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薪尝胆

第一篇  越王女之死

她不该逃回来
她该留在吴国，继续接受凌辱
她该做好一个伟大的政治牺牲品
该做的事
该流的血
该吞的泪

她不该逃回来
为了贫穷弱小的越国
为了没有勇气打一场生死之仗的越国
她该自己搭建一座美丽的牢笼
再砍掉身上那副
不安分的翅膀，包括
贞节和伦理

她不该逃回来
越国已没有骨头
不，越国有骨头
宫殿上文武大臣的骨头和她父王的骨头
一起躺在病榻上
越国有骨头！
言和之声盖过迎战之呐喊

不，勾践⑴被罢去监国太子之位后
他的骨头依然很硬
他挥剑将怒气劈向木头
他说：荒天僻壤，也有可为之举

不，扶同⑵的骨头也硬
骨头硬，嘴硬，心肠更硬
他利用了勇士黑翼⑶
他杀了自己的亲外甥
一个废长立幼结出的果
一个接受吴国王仪卤薄⑷的新太子
一个十万火急要被推上王位的孩子
无辜的稽会⑸，其实是
死在自己母亲的利欲熏心中
死在老越王的昏庸下

扶同，是叛逆？还是正气？
他掐断了病榻上老越王的最后一口气
他大喊：不战而降，等同卖国
他骂老越王，也骂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石买⑹

扶同，够硬，也够狠
他杀了自己——
以表心志
以谢祖宗在天之灵
以正忠君忠国之家风
以明为臣之道

她不该逃回来，她应死在吴国
风风光光地葬在吴国
她是高贵的太子妃
她应享受王家最高的仪式和礼遇
她恨老吴王，凌辱她的老吴王
她不该恨老吴王
她要恨有一个懦弱无能的夫君
那个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吴国太子

不，她要恨生在越国
不，她要恨生为越国王女
不，她要恨有一个
口口声声称最疼爱她的父王
一个斗志无存、衰气有余
在病中残喘的王

伍子胥⑺献计老吴王
王子累⑻领兵压境
五万吴军围困石门关
夫差⑼进王城讨太子妃
闯宫，下战书

接，还是不接！
战，必败？不战？

“不战，不战！
吴国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臣服
无非就是割城赔款
菀儿⑽明日启程返吴
我们还有子子孙孙
我们越国战不起”

老越王一锤定音。奇耻大辱——
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可保越国香火千秋万代？

她恨！
死不愿返吴，生不能回越
她恨！
天地之大。无路，无门
她恨！
狂风之下的大树不如草

她撞死在越吴边界
吴国人暴尸而去
她的亲兄长勾践在边界
垒了一堆土

不接战书，送女返回耻辱之地
就能止战？
就能换得天下太平？
就能继续荣华富贵？

吴军攻陷石门关，五千越军将士
追随王女的魂，以身殉国

王子累气势如虹——
“三倍粮饷赔偿
外加割让五座城池
否则，越国王城上阅兵！”

她该不该死？有人说，该
有人摇摇头！

评书的说：她必死无疑！

第二篇  剑与剑鞘，为王为臣

莫不邪⑾欲杀勾践，拥主为王
奈何石买忠君之心如磐石
莫不邪悲哉！
接过石买满斟的穿肠酒
“可惜了我的一片忠心啊！”

石买固执，但犯上的事他不做
不忠不义的事，绝不做

勾践不杀石买，灵姑浮⑿当了大司马
勾践不杀曳庸⒀，他与石买同罪
——他们患了恐吴症，犯了
废长立幼，推新王未遂。

石买不糊涂，石买愚
愚在，忠于老越王的自私
勾践自掌大将军印
越国再无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阖闾⒁：“勾践小儿狂妄，他既已登基
我必灭之，以绝后患。”
伍子胥：“大王，切莫轻敌！”
阖闾：“小小越国，何足挂齿
本王征战沙场数十年，灭越国
如囊中取物。”

王意已决，臣只有祈祷“天佑我王”

范蠡⒂向皓进荐文种⒃
勾践：“得罪楚国，也要用文种”
文种向越王荐范蠡
范蠡：“大王欲治恐吴之症，定要一战必胜”

越国弱，决战之前高喊：
国不将国，家将何存！
越国弱，弃石门关，诱阖闾
越国弱，三百死士阵前刎颈——
惊天地，泣鬼神，何况是人？
吴军军魂四散，瞬间上演风水轮流转
兵败如山倒……

灵姑浮右臂奋力标出去的枪
不偏不倚，不轻不重
小小的脚伤，像小小的越国
刚好终结了阖闾那——
王的不可一世

王意决啊！
伍子胥守在王城“运筹帷幄”
他救出被王子累关着的夫差
他重写一个王朝的命运
也重写了自己的命运

“一，朝中大事皆出我口
二，率师伐遍邻国
三，妻尽天下美女”
夫差闹灵的三大重誓
神一般地点中伍子胥的绝穴
——王者之道。
衡量新王人选的天平
魔一样地，悄悄倾斜
在越国行人府曳庸
镀着两千镒黄金的巧舌下
伯嚭⒄使出阴柔之术，轻轻一挑
重权在握的伍子胥
自诩有一双慧眼的吴相国
亲手将非嫡出的夫差
扶上王的宝座

王子累：“我身经百战，
坐在王位上的人应该是我”
胳膊硬。扭不过鞭尸三百的手
狠不过伍子胥：“吾日莫途远，
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杀敌无数。跳不出伯嚭三言两语圈下的套
砍头刀下大喊：“做鬼都要
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视杀戮为荣耀的人，将死之际
其言也狠

勾践：“越国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安稳？夫差下令大规模打造水师
伍子胥将灭越复仇定为第一国策
“夫差，你忘了先王之仇吗？”
“不敢忘！”
取勾践人头，以告慰先王在天之灵
以安抚吴国上下臣民之心

勾践：先下手为强
灵姑浮，乘夜突袭吴国水师
正中吴军的“守株待兔”
被俘越兵口中坚称：我是楚人
伍子胥老谋深算：“勾践居心叵测”

勾践：“既然必有一战，迟战不如早战。”
铤而走险，来自于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勾践复用曳庸，以壮文臣主战之声
文种官位不微，言和之声却微之又微

槜李之战 ，为何能胜？
此一时彼一时啊！
——此战必败

范蠡献《审战》，辞官返楚
以表：不战，缓战……
勾践送剑鞘以表：惜才，爱才

范蠡：“手握大王的半壁江山
何其沉重啊！”

剑不可无鞘！

第三篇  人道，王道，天道

在错的时间，在错的地点
在敌强我弱，在一支复仇之师

疯狂的围攻下……

越国败了。
彻底败了。

吴军杀进王城
夫差坐在勾践的王座上
伍子胥领着将士高喊：
“杀勾践，杀勾践，杀勾践”……

勾践：“悔啊！寡人悔啊！

悔当初没有听文种和范蠡的谏言。”

勾践，在范蠡高喊的“大王英明”中
在夫差告各诸侯国的诏书下
放弃流亡楚国
扛着大料⒅入吴为奴

王为奴，即国为奴，臣民为奴
王耻辱，即国耻辱，臣民耻辱

勾践应该死去
以身殉国
勾践应该死去
向越国谢罪
勾践应该死去
向臣民谢罪
不，他不能死
他死，国就亡
他死，民何存
不，死去不是谢罪的唯一抉择
不，死去不是最壮烈的方式

勾践活了！但他必须死去
在夫差的征服欲里死去
不，他必须比死去还痛苦地活着
在伍子胥的杀气里活着

勾践没忘，他让文种藏起来的希望
越国的种子：六到八岁的孩子

他逃过黑翼的快剑
他在大料上风吹日晒雨淋数十天
他绝食，他挣扎过，他想过死
他又想到不能死，他不能看着臣子们陪着他死去
他必须活着，用高贵的灵魂耻辱地活着
他向夫差叩拜，高呼：尊贵的上王

他为夫差尝粪问疾，牵马，歌颂
他忍住了妻被凌辱、子被惨杀的愤怒
他极尽一个奴才卑贱的本分
他让伍子胥坐立不安
他让夫差做了一个致命的决定
不，是一个毁灭性的决定
——放虎归山

他让曾经的亚父成为罪人
伍子胥：“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
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夫差：怒了！砍下伍子胥的头颅挂于城头
并浮尸江中。

谁说伴君如伴虎？越国的黄金和美女
珍宝和奇物，尽收伯嚭的私囊中
可叹啊！伍子胥

可悲啊！一代名臣
没战死在沙场

没起过叛变和夺位之意
却死在同是楚国人
又是亲自提拔的伯嚭手中
死在，曾舍命挡箭保护

一心辅佐、尊称他为亚父的

君王手中

范蠡：伍子胥已死，吴国不再可怕！

为奴三年的勾践，不冤
他悟得：“以灭绝人性为代价的胜利，
必遭报应，必遭天谴。
越国的过去不是败在敌强我弱，
而是，败在天道！”
他阻止了文种煮熟水稻种子
让吴国百姓颗粒无收，闹饥荒

趁机起兵讨伐的计划

他从残暴中收获良知
他从耻辱中修炼王道

苦胆汁和柴薪，二十年铸一剑
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彻底臣服
只有压不垮的意志
只有尊严和雪耻
只有霸气归来

越军围王城数月。城中粮尽军心散
曾经傲视群雄的盟主吴王

如今孤独无援

盟友，坐山观虎斗

勾践不是夫差
他拒绝议和，拒绝臣服
拒绝夫差变成另一个勾践

勾践下令：

砍下前来议和的吴国特使

伯嚭的头颅

送夫差。

他拔剑一挥

越国全军将士高喊：
“不灭吴国，誓不罢休！”……

今日的越国不是当年的越国
今日的越王不是当年的越王

夫差不冤，越女西施陪他二十年
夫差不冤，踩在越国头上二十年

夫差：“保我宗庙，保我臣民。”
勾践：“吴国的宗庙就是越国的宗庙，

吴国的臣民就是寡人的臣民。”

注释：
⑴勾践：越王
⑵扶同：越国大夫，稽会舅舅
⑶黑翼：越国王宫武士。后投吴国
⑷王仪卤薄：接受赏赐，代表臣服
⑸稽会：勾践幼弟
⑹石买：越国大将军，后任司直
⑺伍子胥：吴国相国
⑻王子累：吴国二公子
⑼夫差：吴王
⑽菀儿：越王女季菀
⑾莫不邪：石买帐下大将

⑿灵姑浮：石买之婿，越国大司马
⒀曳庸：越国行人
⒁阖闾：老吴王

⒂范蠡：楚人，越国军师
⒃文种：楚人，越国重臣
⒄伯噽：楚人，吴国太宰
⒅大料：古代刑具