岁就和家里的伙计们一起下地劳动、放羊。成年后,三爷不但熟悉收种碾打的农活,还跟着村上一群人去定边贩盐。这些经历也拓展了三爷的视野和眼界。大爷抽烟折腾完了一大家子赖以生活的土地、店铺,二爷当家使尽千般招数也无力回天。三爷年轻,正在当打之年,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去几十里路外一家甘肃商人开办的小煤窑下窑挖煤。三爷为了多赚钱,他常常下到地下二三十丈深的煤矿底下,一干就是五六天不回家,艰苦的井下环境让三爷年轻的身体受到摧残,也埋下了永久的病根。

三爷从小天资聪颖,十七八岁来到小煤窑挖煤,二三年辛苦的挖煤经历让他挖出了门道。三爷在井下挖煤既安全又能多出煤,时间长了,工友们都愿意跟着他一起在黑咕隆咚的地下坑道中挖煤。老板就让三爷负责管理井下挖煤的安全和生产。就这样,三爷成了煤矿的管理人员,工钱也比原来翻了几番。三爷每天下窑,矿上都会为他准备井下一天的饭食——八九个肉加白面馒头,一小袋熟油辣子,一小罐凉白开。当时的私人小煤窑,基础设施差,挖煤运煤的巷道低矮狭小,矿工下井每个人头顶一个小鸡样子的油灯,运煤要半跪着爬行。矿工也都是一些家里生活艰难的人家。每次下窑,矿工都要背着家人为他准备的一天吃食。三爷加肉的大白面馒头和熟油辣子,都被一些年龄小或者身子弱的矿工吃了,三爷饿了就吃这些人带的粗面馍馍。工友中许多人都记着三爷的恩情。

解放后不久,手工业和企业实行公私合营。再后来,甘肃商人获得国家的补偿,小煤窑也变成了国有煤矿,三爷成了国家的工人。丰富的管理经验也让三爷成为国有煤矿生产的管理人员。村上土改,三爷的大家子也按照血亲关系一分为三。三叔和母亲带着两个侄子和自己的几个孩子,二爷和二伯五叔一家子,三爷带着自己的妻儿分三家过活。三爷有三个儿子,四叔跟着西北解放军运送物资,兰州解放后回家,三爷让四叔管理家务。完小毕业的六叔跟着三爷在煤矿当学徒,三年后参军去西藏戍边;七叔自小因一场暴风雨而身体染疾,七八岁的年纪就喘着粗气带着年幼的妹妹到村边的古庙中上小学。六十年代初,六叔在西藏戍边已满三年,三年除过几封平安家书,一家人就没见过六叔的面。三爷心里牵挂爱子,就独自一人奔赴边疆探亲。20世纪60年代,国家还很困难,去边疆不但路途遥远辛苦,路上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的危险考验。一个多月后,三爷从边疆探亲回家,长时间的旅途劳累,让三爷的身体隐疾爆发,回到家就卧炕不起。单位领导带着医生来家看望救治。一个多月时间后,还不到五十岁的三爷溘然长逝。三爷去世时告诉家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六叔在部队上都好着哩,家人不要挂念了。但六叔的境况到底咋样,是否使三爷身心受伤得病的原因,一家人都不得而知。

三爷对家族有过很大贡献。三爷去世后,三叔和四叔商量要给三爷过事。他们隆重地从几十里路外的老家接回了祖影,杀猪宰羊为三爷过事,还要加祭祖先。这是一大家子几十口分成三份后,三叔和四叔少有的一次共识,也是几十年来家族中第一次到祖坟请主加祭。

三爷英年早逝。为了怀念三爷生前对家族的贡献,族中几十口人一起凄凄切切地给三爷过事。前后五天时间,有设灵、请阴阳、报丧、祭奠、请主、入殓、出殡、安葬多个程序,儿女、女婿、外甥一起杀猪宰羊,族中晚辈穿孝服戴长孝,孝子们昼夜跪在三爷灵堂守灵,亲朋好友轮流在三爷灵堂跪拜祭酒。到祖坟请主当日,族中的几十名孝子按长幼列队,跟着五六人的唢呐吹鼓手,奔赴十几路到村子南边的祖坟请主。这也是几十年来许多晚辈后生第一次拜祭这位山谷中埋葬的祖先。只见三条深谷交叉的阳面山坡上,山路逶迤婉转,山势在接近谷底几十米高处有一处藏风聚气温暖向阳的山间台地,一百多年前,族中最后一位有名望的先人之坟就坐落于此。老寨子人传说此地是一处龙穴。

给三爷过事的五天时间里,家族的亲戚朋友、三爷的领导同事和早前的工友,老寨子村几乎家家也出人出力,大家都为了送三爷最后一程。

安葬了三爷,四叔一家还在悲戚当中,可几百年前三叔、四叔先人的功德已经开始在族人和老寨子村中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十里八乡的许多人也在传说。从家族的祖影中得知,六七百年前,三叔四叔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灾荒,离开河南老家,渡黄河涉渭水,后又沿着泾水溯流一路向西逃难,最后来到泾河河谷的一处山坳之地,这里距州城十几里,是他们多少年奔波中遇到最理想的安家之地。山坳山林茂密,野草满地,山间有一股溪流潺潺流出,七拐八弯后在不远处汇入了泾河。

族人在山坡上搭建草棚栖身,在山坡开荒种地度日。随着社会逐步安定,族人几代人在泾河边开垦种植的田地也成倍的扩大。为了能有更好的收获,族人用黄河岸边故乡人的取水之法,在山底用石头修筑水池,收山中的溪水于池中。清澈的溪水流入池中,水石撞击发出玉石之鸣,池中也荡起朵朵水花。族人沿着村边的山底凿石壁成渠,用水车将池中汇聚的溪水引到水渠后导入山坡上的田中。几百年的辛勤努力,族人在此繁衍生息,形成以池为名的富裕村落。随着粮食财富的增加,族人中的子弟依照耕读传家的祖训,到明景泰年间,族人有了第一位出人头地的贡生磐。他曾任河北蟊县、临漳县丞,所至有善政,祀名宦;其子名化龙,为明代弘治年间贡生。曾任河北内丘县训导。做太学生时,新撰正德北山县志,死后享祀乡贤。其子孙名清,孝事孀母,严教诸子,嗜读祖父化龙遗书,重义轻财,乐善济贫。在北山县城建经幢,修圣宫,出资躬督其事,并筑北山县两涧(东河谓之黄涧,西河谓之过涧)石桥。乡里评推重,邻里高其行,年九十七卒。清之孙名鑑开,明岁贡,曾任平凉县训导,升河州教授。捐俸银票增修庙学。其子莲,明庠生为庙学手植松柏。清乾隆九年有族人名鸿渐为贡生,清同治有族人名芳任石头巡检司巡检。芳,也就是老寨子村三叔四叔这一脉人的先祖。再后来,到清道光九年,族人名枝者,因其德行淳厚被朝廷旌表;族人名步云者受乡里赠牌匾,省提学表其门。

明清之交,族人为了躲避战乱,将家族按照血缘亲疏分成三份,离开了祖上最初在州城近郊泾河畔南岸以池兴家的定居地,分别迁移到泾河北岸的几座山庄。老大率其祖上老人和父母儿女及族人中一部几十人定居泾河河谷的西北边一处后人称其曲的地方,这里有家族多年前筑池引山溪浇灌的几十亩水田,可以宽裕地侍奉家中的老人;老二、老三分别带领自己的子弟和族人中年纪较轻的各一部,在泾河之北的黄土塬的两处山庄安家立户。老寨子村就是老二带领的家族中的一份子。多少年,三个兄弟和族人传承着祖上耕读传家的祖训,一边耕地一边教育子孙后代。由于社会动荡,乡里盗匪横行,族人们为了生活安全,分别在定居处的村子临沟壑修建土城躲避匪患。子弟耕读的同时,也习保家护院的拳脚功夫。到清同治时,老二后人名芳者,因人品拳脚上乘,任石头巡检司巡检。当时正值关中城乡民族冲突激烈,巡检负责一方社会治安,在平定动乱中被人记仇。不久,仇人聚众趁夜色一把火将老寨子村中老二族人一百多年的基业付之一炬,族中众人趁夜色走地窨子躲进沟边的土城,大火烧光了几十座房屋和上千石粮食,牛羊牲畜也被仇人洗劫一空。老二一枝,经此浩劫,十几年间元气难以恢复。

家族经此打击,巡检不久也因劳累疾病卒于石头巡检司任上。族人仰起功德,一起花巨资请了本地著名的风水先生为其选择墓穴。风水先生仰其族人的团结和面对困厄的精神,也为巡检老爷多年守护边关,保护一方平安的事迹感动,经过几天辛苦奔走,风水先生终于在老寨子村西南边的半山腰中觅得一处风水上佳的龙穴。族人们大喜,巡检老爷的子弟们按照风水先生的指导,请了当地有名的匠人在这块风水宝地为巡检老爷修墓,途中遇到另一个风水先生正为邻村有皇恩的诰命夫人觅找墓穴,而且两个风水先生前后都看上了同一处穴地。邻村人倚仗家人有皇恩,想纠族人强占此穴地。虽然,巡检的家族刚刚遭受大难,但其族人团结一心共同抵御外人侵犯,并以先得此地为由继续为巡检老爷修墓。加之巡检老爷逝于任上,巡检司也给予了充分的支持,还有巡检老爷多年的古旧结交等等多前来帮忙,迫使邻村人想强行抢占此处墓地的做法未能得逞。

族人顶住压力含泪埋葬了巡检老爷,巡检的几个儿子在父亲的墓地附近搭建草棚为父守墓三年。邻村人心存怨恨,一年后,这家人又使钱让当年寻找龙穴的风水先生说出这处龙穴的秘密。原来这处宝地的龙脉就是墓地身后的山坡上。这家人得此重要信息,雇请歹人寻机破坏龙脉。歹人以牧羊为名,几次三番接触为父守墓的巡检儿子们,歹人以关心其常年累月守墓之辛苦,劝说几个儿子在墓地后的山坡挖能躲避寒暑的窑洞。巡检的儿子们不知是计,叫人在山坡上挖出一孔窑洞。窑洞挖成的当天,山坡下的山泉突然干涸,夏秋之交,满山坡的草木纷纷枯死,昼夜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之后几年,不但原来草木葳蕤的山坡上草木不生,巡检的家族也接二连三的出现事故。家园被仇人用火焚烧殆尽在前,家园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之灾在后。族人筚路蓝缕,经过五六十年的共同努力,终于又开始过上有吃有穿的好日子。突然一天开始,管家有方从来不抽大烟的大爷大婆,也不知何故,两人一起躺在柔软的狼皮褥子上,闭着眼面对面开始抽大烟,就这样,他们把一大家子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又一口口抽了个精光。家里没钱了,大爷去县城里赌博,去烟馆里逍遥,终于因欠人钱财被人告官坐牢,到最后让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生活艰难,度日如年。

或许是否极泰来,也可能是因祸得福,一个方圆十里八乡驰名的老寨子村的大家族,大财东家,1949年解放后订成分只分享到了下中农的成分。不要说地主富农了,就连中农都评不上,这让还健在的大婆和管家二爷心里愤愤不平。日子又过了多年,已经八十多岁的二爷,午饭后靠在自家门前的土墙上晒暖暖,听正上小学的孙子在一边读他的小学课文,一篇文章说到四川大地主刘文彩家里有豪华庄园,有骡马成群,粮食堆积如山,家里有上百间房屋、几十名佣人等等。

本来打蒙着眼睛养神的二爷,突然就睁开眼,望着一边读课文的小孙子说,球!就这还豪华啊,以前啊咱家的园子大的很,骡马牛羊成群,咣养鸡的园子每天下午用牛车要一车车向外拉鸡蛋,家里百十号的长工们吃饭用滑车分送,养的年猪用煮熟的米喂,到年底,猪都肥的躺着吃捞饭,你大老爷住的院子大的,嗯!嗯!嗯!刚提起大爷,二爷心里就开始生出怨气,二爷圪就着开始一口口喘粗气,接二连三的咳嗽。

家族接二连三的遭遇不幸,加上清末民初连绵不断的社会动乱、灾荒等等的影响,巡检的后人们再一次按照亲疏关系分家。乱世出英雄,也出蟊贼盗匪。盗匪成群结队横行乡里,为了生计,黄土高原上的大小村寨,村村凭借村中沟壑山坡修筑土城自卫。老寨子村的人们,也依靠沟壑之中沟坡高地筑土城自卫。人们除过担惊受怕地耕种瘠薄的土地,还要采药打柴为生。有年冬天,村中有一位青年为了贴补家用,不顾族人的劝阻,独自一人挑着柴火进城去卖。卖了柴火已到下午,回家途中青年选走了一条山间荒凉的小径,心里想着走小路不但路近早点回家,而且翻越过眼前的几座山还能经过山谷中祖上的坟茔。想起祖上创业的功德,青年人也忘记了一天奔波的疲劳和小道的危险。翻过一座山岭,爬到半山腰,他感到饥饿口渴。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的山窝中有一处酒望在寒风中猎猎飘动,有几个人正在酒家的门前草棚中歇息喝酒吃饭。端望中,青年人被小酒家的伙计热情地拽到路边的另一个草棚下歇息。听村人说这山里常有歹人出没,看看周围荒避,行人稀少,青年人几次想走都被人热情挽留坐下。待酒肉上桌,他看见桌上的盘中有人的脚趾。他被吓得汗毛倒竖,知道自己已身处杀人越货的歹人魔窟之中,不由得冷汗直流。待稍稍平下心来,他偷眼环伺一下四周,只见不远处一位满身粗肉、眉毛赤丝乱系、头发浑如铁刺、面目狰狞的汉子正在磨刀嚯嚯,阵阵寒风撕扯着草棚上的野草发出摄人心魄的沙沙声响。青年人想起先人镇守边关威武的人生,顿时胆从心生,他伸手一把抓起自己担柴火的扁担疾步跑出,立马,一伙躲在暗处的贼人手拿刀棍奔出来围堵追杀他。年轻人身高力不怯,他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他左右挥舞的扁担呼呼生风,几下打倒几个围堵上来的贼人,待贼人后退间,青年人夺路逃命。

由于慌不择路,青年人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山路,逃到一条陌生的山沟中。天慢慢暗下来,他发现身后的歹人已经被自己甩开,就一边喘气擦汗,一边急忙判断寻找回家的方向。

又翻越了几座山岭,青年人看到了夜色中的祖坟,这也让他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天已黑尽,青年赶路时身边的树木庄稼在夜风中发出一阵阵摄人心魄的呼呼声响,他仿佛感觉身后有成群结队的歹人在追赶自己。他想起小时候祖母的话,一个人在黑夜里走路,不能向后看。祖母说,行夜路人的肩膀上亮着灯盏,为人照亮前行的路。如果扭头回望,就容易把自己肩膀上的灯盏扑灭,这样前边的路就会越走越黑了!想到此,青年就大胆向前赶路。夜半时分,青年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闪亮灯盏。半道上,他遇到提着灯笼前来迎接他回家的族人们。

青年人向族人说起自己遇险的经过,人们都说是先祖保佑。族人又选择吉日,大家一起到村西山坡上的祖先坟墓前祭拜。

四叔从小受苦,受父母影响,他做事细心缜密。在村上任职时为老寨子村人做过许多好事,受村人尊敬。改革开放后,四叔在致富的路上为家人,也为老寨子村人走出了一条新路。看着一天天富裕起来的四叔家,三叔领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奋起直追,他也学着四叔种地搞多种经营。看看自己再努力也无力胜过四叔,也看着儿子们一个个能驾驭生活了,三叔就让三个儿子分开单过。三叔的儿子有事常常请教四叔帮忙,他们也一家家搞种养殖。不几年,三叔的三个儿子变戏法似的一家家都盖起大瓦房,三叔坚持住在自己低矮的土坯房内,他心里既高兴又不解,不清楚四叔为什么能富裕,不清楚自己的儿子们是如何一个个盖起自己都不敢想的大房子。

新世纪的第一个冬天,八十多岁的三叔终老在自己低矮老屋中。他始终不愿跟儿子们一起住敞亮宽大的新房子,他说房子太大,自己住着心里空。三叔到死也没有弄明白,自己起早贪黑的干活,就是比不过四叔,就连自己的儿子们也比不过!三叔不明白,其实,四叔也是一个个日子熬过来,拼过来的。没有白白到手的幸福。虽然看不清楚,但三叔最后还是心里安慰的,毕竟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

如今,老寨子村家家起高楼,富裕起来的老寨子村人也没有忘祖训——耕读传家。许多子孙后辈奔赴山南海北创业发展,他们不但幸福了自己的小家庭,也为国家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仔细想想,似乎,四十多年前三叔、四叔那一次为祖上掩坟,那条被无意挖断的龙脉又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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