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树

山上，不知何年何月，种下了两棵凤凰树。一棵在山顶的路边；另一棵，在半山腰的陡坡。

没开花的时节，没有多少人去留意她们，仿佛她们只不过就是两棵普通的树而已。其实，凤凰树的叶子也还算是好看的，所谓“叶如飞凰之羽”，说的是凤凰树的叶子像飞翔中的凤凰的羽毛一样。三四月间，凤凰树刚刚长出的新叶片，的确犹如一片片漂亮的青羽毛。站从树底下往上看，这些羽毛状的叶片仿若正飞翔在白云游走的蓝天之上，十分美丽。可惜，尘世间有多少人只习惯于羡艳花朵的美丽，有多少人会在意那些毕生谦逊的叶子。

一年当中，凤凰树总得有一次落叶。落光了叶子的凤凰树，剩下一树光秃秃的枝条，算不上好看。但也有例外。一些上了岁月的老凤凰树，落光了叶子之后，露出一身屈曲苍遒的风骨，很有历史的沧桑感，让人肃然起敬。

落叶的过程，对于一棵树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在痛苦中重生的过程。世上，几乎所有会落光叶子的树木，所长出的新叶子，都异常鲜嫩。凤凰树也是如此。生死轮回的哲学，早已被一棵棵凤凰树所参透。

花开的时节，凤凰树满树猩红的花朵，在碧青的叶片间显得尤为红艳，仿若一朵朵飘曳的火苗，在蓝天之下勃勃地燃烧。这时节的树底下，满地落红，楚楚动人。这时候也是最招蜂惹蝶的时候，蜂蝶不请自来，顾盼多姿，流连忘返；远远近近的人们也都呼朋引伴而来，只为一睹凤凰树此刻的灿烂，只为在花前树下留下一个个美好的回忆。毕竟，错过了花时，就得又守望一年。此时节，有多少双眼睛，被美艳的花朵勾魂夺魄；有多少个赞美，被娇艳的凤凰树尽收怀中。

然而，得以尽享这人间尊荣的，只是山顶路边的这棵凤凰树。半山腰的那棵，地势太陡，周边杂草蔓生，无路可寻，所以竟一直无人问津。甚至，因为有了山顶路边这一棵开满繁花，足以玩赏，半山腰上的那一棵，连看一眼，也鲜有人矣。

两棵都会开花的凤凰树，际遇竟如此不同。天意弄人，是命运将她们的一生安排在不同的境地之中。她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过于草率的种树人。

半山腰这棵，既然没人观赏和点赞，为什么还要年年开满一树花朵呢，多不值啊。有时候，我看着这一树寂寞地开在半山腰高枝上的花朵，默默地想。

也许，树自有树的想法，树也自有树的活法。该长叶时长叶，该开花时开花。懂我时开，不懂我时也开。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静观风月，闲看流云，与世无争，与他人无关。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杨绛先生《一百岁感言》中的一段话：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美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倘能如此，即便是做一棵长在半山腰的寂寞的树，清静自守，花开花落，云去云闲，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