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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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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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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花开

在城里,苦楝树似乎一直是不大受欢迎的树,难以有安身立命之地;而在我们乡下,早年间,苦楝树却曾经是那样的常见,那样的亲切,谁家屋前屋后没有一两株苦楝树呢?

我的家乡在粤西。童年时代,家乡的村庄,最常见的几种竹木是满身尖刺儿的簕竹、叶子圆大的黄槿木(家乡人称之为“登木”)、 开满紫白细花的苦楝树和黄色小球花的台湾相思树,等等。每到春天,屋前屋后的苦楝树纷纷开出紫白的细细碎碎的小花,一团团,一树树,真个是花团锦簇似的。落花的时节,那细碎的花瓣,经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有的落在泥地上,有的落在院子里,有的落在稻草垛上或篱笆上,有的落在屋顶的瓦面上,连搁置在瓦面上晒太阳的坛坛罐罐上也会有落花,落得满地都是,如同下了一场花雨。这时节,空气中隐隐渗出一种淡淡的苦香味来。花瓣落下,炊烟升起,四月的乡村,有了质朴的诗意,装点过我苦涩而又快乐的年少时光。

苦楝花渐次落尽后,就开始结果了。刚结出的小果子,碧青碧青的;成熟的果子,鼓鼓胀胀,比花生米要大许多。这时节,小孩们会用竹竿木棍将低处的苦楝花和苦楝子钩下来,一把一把的扎在一起,满满一手的苦楝花或苦楝子,攥在手里沉沉的。这苦楝子,闻着都有一种苦味,自然是不能吃的,只能拿来玩耍罢了。有一年,我们村中的小孩打闹起来,互相追逐并用苦楝子掷人,那苦楝子砸在皮肉上,火辣辣的痛。那个年代,生活在农村的孩子,谁不曾参与过这样那样的游戏或打闹呢?如今,童年的伙伴们,一年当中,也难以见上一面了。生活的河流,早已将我们带向了不同的地方,各自品味着人间的酸甜苦辣。再见面时,乡村已非当年的乡村,苦楝树也非当年的苦楝树了。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苦楝树的木质,算不上有多结实,但其树干通常都比较直,用来做家具,还是比较实用的。当年,在农村,不少人家的家具都是用苦楝树的木材来制作。家里有苦楝树的,大多是请木匠上门来造家具。把苦楝树砍了,丢进水塘里泡浸好些时日,而后捞起来晾晒干(一般上要再经过一两个冬天西北风彻底风干),那木材才可以用。我家里就请过附近村子的木匠来制作衣柜。两位木匠师傅在屋子旁的簕竹林边摆开架势,一会儿大汗淋漓地拉锯开料,一会儿突突突突地凿孔,一会儿又嗤嗤哧哧地刨花,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干活儿时,有说有笑,有时还说点荤话儿,也爱逗我们小孩说话儿。请木匠的人家,除了要给工钱,还要管饭。当年农村人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无论如何,给木匠师傅的饭菜通常都会有鱼有肉,没有谁敢给木匠师傅清汤寡水的。除了正餐,我家里煮的蕃薯芋仔,也会叫木匠师傅一起吃。这样一板一眼地制作出来的家具,似乎更有味儿和魂儿,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记。即便过了许多年,只要用手摸摸,那当年的光景,当年家里人的音容笑貌,师傅的荤话儿等,就重现眼前。不像现在到家私店里买的家具,看上去都是一个面孔的冷冰冰的,再加上一番讨价还价,那家具还未回到家里,就有几分失宠了。这样买回来的家具,若干年后,你要是还能记得大约是哪年买回来的,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回想起来,我乡下的苦楝树似乎是命里注定的一种苦树,她们活着时,叶是苦的,花是苦的,果是苦的,连树皮也是苦的;她们死后,那埋在泥土下的根仍然是苦的。她们的一生,从未离开过土地和乡村。但我相信,作为一棵树,她们也曾经仰望过星空,也曾有着朴素的念想。我在一首小诗中以凝重的笔墨为她们画像:“她们说自己是苦命的树,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女,长成甜蜜的甘蔗。”然而,“她们最终被岁月的风吹老,那种子/落到泥土里,又长出了苦楝树。”

苦楝树虽苦,但树干正直结实,这有点像我家乡老实巴交的父老乡亲们。这种粗朴的树,似乎只能长在乡下;在城里,是不屑于栽种的。我敢说,城里偶尔见到的苦楝树,多是所谓的城中村里留下来的。偶尔遇见一株两株,会给人一种惊喜,一种怀旧,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如今,不单在城里没人种苦楝树,在乡下,也少有人栽种了。昔日的老村庄,苦楝树已不多见,偶尔见到的几株,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样子,形单影只,吊影而自怜。新形成的村落,除了房屋,大多没有院落,偶尔有人家在门前种上三两株果树,也多是芒果、龙眼、黄皮果、木菠萝等,也有些人家会种些过去只在城里显摆过的花草,乍一看,给人一种挺异样的感觉:别了,纯农耕时代的乡村;别了,曾经带给我苦难以及欢乐的旧日家园。

这样的村庄,你是无法寻到昔日老村子的影子和气味的了。一个时代的印记已渐渐淡去。而在我的心中,无论光阴走得多远,家是永恒的;家乡的苦楝花,也是永恒的。那紫白的苦楝花儿,总是带着淡淡的乡愁,在春天里、在我生命的四季里,散发出淡淡的苦香。

                                                               (原发表于《茂名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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